第3章 玉石海

沒想到她會這麽問。

女孩仿佛鼓起極大的勇氣,問完立刻垂下頭,不敢看他。

夜晚的街道涼風習習,她旗袍外穿的是一件米白色長大衣,看起來溫暖又柔和。

露出的脖頸有些發熱,像奶油裏拌開一小團草莓醬。

艾倫的耳根忽然染上一絲紅。

他退後半步,雙手在身前擺了擺,語速很快地回答:“然後我就回我住的地方,不進去,你放心。”

他微微偏過頭,似是也不太自在。

“我真的隻是想送你平安回去,沒有別的想法。”

話裏的真摯騙不了人。把顧慮徹底說開後,溫雪瑰也放下心。

“我一個人來這邊,就比較容易害怕……真不好意思。”

盡管仍垂著頭,她的語氣卻明顯放鬆許多。

“沒關係,我理解。”艾倫淺笑,“這樣才對。”

酒店坐落在路口旁,大堂內燈火通明,十分安靜。

前台接待員正趴在亮屏的電腦前呼呼大睡,空氣裏飄著一股不太新鮮的披薩味。

可氣味鑽進鼻子裏,還是引得人一陣饑餓。

溫雪瑰不由舔舔唇,後悔晚上隻吃了半份千層麵。

時間太晚,她也懶得等客房服務,還是忍一忍,明早再說。

用卡刷開電梯,兩人走入轎廂。

等待上樓的時候,她好奇地問:“你說是來找朋友的,那你住哪?朋友家?”

光潔的金屬牆壁映出兩人身影。艾倫在T恤外套了件雜牌的黑色短外套,神色有些疲憊,用手將額發隨意梳到腦後。

“怎麽會。”他隨口答道。

這答案來得突兀。溫雪瑰不解,他明明大老遠來找朋友,怎麽聽起來兩人卻根本不熟?

轉念一想,另一個可能忽然湧入腦海,攪得心裏酸澀。

她試探著問:“難道,你的朋友是女孩子?”

艾倫有些意外地看著她,沉默片刻,淺淺地笑起來。

“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個回答太避重就輕,溫雪瑰並不釋然,卻也沒追問,隻是無言地轉過頭,看向緊閉的電梯門。

少頃,冷沉的音色再次響起。

“我沒有那種關係匪淺的女性友人。”

透過光滑的電梯門看去,他雖姿態散漫地靠著牆壁,神色卻極為認真。

溫雪瑰沒作聲,輕輕彎起唇角。

一安下心來,就開始犯困。

轎廂門“叮”地打開,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走廊內鋪著紅絲絨地毯,踩起來柔軟又安靜,更讓人懷念被窩的觸感。

壁燈是紅外感控,無聲地將門牌照亮。

溫雪瑰來到房門前。

不等她開口,艾倫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完美地遵守了他之前的諾言。

“謝謝,今天很開心。”

溫雪瑰強撐著眼皮,戀戀不舍地看了這副好皮囊最後一眼。

困意和饑餓在腦袋裏打架,衝散了那點若有若無的悸動。

她現在隻想趕緊進門洗澡,早點睡下。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記得和我報個平安。”

她快速說完,就背對著他去開鎖,一副送客模樣。

“等一下。”艾倫忽然開口。

女孩轉過身,堪堪忍住一個哈欠,眼裏還有淚花。

“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他斜倚著門框,抱臂看她。

溫雪瑰雙眼迷蒙,輕輕歪過頭。

“……”艾倫無奈,拿出手機在她麵前晃了晃,漫聲道,“我們還沒加聯係方式。”

他俯下身,離她更近了些。

走廊盡頭有扇窗,佛羅倫薩的星光隨風吹過來,落進他漆深的眼。

第一次看清他的睫毛。

鴉羽般漆黑,又密又翹,將狹長眼形籠出一層淡淡的陰影。

再往下看,淡色薄唇勾起,有種很柔軟的感覺。

他笑意清沉,聲音好聽得像玉石墜海。

“你讓我怎麽給你報平安?托夢嗎?”

-

加完微信,溫雪瑰才回到房間。

一開門,頂燈自動亮起,歐式風格的陳設一覽無遺。

客廳桌上擺著鮮花,旁邊雜七雜八地放著她的簡易畫具。

她當然不可能把油畫架搬來,隻帶了素描本和水粉,閑時保持手感。

她看了一會攤開的素描本,忽然走過去抓起鉛筆,趁著記憶還溫熱鮮活,幾分鍾描了個簡單的人像。

真的隻有寥寥幾筆。

可卻將那狹長雙眼、高鼻薄唇,甚至是藏在睫毛裏的一顆淺痣,都勾畫得十分分明。

這雙眼實在好看,就連畫在紙上,都讓人覺得溫柔又深情。

她放下本子,重新回到玄關,這才脫掉大衣,甩掉帶跟的鞋子,去浴室洗澡。

蒸汽升騰,玫瑰香氛繚繞,令人心情舒暢。

她在浴缸裏愜意地伸展開肢體,懶洋洋地吐了口氣。

獨自回想起夜晚種種,唇角一直上翹,怎麽也止不住。

尤其是門口那個距離極近的對視,一想起來,血就往頭上湧。

她將腦袋埋進水裏,吐了幾個泡泡。

等洗完澡出來,肚子更餓了。

星光乘夜風飄入室內,落在陽台上的花盆裏,將夜裏的玫瑰襯得別有韻致。

溫雪瑰倒了杯水喝,順便看手機消息。

田梨早就到了宿舍,可艾倫卻沒有動靜。

她心裏忽然十分不安。

告別時,也忘記問他住在哪一片,遠不遠。

意大利治安確實不好。他那麽斯文的人,即使有一身肌肉,也未必能和街頭的混混抗衡。

她將水一氣喝盡,擔憂地給艾倫發微信:[回去了嗎?]

沒想到,眨眼的功夫,界麵上就冒出回話氣泡。

[還沒睡?]

很短的三個字。

溫雪瑰卻一下鬆了口氣,暗笑自己杞人憂天。

她放鬆地窩進沙發裏,慢悠悠回道:[嗯,洗了個澡]

對麵忽然發來一條語音。

點開一聽,他聲音壓得很低:“沒睡的話,出門來看看?”

溫雪瑰一驚。

出門?

她也顧不上換浴袍,緊了緊腰帶,又理了下領口,就趕緊跑去門前。

路過玄關的鏡子時,隨手擺弄兩下帶著潮意的頭發。

這才小心翼翼地握住把手,將門打開一條縫。

艾倫竟然真的在門口。

他似是困得狠了,原本闔眼等在那裏。

聽見門響,他才打起幾分精神,抬起頭。

見溫雪瑰一臉不可思議,他隻是笑笑,從半開的門縫裏,遞過來兩個紙袋。

“餓了吧?樓下還有家店沒關門,可惜隻有甜品,我就隨便買了點。”

奶油和杏仁的溫暖香氣從紙袋裏溢出來,聞著就讓人垂涎。

腹中的饞蟲被本能地勾了出來,溫雪瑰口中生津,咽了咽,伸手去接。

“行了,這下我真走了。早點睡。”

艾倫給完東西,很幹脆地轉過身。

杏仁與薄荷混雜的薄淡氣息,隨著動作從他的黑外套內逸散出來,帶著跑動後的暖意。

攪得她心裏空落落的。

“等等!”

溫雪瑰來不及思考,就叫住了他。

她握著把手,將門縫開得更大些,問道:“都這個點了……你住哪?離這遠嗎?”

艾倫身形一頓,說了個街名。

她對佛羅倫薩很熟,一聽就知道那地方遠得很,步行少說也要花一個小時。

夜這麽深,等他回去都幾點了?

更糟的是,那個街區的治安實在算不上好。

她咬了咬唇,有個念頭在心裏盤旋。

這人既守諾,又體貼,肯定不是壞人吧?

艾倫抱臂站在原地,眼瞼低垂,眼圈下有層淡淡的青。

要不是為了給她買蛋糕,他也不會熬到現在。

“那個,我住的是套間。”

她終於下定決心,沒頭沒尾地來了這麽一句。

聲音小得,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蓋過去。

“什麽?”

艾倫沒聽清,向她湊近了些。

略帶辛辣的薄荷氣息,極富攻擊性。

溫雪瑰的胸腔猛地起伏了一下。

等鼓足勇氣望進他雙眼,聲音也比剛才清晰了不少。

“要不然,你睡我這兒的沙發,等天亮再回去?”

“……”

艾倫不作聲,隻掀起眼皮,看著她。

壁燈的光點落在她及腰的卷發上,為茶棕色鍍上淡淡的金邊。

清淺幽微的玫瑰暖香,從女孩緊緊交疊的浴袍前襟裏逸散出來。

而藏在前襟裏的,除了花香,還有一線窈窕有致的溝壑。

無論她怎麽努力遮掩,仍不免露出一點痕跡。

他眸光幽黯,喉結輕滾兩下,聲音有些低啞。

“我一個陌生男人,不太方便。”

溫雪瑰卻一直在回想那個街區發生過哪些駭人聽聞的事故,越想越不敢讓他獨自回去。

她語氣堅持:“我都不介意。”

不等艾倫回答,她又道:“而且我們一起跳了舞,你又送我回家,給我帶夜宵,怎麽能算陌生人。”

艾倫沉默片刻,忽而抬手扶住門邊,舉步欺近。

毫無瑕疵的五官,一瞬貼近眼前。他眸間光芒細碎,比描摹在紙上的畫作生動百倍。

清冽而溫熱的呼吸落下來,像拂過薄荷叢的夏夜微風。

他眉眼低垂,話音溫醇。

“那你覺得,我們現在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