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咫尺遙

夜色濃沉,舞曲聲卻愈發激昂。舞池上空炫光四射,宣告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溫雪瑰看了眼手機,已是淩晨。

隨即又瞄向吧台角落。

那個清矜溫潤的身影仍坐在那裏,百無聊賴地喝著威士忌。

手機亮起,他拿出來看了一眼,又懶洋洋地熄了屏,放回桌上。

溫雪瑰知道,他中途短暫曾離開過。

不過沒過多久,就回來了。

秀色可餐,亦可下酒。

她輕抿一下杯沿,覺得酒的滋味也變甜不少。

田梨從桌上抬起頭,軟糯嗓音攪拌著迷糊的困意:“學姐,怎麽這麽安靜。”

溫雪瑰有些好笑:“Dev去給別人占星,你又快睡著了,當然安靜。”

“我是說那些陌生人啦。”田梨揉揉眼睛,“怎麽時間越晚,來搭訕的人反而越少?”

確實不合常理。溫雪瑰也有些奇怪,但懶得去想為什麽。

她輕扯田梨衣袖,興致勃勃提議:“既然你睡醒了,咱們去跳舞吧。”

舞池內熱鬧非凡,灼灼光芒如噴泉濺落。

男男女女摩肩接踵,彼此依偎。

新曲響起,是大名鼎鼎的探戈,《一步之遙》。

田梨的睡意立刻消失不見:“這個我會!”

她雖然比溫雪瑰矮半個頭,卻十分堅定地伸出手,攬過學姐的肩膀,跳起了男步。

下一瞬,悶響聲傳來,兩人腳尖踩到一起。

——兩人都跳的男步。

好在田梨嬌小輕盈,被踩一腳也沒多疼。

溫雪瑰用一個微笑回應她的抱歉眼神,同時立刻糾正錯誤,將腳下動作改為女步。

可好巧不巧,田梨也同時換成女步。

差點又踩在一起。

好好的一支舞,卻開頭就亂了套。

兩個女孩維持著手牽在一起的姿勢,在燈紅酒綠裏沉默對視幾秒,哈哈大笑。

見狀,一個俊美的男人朝她們走來。深發棕眸,胸懷間散發淡淡香水味,標準的意大利帥哥。

田梨對這種場麵早就見怪不怪,打算將溫雪瑰的手交出去。

卻見帥哥原地轉了個身,朝自己問好。

“美人,有沒有人說過,你好看得像個精靈?”

田梨左顧右盼一圈,確信帥哥指的人正是自己,雙眼冒出星星。

溫雪瑰輕拍她後背,欣然道:“好啊,你倆肯定不會再用腳打架了。”

田梨咯咯笑起來。

那男人卻沒出聲,看她時還目光躲閃,帶著怯意。

落單的溫雪瑰朝舞池外走去。

有點奇怪,陌生異性的目光也見得多了,可這麽膽怯的,卻還是頭一回。

她有什麽好怕的?

溫雪瑰費解地搖搖頭。

站在一旁固然無趣,但為了守著舞池中央的田梨,她還是沒有離開。

旁邊沒什麽人,大家都成雙成對地下去跳舞了。

她獨自站在原地,繞了繞垂在肩上的發卷,右腳伴隨著舞曲節奏,輕輕點地。

人一無所事事,感官就會更加靈敏。陌生人的談笑聲潮水般湧進耳中。

這麽熱鬧,卻沒有一句話是對她訴說。

頭頂的舞台燈,像一盞孤零零的月亮。

溫雪瑰抿了抿唇,心裏空落落的。

不由又轉過頭,看向吧台那處。

田梨睡醒了,也有人陪伴。自己是否該大膽一點,主動出擊?

她不禁彎起唇角,複習之前準備好的笑容。

可等投去目光,吧台旁卻早已空空****。

先前男人坐過的位置,不知何時換成了一個紅發女郎,正和別人高聲談笑。

視野裏一片幽黯,沒有那個會發光的身影。

他回去了。

笑意凍在唇角,像來不及綻放,就被霜打蔫的花骨朵。

算了吧,隻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良久,溫雪瑰垂下眼,收回目光。

“在找人嗎?”

身後忽然傳來個男聲。

說的是英語,牛津腔標準又溫醇。

與此同時,滿場渾濁的煙草味和酒氣裏,切入一縷幹淨又帶點辛辣的薄荷冷調。

像盛夏的冰鎮生薑蘇打水,十分沁人心脾。

她呼吸一窒,默然回身。

不知何時,前方視野已被一個男人的上半身全部填滿。

他將距離保持得極有分寸,雖然個頭比她高不少,卻無半分壓迫感。

她心跳一陣大亂,正要將目光上移,卻猶疑了一下。

麵前這身白T簡單幹淨,最重要的是,不難看出其下勁瘦緊實的好身材。

舞台燈波光粼粼,描摹出挺闊分明的胸肌,伴隨他溫熱的心跳微微顫動,美好如初春時節草長鶯飛的峽穀。

胸竟能跟臉長得一樣好看。

健身如此自律,那些英年早肥的富二代比得上嗎?

溫雪瑰暗自感慨,先前的寂寞感**然無存。

再看就不禮貌了,她這才將指間發卷撥到耳後,抬眸瞧他。

這是第一次,兩人離得這樣近。

女孩一頭柔軟微卷的茶棕色長發,唇瓣像被揉碎的薔薇。紅色舞台燈映在她眼中,寶石般灼灼生光。

一瞬間,鬱墨淮想起一詞,白玫紅蕊。

“……你好,我是Aaron(艾倫),已經注意了你一整晚,估計沒有瞞過你的眼睛。”

真誠是最好的必殺技。他十分坦率,和上來就飆土味情話的紈絝截然不同。

而且距離越近,這張臉的殺傷力就越強。氣質幹淨又年輕,斯文得令人心生好感。

雖然是在酒吧相遇,溫雪瑰卻有種身處大學校園的感覺。

混濁繚繞的煙酒氣似乎一下就被滌淨了。

不遠處有個醉漢仍在罵罵咧咧,她卻莫名地安下心。

溫雪瑰不動聲色地屏住呼吸,含笑默認了他的話,然後重複:“Aaron。”

這個名字很好聽,她下意識的發音繾綣又溫軟,像盛大朝陽下的玫瑰花田。

艾倫眼中**開一種被朝陽與玫瑰襲擊後的無措。他抬手搓了搓後頸,流露一絲赧色。

“請問我是否有幸,邀你跳支舞?”

他伸出手,幹淨的眸光仿佛化為螢火,在溫雪瑰心頭亂撞。

她藏在身後的手不由微微一攥。

指尖緊張得有些發涼,不得不用掌心暖一暖。

於是,她表麵假意思索片刻,然後才輕輕點頭。

手指已被攥得微微紅潤,嬌嫩如花瓣。

她伸出手,輕搭上他的掌心。

兩人皮膚一瞬相觸,有種觸電般的陌生感。

不同於想象中熾熱,他手掌有些冰涼,像一捧化不開的寒雪。

溫雪瑰想也沒想地將手向下貼,擴大些許兩人皮膚的接觸麵積,想渡給他一些自己的暖意。

也正是在此時,舞曲進行至高.潮。小提琴悠揚清亮,響徹舞池上空。

她還未來得及反應,腰肢忽然被艾倫的大手一把攬過,兩人旋入四濺華彩的舞池中央。

失重感短暫而迅疾,心跳加速,頭腦眩暈。

她像枝帶刺的玫瑰,被不怕受傷的獵手采擷,又輕巧滾過他掌心。

溫雪瑰忍住驚呼,跟隨他的節奏起落,踩著樂聲翩翩起舞,每次靠近都不禁心跳加速。

她身上的旗袍是改良款,下擺微微開叉。油彩浸染的衣角,像蝶翅一般簌簌翻飛。

玉足輕轉,舞步如碎鑽散落。

舞池內美人如雲,可她無疑是最惹眼的一個。

可就在這全場矚目的時刻,她忽然踩到枚金屬耳環。

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艾倫反應極快,微俯過身,手臂迅疾地向下一沉,將她平穩迎入懷中。

時機準確無誤。

同時,仍保持著禮貌的肢體接觸。

流光將他頎長清落的身形描出輪廓,又摹上俊美無儔的眉眼,高鼻、薄唇。

他的下頜線流暢如雕塑,喉結凸起,像暗夜流光的白玉石。

“好險。”

他不禁用了中文。

溫雪瑰從小小的危機中緩過神來,一下就有些心情複雜。

他也是國人?

明明是注定沒有結果的對象,卻也來自國內。

以後想要泯於人海,會不會沒那麽容易?

但遲疑片刻,她還是選擇誠實。

於是同樣以中文回應:“謝謝。”

說話時,一個念頭掠過心尖,她故意將話音放得很輕。

艾倫果然被她絲線般的聲音牽引,更近地貼上來。

那清冽的呼吸與咚咚作響的心跳,立刻又放大了好幾倍,細細密密地縈繞著五感,蠶食她的心防。

“原來我們真是同胞。”

艾倫彎眸,顯出好看的臥蠶。

語言是思維的工具,持第二語言時,人的性格或多或少會有矯飾,不如說母語自然。

就像現在的他,換成中文後,笑意更加清朗自若,令人一見如故。

“你叫什麽名字?”他很自然地問。

“我叫……雪瑰。”

她下意識沒說姓,好像這樣就能否定那樁僅由姓氏決定的婚約。

“雪歸?”艾倫微微偏頭,“歸家的歸?”

“不。”她糾正,“玫瑰的瑰。”

“真是個好聽的名字。”他眸間再次掠過輕顫,“很適合你。”

樂聲繾綣流淌,他們和所有人一樣額頭虛貼,親昵對視,如相濡以沫的戀人。

他身上的薄荷氣息淺淡好聞,能嗅得出是來自幹爽的發絲,而不是什麽高級香水。

再結合他的衣著,溫雪瑰更加認定,他是拿獎學金來意大利的留學生。

可現在是開學季,優等生怎麽會無所事事地在酒吧熬夜?

她不禁問道:“你為什麽來這兒?”

可艾倫好像誤解了這個問題。

聞言,他眸色幽深,良久才回答道:“我來這裏,是為了找一位朋友。”

-

酒吧外的世界實在安靜,走出來,像一頭紮入深海。

夜霧濃稠如墨,月色清淺,星芒搖曳。

跳完那支舞,幾個女孩就散了夥,各自告別。

溫雪瑰雙手插兜,和艾倫並排而行,心裏有些忐忑。

酒吧離佛美和她的住所都不遠。田梨被那個意大利帥哥送回學校,Devita則跟剛認識的男人直接回了家。

唯獨她要回的地方十分微妙。

她拿不準,根據這邊成年男女的潛台詞,同意男人深更半夜送自己回酒店,是不是默認對方留宿,默認會發生點什麽的意思?

心跳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這可不行,才認識不到半天,他再帥也不行。

眼看快到樓下,溫雪瑰停住腳步,語氣硬邦邦的:“謝謝你送我。”

艾倫也很快停下,疑惑地回身看她。

街道十分安靜,大多店鋪都關門了,隻有一家餐吧還亮著燈。

夜晚的佛羅倫薩穩重深沉,散發出濃鬱的藝術氣息。文藝複興的光輝,至今仍照耀著這座城市。

樓棟與雕塑的暗影落在他冷白麵龐上,好看得像黑白默片裏定格的某幀。

他打量四周:“就到這裏嗎?可前麵不是還有一段路,路口很黑。”

溫雪瑰不知該怎麽說,支吾著捏緊了手包的包帶。

“那個,前麵我可以自己走。這麽晚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她說著就有些麵紅。這樣明著趕人,是不是不太好?

可她實在沒經驗。她不是那種夜生活豐富的人,在佛美讀書時也很少出來放縱。

艾倫搖頭:“意大利的治安不比國內,不把你平安送到房間門口,我不放心。”

他抿緊唇線,眸光清澈又幹淨。

溫雪瑰被他的眼睛看得自慚形穢,可有些事還是得提前問清楚。

她紅著臉追問:“送到門口,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