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贗

從沈季嶼出現,謝清瑰就很快反應過來這根本就不可能是一場巧合。

十年都沒見到的人在這段時間忽然頻繁見到,她還莫名成了他表妹的鋼琴老師,這能是巧合麽?

找借口跑到了沈家的洗手間,謝清瑰細長的手扣著岩板洗手台的光滑切麵,腦子裏一片混亂。

沈季嶼這麽做作的搞這些,難道是還記得自己?

但他如果記得她,又為什麽一語不發?除了偶爾掃過來的眼神意味不明,其餘時間,就像是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謝清瑰有些發怔地想著,直到洗手間厚實的紅木大門發出悶悶的聲響,被人從外推開。

棕色的皮鞋邁了進來,她抬眸就對上沈季嶼漆黑的眼睛。

謝清瑰不自覺的一個激靈,下意識的後退,卻發現後腰已經抵在了洗手台前。

硌人的很,退無可退。

但幸好沈季嶼並沒有要湊近的意思。

他隻是對她笑了笑,聲音清澈又溫和:“老師,不去吃東西麽?”

問完,便走到另一個洗手池前洗手。

這是重新遇見之後,沈季嶼第一次主動和自己說話。

嘩啦啦的水聲中,謝清瑰看著男人修長的背影,莫名覺得心煩。

是一種很久沒有過的衝動和焦躁,激的她叫了他的名字:“沈季嶼。”

“你…你還記得我麽?”

鼓起勇氣問了這麽一句,可男人並沒有回答。

沈季嶼回頭看著她笑了下,隨後甩著指尖上的水珠離開洗手間。

鴉雀無聲的環境裏,謝清瑰回過神後臉上就是一陣燥熱,十分懊惱地咬了咬唇。

——自己在幹什麽呢?這種問題,有什麽好問的。

又在洗手間磨蹭了一會兒,謝清瑰返回客廳時,阮姝和沈霞都很熱情地招呼她坐下來吃點宵夜。

“不了,剛吃完晚飯不久。”謝清瑰禮貌道謝:“還有點事情要忙,沈女士,小姝,我先告辭。”

他們自然是不會強留一個鋼琴老師的,客氣過就算,隨後就笑了笑,讓謝清瑰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出乎意料的是沈季嶼放下手中喝過的半碗粥,站了起來:“我送你。”

淡淡的三個字,卻讓客廳裏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可沈季嶼做事,向來是不用別人過問的。

沈霞眼睛在他和謝清瑰身上轉了轉,欲言又止,到底什麽都沒有說。

謝清瑰微怔,回過神就連忙拒絕:“不用,我坐地鐵就好。”

“反正要去公司加個班。”沈季嶼笑笑:“順便的。”

沈家的徽銘集團是首屈一指的互聯網企業,隻要是用電腦用手機的,基本都有所耳聞。

因為這些都需要‘係統’的支持,沈家就是做這些的。

更多的謝清瑰並不了解,但沈季嶼‘忙’這一點應該是不用質疑,她想了想也沒有拒絕。

自己住的地方和徽銘集團不是一個地方,一個三環一個市中心,沈季嶼也不可能花費一個小時的時間送她。

等到了地鐵站,讓他停一下就好了。

謝清瑰設想的是好的,等黑色的賓利路過附近的地鐵站時也真的叫他停了。

可沈季嶼不聽指揮。

暗色的車廂裏,謝清瑰瞄見他薄唇微抿,然後修長的手指一個打轉,車子開往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越來越暗,最後停在附近一個黑黝黝的橋洞子下麵。

徹底晦暗的空間像是四麵八方都壓過來沉沉的霧,讓謝清瑰下意識的不安,甚至透不過來氣。

“你…你停在這裏幹嘛?”她清冷的聲線明顯在波動,細長的手指去拉拽旁邊的車門,結果被鎖上了,拉不開。

這個發現讓謝清瑰更加不安,手心迅速泌出一層薄薄的汗。

一直沉默的男人終於開了口,低低的笑聲被密封的車廂聚攏著,顯得格外有質感。

“謝清瑰。”沈季嶼叫她的名字,像是在唇齒間品著一般:“我怎麽可能不記得你。”

隔了這麽久,回答她在洗手間的問題。

橋洞子裏沒有路燈,隻有偶爾路過的車前車燈掠過,能讓謝清瑰看清沈季嶼臉上的表情。

他像是十分認真,在黑暗中凝視著她,黑眸明亮。

“在茶餐廳的時候就應該跟你打招呼,但怕你不記得我了。”他輕笑一聲,自嘲般地問:“是不是很慫?”

所以今天他確信了自己還記得她,所以才說的這些話麽?

謝清瑰眨了眨眼,緊緊扣著門口的手指不自覺地放鬆了些。

“你一定覺得我是刻意安排你成為阮姝的鋼琴教師,其實…我的確是故意的。”沈季嶼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歪頭看著謝清瑰:“事實上阮姝也真的需要一位鋼琴老師,你今天教她,應該看得出來她挺有天賦和基礎。”

“給她挑鋼琴老師,我很快就想到你了。”

“畢竟……十年前我就清楚你多麽會彈鋼琴。”

聽到‘十年前’這個關鍵詞,謝清瑰瞳孔微縮。

“十年不見。”沈季嶼聲音壓低,匯成一條細細的線穿進女人的耳朵裏:“你越來越優秀了。”

優秀這個詞就像是一柄尖銳的利劍,輕而易舉地撥開氛圍曖昧匍匐著的雲霧,讓謝清瑰瞬間清醒。

是的,十年不見了,但還不至於讓她忘記沈季嶼是個什麽樣子的人。

他口蜜腹劍,心卻比石頭還冷,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謝清瑰本還算柔潤的視線漸漸變冷,淡淡的‘嗯’了一聲,輕聲問:“可以放我下車麽?”

“這麽晚了。”沈季嶼微笑:“我送你回去不好麽?”

聲音看似溫和,實際上帶著一股子不容拒絕的強勢。

“不需要。”謝清瑰皺眉:“我家離得很遠。”

“我知道,淮陽路那邊。”沈季嶼在她驚愕的眼神裏發動車子:“現在這個時間地鐵公交都快沒了,還是送你。”

謝清瑰感覺指尖都有點涼。

“你,”她聲音卡了下殼:“你為什麽知道我家在那裏?”

“我跟著你看到的。”沈季嶼倒是坦誠,微笑著就把什麽事都交代了:“前些天看見你和朋友在路邊吃燒烤,然後跟了你一路。”

說著,他仿佛怕謝清瑰擔心似的,十分‘體貼’地補充了一句:“所以別擔心,我記得路。”

……

誰特麽擔心這個。

謝清瑰心髒起伏得厲害,不安當中還帶著一股淺淺的害怕,耐不住地追問:“你為什麽要跟著我?”

可比起她顯而易見的焦躁,沈季嶼卻很淡然。

他直白地說了自己設計她來當老師而且跟了她一路的這些變態事兒,還和沒事人一樣的平靜,唇角微微掛著笑始終淡定地開車,對於謝清瑰的追問不動聲色。

這種胸有成竹的平靜足以把人逼瘋。

可隻是一個被鎖住的門扣,卻已經讓謝清瑰無能為力了,她下不了車,隻能被困在這狹隘的一隅。

而她也不是那種會撒潑打滾的性子,雖然心裏又氣又急,但最多也隻能做到白了臉咬住下唇。

顯得沒用極了,就和十年前一樣。

謝清瑰對自己十分失望,幹脆半闔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她反抗不過還不如沉默,就當作免費順風車回家了,總之是不想和他說話。

沈季嶼輕笑一聲,也沒有強迫。

他車子開得不疾不徐,沒加快速度也沒特意放慢,四十多分鍾後,停在了謝清瑰家的小區門口。

女人察覺到車停下便睜開眼,望著窗外熟悉的場景毫不猶豫地再去拉門扣,可還是鎖著的。

“到了。”謝清瑰精致的秀眉微蹙:“可以讓我下車了麽?”

“不及,還有句話想問你。”沈季嶼聲音輕輕巧巧的,一語道破她的心思:“你是不是想辭掉家教老師的工作?”

謝清瑰不語,算是默認。

雖然阮姝家裏給的待遇很豐厚,但她的確想辭掉,實在是不想和沈季嶼有過多地攀扯了。

“別辭,行麽?”沈季嶼眸光在昏沉的燈光下有種別樣的溫柔:“阮姝挺喜歡你這位老師的,你辭職,她估計會很傷心。”

未等謝清瑰說話,他又悠悠的補充一句:“我也會很傷心的。”

謝清瑰呼吸一滯,她細長的手指攥緊身下的座椅墊子,聲音發澀:“你什麽意思?”

“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麽跟著你麽?”沈季嶼緩緩靠近,修長的手臂撐在女人的頭側,漆黑的瞳孔近在咫尺,滿是曖昧:“我是故意跟著你的。”

他越靠越近,好像是……要親她。

謝清瑰忍無可忍地別過頭,厲聲叫他的名字:“沈季嶼!”

“唔,你叫我名字還是那麽好聽。”沈季嶼微笑,修長的指尖點了點安全帶:“幫你解而已。”

“這個安全帶有點壞了,解開的時候需要錯一下。”

“可以了吧?”謝清瑰強繃著的聲音都在發抖,紅唇微顫:“讓我下車。”

沈季嶼垂眸看著她,沒有繼續糾纏,利落地按了鎖車鍵。

聽到‘哢嗒’一聲響,謝清瑰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頭也不回的就要拉開車扣下去。

“謝清瑰。”沈季嶼卻又叫住了她,聲音清澈澄冷:“我記得我比你大三個月是吧?”

突然說到年齡甚至月份,讓謝清瑰注意力跑偏,不明所以:“嗯?”

“嗯,那我們就是都要二十八,要奔三的人了。”沈季嶼笑,修長的手指幫著她撥弄了一下落在肩上的長發:“都是成年人,我也不想兜圈子。”

“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我對你有意思。”

……

消失了十年的‘老同學’忽然出現,剛開始仿佛互不認識,等說上話了就對她表白。

這誰能遭受得住?

謝清瑰愣神過後,隻覺得沈季嶼是個神經病。

同時,一些極其不好的記憶被強迫著勾了出來。

“那種意思,”謝清瑰微笑,長睫微垂遮住瞳孔裏的情緒,聲音輕輕冷冷:“你不是十年前就有了麽?”

沈季嶼有些意外她會這樣回應,挑眉看了過去。

謝清瑰把頰邊垂落的隨發攏到耳後,瓷白的貝齒輕咬了下唇,澄澈的瞳孔脆弱又倔強,不躲不閃的直視他:“你既然記得我,也應該記得你在高中那時候和我說的話。”

十年前,成年人尚且純情的少年時代,沈季嶼就已經是超越同齡人的理智和‘冷酷’了。

他站在謝清瑰的麵前,帶著微笑和她‘分析’著:“你覺得我們合適麽?”

“我之前可能有點喜歡你,但臨近畢業,發現我們的差距還是太大了。”

“所以我決定接受父母的提議,出國留學,和你說聲抱歉。”

他們在十七八歲的青春年少,曾經整整曖昧了大半年的時間。

或許不光是曖昧,親親抱抱都做過了,隻待成年後捅破那層‘在一起’的窗戶紙就能成為男女朋友……而少年覺得他們的差距過大。

事實上沈季嶼很精準也很理智,他說的全是對的。

謝清瑰隻是普通家庭的姑娘,他的確可以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朋友。

所以少女接受了他的‘歉意’。

可這麽多年過去了,沈季嶼又來說這些做什麽呢?

在男人悵然的眼神中,謝清瑰唇角泛起一絲泠泠的笑,毫不猶豫地下車離開。

沈季嶼在車裏坐了會兒,目送著女人纖細的背影消失在小區深處,掏出手機給狐朋狗友撥了個電話。

陳逆秒接,但對麵的背景音很亂:“幹啥?我在‘夜色’呢。”

夜色是他經營的一家酒吧,泡在那兒怪不得亂。

沈季嶼沒兜圈子,直接說:“我遇到謝清瑰了。”

“誰?”陳逆沒太聽清。

“謝清瑰,你不記得她了?”

“靠。”陳逆罵了句,聲音裏帶著明顯的不可思議:“謝清瑰?咱高中時的校花?”

沈季嶼笑了:“嗯。”

“操,你特意打電話跟我說這個幹嘛?”陳逆了解他就像了解肚子裏的蛔蟲似的:“不會又看上了吧?”

這個‘又’字,用得就很有靈性。

“你還記得你十年前跟我說過什麽了不?”沈季嶼眼睛望向窗外,瞳孔有種悠遠的放空:“你說我就是一時新鮮,為了她和家裏人鬧掰不值得。”

“是啊。”陳逆毫不猶豫道:“我也沒說錯吧?”

這些年沈季嶼玩兒多開,身邊從來就沒缺過女人,從娛樂圈明星名模到女大學生都有。

要說他一直惦記著謝清瑰?陳逆可不信。

就連沈季嶼自己也不信,可是……

“陳逆,你說錯了。”沈季嶼聲音淡淡,蘊著一股克製的欲:“我沒嚐到,怎麽知道新不新鮮?”

正是因為沒嚐到,所以他重新見到謝清瑰的第一眼,瞧著她穿著掐腰的英倫西服勾勒出優美的腰臀線時,就很想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