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皇後有病
巳時已至,乘風看著自家睡得四腳朝天的殿下有些犯了難。
他很清晰地記得他家殿下昨晚抱著書睡著的時候絕對沒到子時,他家殿下並不渴睡,向來隻需不到四個時辰的睡眠,睡多了還會頭疼。
就算秦王殿下來了一趟也至多不過一刻鍾就走了,根本不耽誤殿下接著睡啊。
那現在**這位睡得死豬一樣的他家殿下是因為玉又回來了一時大悲大喜半夜出去偷了個雞嗎?
腹誹歸腹誹,乘風到底心疼,將窗紙上的竹簾撥了下來,免得日光照到他家殿下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上——這傾國傾城是他家殿下走過一圈江湖見過江湖幾大美人後給自己的評價。
乘風當時啞口無言,沒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純屬主仆情分到位。
他輕手輕腳生怕把趙澤瑜弄醒,卻不料門口驀地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床榻上,趙澤瑜眼底濃重的黑青,人卻已然清醒了。
這動靜,聽起來來者不善。
趙澤瑜對乘風略一點頭,乘風便出去一瞧究竟了。
本以為有乘風應付,多少能擋些時候,至少把人攔在前廳,卻不料趙澤瑜衣帶還沒係好,房門便被人一腳踹開。
趙澤瑜冷眼看去,竟是個小太監,拿著一柄裝模作樣的拂塵,一臉趾高氣昂地闖了進來。
趙澤瑜絲毫不在意衣冠不整,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衣服,冷淡道:“放肆,一個奴才也敢硬闖皇子的臥房。”
他臉色沉下來時,平素那種刻意遮掩的疏離感與鋒銳感浮出水麵,竟駭得那小太監雙腿一軟,險些跪了下來。
乘風方才被他身後那幾個粗使宮人推搡得好不狼狽,見狀蔑視地諷笑了一聲,站回到了趙澤瑜身邊,伏在他耳邊道:“說是皇後的懿旨。”
趙澤瑜震驚了:“二皇子和中宮都閑成這樣了?”
他們不去費盡心機在皇帝麵前討寵、琢磨著怎麽算計他兄長,倒有空來為難他?
噫籲嚱,中宮之蠢,蠢於豆渣漿糊。
那小太監緩過來才發覺跌了份,惡狠狠地瞪了趙澤瑜一眼,幸災樂禍地道:“皇後娘娘懿旨,皇八子早年喪母,本宮深感稚子不易,著往鳳儀宮受中宮教誨。”
趙澤瑜終於將衣袍整理好,那小太監微微躬身,臉色卻是倨傲極了:“八殿下,請吧。”
乘風神色微動,便被趙澤瑜按住了:“既是皇後娘娘撥冗教導,我自當前往,隻是不知其他皇子可是一同前去?”
那小太監聽他發問,臉上浮現出一個竭力忍住的怪異神色。
據趙澤瑜觀察,這是個幸災樂禍的神情,和之前他走江湖第十大門派獨子當眾被十來個女子要個說法時眾圍觀者的神情完美重合了。
他在心中歎了口氣,看來今天他就是那個被圍觀供人取樂的猴了。
趙澤瑜不欲讓乘風跟著自己去,這小子太沉不住氣,最看不得他遭罪,善於將一切可以小事化了的事情鬧得人仰馬翻。
他低聲叮囑:“你給我好好待著,不許去找皇長兄。”
乘風氣鼓鼓地瞪著他,活像隻河豚,趙澤瑜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才跟著那小太監走了。
自從趙澤瑜十二歲以後,他就注意從不踏入妃嬪所住之處半步,這鳳儀宮他還是第一次來。
果真很氣派。
趙澤瑜剛要踏入便被宮門口的侍衛攔了下來,那小太監道:“皇後娘娘總管六宮,可是時時不得空閑,還是奴才進宮通稟一聲。”
趙澤瑜便知今日不好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可別進去就出不來了。”
眼前人明明眼睛半睜不睜,連說話都拖著股憊懶不上心的勁,可那小太監卻無端膽寒了下,快步溜進了宮裏。
這秋日的日頭正好,略泛著秋意的涼爽覆著日光的暖意,倒叫他渾身生出一股把酒西風的癮頭來。
這樣好的天,合該垂坐溪邊,把酒暢飲,方不辜負這秋色醉人。
不多時,那小太監出來了,吊著嗓子道:“娘娘辛勞過度,今兒睡下了,但念及皇八子聰敏,一心向學,故請皇八子在宮門口等候娘娘醒來。”
趙澤瑜好歹也是在江湖上走過、圍觀過各位江湖俊傑互相捅刀子的,走的都是大開大闔的“誘你病要你命”風格。
驟然碰見這種雞毛蒜皮般的小小不痛快,他一時有點自我懷疑,不知道是陛下他老人家腦子出了毛病,把一個眼皮子窄成了一條縫的女人提成了國母,還是自己腦子不靈光,沒看出這種不痛不癢的罰站後麵有什麽深意。
那小太監本來等著趙澤瑜變臉——再不受重視的皇子也是皇子,天生就是貴人,碰到他們這些奴才個個趾高氣昂,把臉麵看得比誰都重,這會兒在人來人往的宮門前丟人現眼,估計都恨不得立時自盡了呢。
孰料他一抬頭,這位皇子竟然麵不改色地往地上盤膝一坐,支著頭旁若無人地睡了起來。
趙澤瑜乃是一頭滑不留手的的滾刀肉,席地而坐,手支著膝蓋,竟然還坐出了一股子名士的風流來,後背該直的地方絕對不彎。
那小太監和侍衛頓時傻了眼。
大方任看的趙澤瑜自然沒心大到在皇後的宮前睡得人事不知,過了一個時辰,看著出來進去的幾個皇子,他總算明白了這位皇後打的什麽算盤。
皇子封王後便要開衙建府,出宮居住。他兄長聖寵在身,可留於宮中長居,幾乎可同東宮之權。
除此之外,不受寵的皇子基本直到弱冠才被皇帝想起隨便扔個封號出宮。
陛下共有十個皇子,自五皇子以下盡皆不曾出宮,隻這一個時辰,趙澤瑜便見了三個皇子,出來時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活像他是個殺人吮血的大魔頭一樣。
看來皇後娘娘這是拿他立威來了。
誰想和秦王走得近,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豁得出去麵皮,或者他們的母親——這些嬌滴滴的宮嬪能不能禁得住皇後為難。
待到正午,趙澤瑜已然坐了一個多時辰,感覺臀部都坐得發疼,便聽得宮門又開了。
他正盤算著是哪個倒黴皇子又當了被儆的猴,眼前便出現了一雙蘇繡緞麵的鞋,鑲著能閃瞎人眼的珠子。
他懶洋洋地抬頭看了一眼,便見皇後一身雍容華貴的鳳袍,腦袋頂上墜著一套連江湖中人都頂不住的簷牙高啄的鳳冠,日光一晃,愣生生把他的眼睛晃得金光一片。
他不由得肅然起敬,這位能戴著這玩意兒這麽多年不被壓死,果真是連江湖高手都望塵莫及的本事。
來人唇邊一道淺淺的笑意:“八皇子。”
趙澤瑜動也沒動,懶洋洋地道:“皇後娘娘午安,宮內不比宮外秋高氣爽、風景宜人,娘娘想必睡得不怎麽清淨吧。”
皇後身邊的宮女大怒道:“大膽,見皇後不行禮,竟還如此放肆。”
皇後輕輕叱了聲:“退下。”
趙澤瑜一臉玩味地看著皇後和宮女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活像在戲園子裏看戲似的,單等著看皇後要說什麽。
隻見皇後仿佛並不介意他話裏的明嘲暗諷一樣,和顏悅色地道:“坐在地上像什麽樣子,也不怕著涼?之前是本宮忙於宮務,疏忽了你,一轉眼都長得這般俊秀了,本宮見了便覺得仿佛看到了年輕的恒兒。”
她一開口,趙澤瑜便明白了這女人為何如此得聖寵。不同於性格剛烈、高傲利落的先皇後,這位溫柔可人,仿佛一聽她的話便有無盡包容一般,讓人能卸下周身疲憊,心安不已。
倘若趙澤瑜隻是個年幼失恃的孩子,恐怕要叫她這一句話說得委屈心酸、渴望母愛了。
隻可惜趙澤瑜是個心如鐵石、心中隻有他哥的硌牙鐵疙瘩。
他不置可否、麵無表情卻不耽誤皇後繼續脈脈情深:“你這孩子,怕是從小吃了不少苦,瑾兒這孩子畢竟得你父皇重用,整日被陛下據著忙朝中大事,難免有些地方不周到。”
她“瑾兒”兩字一出口,趙澤瑜青筋直跳,幾欲作嘔。
兄長說過,自先皇後過世,再無人叫他一聲“瑾兒”。她怎麽敢?染指了先皇後的鳳儀宮、現在還要染指兄長的名字?
猛地想到昨夜的皇帝,趙澤瑜心中一陣冷笑:難怪陛下這般疼愛陳氏,這夫妻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連挑撥離間的方式都那般相似。
一個口蜜腹劍君心似海“父子情深”;一個恩威並施溫柔似水“母愛泛濫”;一個說他兄長不盡心送他一堆破爛玩意兒;一個有意無意暗示他兄長的聖寵是他們這群皇子不得皇帝待見的根源。
天生一對的賊心爛肺,地造一雙的挑撥離間。
他眸如粲星,直視著皇後:“不好意思,我皇長兄乃是正兒八經的嫡皇長子,恕我直言,繼後是沒這個資格稱他的小名的。皇長兄如滄海般浩瀚,您憑什麽覺得區區淺溪便能讓我失了魂?”
麵前皇後一直保持的精致溫柔麵龐幾乎如同初春的冰麵一樣脆弱,她身邊的掌事宮女一抬手,便有侍衛上前將趙澤瑜拖起,拿了條凳和木杖來。
趙澤瑜毫不在意地一掀眼皮:“呦,皇後娘娘,終於圖窮匕見了?您那溫柔的麵具終於不戴了?”
皇後染著蔻丹的手緊緊捏著衣袍上鳳凰的一角,自牙縫裏擠出一個字來:“打。”
身後那兩個侍衛便粗魯地將趙澤瑜按在條凳上,正待下杖,便聽得拐角處一個小太監高聲道:“秦王殿下到。”
鳳儀宮巍峨宏大,趙澤瑾剛拐過牆角,遠遠看見此景,心急如焚。他身邊的太監跟隨多年,機靈得很,高聲喊出的同時,趙澤瑾便倏地一下飛了出去,留下一眾不會武功的宮人急急忙忙追了過去。
不過幾息,趙澤瑜便感覺按著他的人被大力推了出去,他落在了一個寬闊結實的懷抱裏,渾身的刺都軟了下來,委屈後知後覺地泛了上來:“皇長兄。”
趙澤瑾視皇後為無物,隻一心安撫軟得不行的弟弟。
皇後宮中的侍衛與秦王府的人隱隱約約成對峙之態。
正此時,又有一個聲音傳來:“陛下有旨。”
作者有話要說:澤瑜:今天也是平平無奇的哥哥腦殘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