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皇帝也吃錯藥了
思量了許久,到底是年輕貪睡,趙澤瑜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便聽門外微微有些聲響。
他靈台驟然清明,氣息卻絲毫不變。
來人並未驚動在耳房的乘風,但並不是什麽高手。他心下一驚,旋即又鎮定下來,應該不能有人無聲無息地解決掉乘風而不讓他發現。
此時來人已然到了他床邊,趙澤瑜被子中的身體本能地一僵旋即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少頃,床邊的燭台被輕輕拿了起來,趙澤瑜思量著總不能是要燒死他,腳底便是一涼。
這人絲毫不怕他醒一樣地將他腿上的被子掀了開來。
他睡覺不喜歡穿羅襪,倒是方便了這人一路將他寬鬆的褻褲推到了膝蓋。
電光火石間,趙澤瑜想通了來人的目的,這是要看他膝蓋上的傷是否是真的。
他膝蓋和膝窩上的青腫想必已然落在了來人眼中,這麽大陣仗,他再不醒就太假了。
於是他先是無意識地在**滾了兩下,踢了下腿,揉著眼睛含混不清地道:“乘風你做什麽?”
那人不急不緩地站了起來,燭火跳動,趙澤瑜眯了眼睛一瞧,連滾帶爬地下地跪好了:“不知父皇駕到,兒臣有失遠迎,請父皇恕罪。”
他不動聲色地在初秋的夜中起了一層細密的白毛汗,無比慶幸自己狠得下心、下得了手。
林間窺探那人竟是陛下的人。
也對,他早該想到的。他三歲時大病一場,自此也不知幸或不幸,耳力忽而變得極佳,可聞葉落花謝。
那人輕功之高險些連他也漏了過去,似是在秦王府跟著林師傅學習時偶然提過的風無痕一脈輕功。
向來神秘的江湖草莽竟也入了宮牆深重。
他伏在地上恭敬至極,陛下卻並未叫他起身。兩根略帶薄繭的手指鉗住趙澤瑜的下頜,強擰一般地逼他抬起頭來。
趙澤瑜不敢直視天顏,隻好將自己的狗眼閉上,皇帝淵渟嶽峙的帝王威勢深重,他每年和這個父皇說話大抵不超過十句,難免被壓//製得抖如篩糠。
帝王聲音深沉,有些不悅:“睜開眼。”
真不知陛下抽的哪門子瘋,閑來無事來折騰他這個閑人,難不成是為英王出氣來的?
不好,那兄長?聯想到兄長方才不明所以的失態,趙澤瑜心中再難平靜,強迫自己睜開了一條縫,試圖分辯皇帝的想法。
燭燈昏暗,屋中暗影重重,皇帝高大的影子將少年身形的趙澤瑜籠罩在內,竟好似吞噬活人的鬼影一樣,叫趙澤瑜幾乎喘不過氣來。
皇帝的神色隱在黑暗中看不分明,聲音中也並無多少溫情:“你怕朕?”
安撫好自己快打顫的牙齒,趙澤瑜囁喏道:“父皇統禦六合、威震四海,自然讓兒臣敬畏。”
皇帝鷹爪一般的手幾乎扼住了少年纖細脆弱的脖頸,激烈的脈搏貼著皇帝的手跳動,溫熱而有著少年的活力。
皇帝意味不明地看著趙澤瑜,他這個以後十分有能耐的兒子如今眼睛竟意外地清澈,裏麵有著擔憂、焦急、畏懼,倒是看不出日後那般的城府。
趙澤瑜毛炸得飛了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按壓住習武之人本能的反抗意識,以免弑君。
曾經他央著長兄,出宮在江湖上走了一圈,多少趕上了幾個大場麵,不闖禍的本事沒練成,聞著殺機的味兒就跑的本領倒是爐火純青。
他實在不太能想得出來,作為一個平庸到極致的皇子,陛下為何會對他有些許殺意。
陛下那兩根手指頭分明是血肉之軀,卻帶著說不出的血腥鋒銳氣息,像是一把既狂放又幽微的刀刃,見血封喉。
良久,皇帝笑了一聲,在**坐了下來,笑得慈祥,像是一個慈父:“小八,到父皇身邊來。”
趙澤瑜這才發覺僅僅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他渾身都僵住了,尤其跪著的這兩條腿,險些麻得起不來。
環顧四周,皇帝將這間皆為舊物的房間盡收眼底,聲音溫和得很:“是父皇不好,這些年沒有關注你,讓你和父皇生分了。”
撲通一聲,趙澤瑜本就僵麻的腿就近砸在了地上,他真誠而惶恐地叩首道:“兒臣不敢。”
黃鼠狼給雞拜年,雞隻好把自己的喉嚨奉上俯首稱臣,敢恃寵而驕的什麽時候成了人家的盤中餐都不知道。
趙澤瑜隻有一個想法:求您別關注,放我這個庸人自生自滅就好。
皇帝卻一把將他扶了起來,按在自己身邊,嗔怪似的道:“跪什麽,膝蓋不要了嗎?放心,父皇既然來了,就會寵著你。明日朕叫人給你收拾出一個新殿,這裏太過偏僻也太陳舊了些。”
不,我不想搬。
顯然皇帝沒有詢問趙澤瑜的意思,繼續道:“朕給你指幾個文武師傅,過些時日你也上朝旁聽,等做出些功績朕就給你封王。”
趙澤瑜本就是挨著邊戰戰兢兢地坐了,差點給皇帝這突如其來的厚待嚇得腿一軟滑下去,可是皇帝緊握著他的一隻手,是絕不容違逆的。
“兒臣愚鈍,不敢受父皇這般費心,怕會叫父皇失望。”
話音剛落,他手上便是一痛。
大啟時常由各世家大儒帶起各種新風尚,正巧這時候流行的是以樂會友,列位公子甭管吹得是個多麽驚天地泣鬼神的調,手邊都得帶個成色好的笛子洞簫裝象。
皇帝已過了不惑之齡,不過自覺風華正茂,時常站在風尚前端。
剛剛襲擊了趙澤瑜的就是一柄玉笛。
皇帝似乎有些不悅:“還未學便說自己愚鈍,朕看你是太過怠懶。澤瑾將你帶在身邊教導,難不成就將你教成了這般懦弱退縮的模樣?”
如燧石一般,趙澤瑜猛地自皇帝的雲山霧罩中窺出了一點意味深長來。
皇帝這一番想來是因為兄長。
這年頭皇長子不好當,先皇後留下的嫡長子更不好當,母家尚有兵權東宮空懸的皇長子當的是難上加難。
秦王是皇帝最疼愛、最欣賞的一個兒子,從另一種角度來說,也是他最防備、最忌憚的兒子。
趙澤瑾如今進退兩難,如履薄冰不外如是。
趙澤瑜斟酌了一下,一臉自責慚愧:“皇長兄為父皇分憂、頗為忙碌,兒臣並無臉麵時時叨擾皇長兄,加之兒臣本身懈怠,是以並未學得皇長兄才能。”
皇帝輕哂,旋即道:“無妨,澤瑾對你的課業不上心,朕來教你。”
趙澤瑜本能地對一切詆毀皇長兄的話反感,卻隻眉頭微皺了下,低聲道:“謝父皇。”
皇帝十分親昵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趙澤瑜從記事到現在從來沒享受過父親的懷抱,幼時也並非不曾羨慕過那些被父親疼寵的孩子們。
隻是現在,幼時所願少年達成,他卻隻覺得說不出的疲憊與膽寒,這隻手和皇長兄寵愛鼓勵的手不同,滿是強權的壓迫與威脅。
他不明白皇帝想用他做什麽,卻已然看到了今後動**的生活。
罷了,陛下愛做什麽便做什麽,隻要不危及皇長兄。
他這邊剛這麽想著,耳邊便傳來了一聲熟悉的鎖扣聲。
瑜烏鴉整個人猛地僵成了一條有眼睛的棺材板,眼睜睜地看著皇帝把他被子裏的命拿了起來,漫不經心地用一種挑剔的眼光看著盒子裏的小玩意兒,那輕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趙澤瑜猛然間生出了一種怨懟,難道陛下要將他生命中所有的信仰一一鏟除、將他的血肉一點點碾碎才肯罷休嗎?
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滿是恨意的目光,然而一聲脆響及時在皇帝察覺之前將他拉了回來。
趙澤瑜從那種魔魘的狀態清醒過來,後背悄無聲息地瘮出了一身冷汗,他何時對皇帝有這般大的恨意了?
若是讓皇帝看見他方才的眼神,明年的今日就能去亂葬崗拜祭他了。
“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果真是虧著你了,這麽寶貝。”皇帝手中拿著一隻木刻的小馬,這是他小時皇長兄一刀一刀刻出來的,做完後那執筆舞劍的手指上滿是木茬與細小的劃痕。
他的命被皇帝把玩著,縱使趙澤瑜再心焦,也隻能勉強道:“兒臣沒什麽見識,讓父皇見笑了。”
“妄自菲薄,朕看這玉佩便不錯,”皇帝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趙澤瑜耳中宛若催命鬼差一樣,趙澤瑜驚得跪了下去,“兒臣僭越,那日見皇長兄佩戴實在喜歡便不依不饒討了來,請父皇恕罪。”
皇帝無奈,沉了聲音:“起來。”
他捏了下眉心,將被忤逆的不悅按了下去:“不過一枚玉,你是朕的兒子,有什麽好僭越的。有朕在這裏,絕不會讓你受委屈,喜歡什麽朕都會賞你。”
任何一個皇子聽到皇帝這樣說都會欣喜不已,可趙澤瑜隻有無比的疲憊,隻能十分真誠地道:“兒臣謝父皇隆恩。”
見他識趣,皇帝便也不多追究,隨手將盒子放在**起身:“朕也不打擾你安睡了,記得跟著師傅多用功,朕可是要考的。”
趙澤瑜例行公事似的“惶恐”著:“兒臣不孝,勞父皇夜半探望,還望父皇保重龍體。”
皇帝咂摸了一下“不孝”二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那便記著你這話,今後莫要違抗朕,聽朕的話。”
伏在地上恭送了皇帝,趙澤瑜才被刺痛的膝蓋骨喚回了神,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噴嚏——他天生賤命,受不得陛下的好,從陛下來這兒他身上的汗就沒幹過,這會兒整個人水裏撈出來似的。
得用水清理下,他張口便要叫乘風,忽地一個激靈,把自己兩條要罹患半身不遂的兩條腿拔起來踉踉蹌蹌地奔向了耳房。
下一瞬他大口喘起了氣,野馬似的心跳漸漸平息了下來,乘風這小兔崽子安然無恙地睡著,根本不知道他家主人這半夜的驚心動魄。
趙澤瑜托起燭台,在並不明亮的燭光下,他廢了好大勁才找出乘風後頸一個極小的針孔,想必天亮後便會徹底不見。
他苦笑了下,自己去打了桶水。初秋,井水已然泛了涼意,卻涼不過他心中寒意。
事出反常必為妖,皇帝恩威並施,除了皇長兄,還有何原因能讓皇帝想起自己這個透明皇子?
他本以為自己能在兄長庇護下當個閑散王爺,可是如今看來怕是不能了。
作者有話要說:皇帝:小崽子沒重生啊,那就好辦了,帶在身邊洗個腦就行了,別天天腦子裏都是他兄長
澤瑜:臥槽,老不死的,沒事來折騰我幹啥,還說我兄長壞話
真·父慈子孝
真兄友弟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