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兄長吃錯藥了
趙澤瑜回了宮,稱自己累了要歇息,將宮女遣了出去。
他宮中裝飾素淡,沒什麽珍奇擺件,看上去很整潔,仔細一瞧卻也能看出歲月的痕跡。這在富麗堂皇的皇宮中是獨一份,倒是格外有些雅致,充滿了和皇宮格格不入的溫情悠閑氣息。
秦王不是沒說過要給他宮中重新布置一下,都被他以戀舊、不想鋪張攔住了,隻生活必需的東西讓秦王一展長兄之心。
他將外袍脫下,褻褲拉到膝蓋處,膝窩本該青紫的地方卻整潔無損,他嘴角抽了下,最後還是苦著一張臉拿起一旁一把樸實的劍,自己對著膝窩打了下去。
趙澤瑜將衝到嗓子眼的一聲痛呼咽了下去,脫力地坐在**,不由得真心實意地在心中罵起了那個在林間窺探的何方神聖。
那兩個小太監不是大力士,他好歹有些內息護體,隻不過順著力道跪了下去。他自忖不受關注,但英王可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那位神聖怕也是什麽大人物。
雖然他不覺得有誰吃飽了撐的來看他腿上到底有沒有傷,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不會讓別人因為自己有一絲一毫針對長兄的理由。
他鬱悶地一頭栽在**,這他娘的,被個討厭的臭蟲咬了,最重的傷還是自己打的,長兄給的玉還不得不還回去。
可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拉開床頭的格子,將一個盒子抱在了懷中,這才就著幾盞燭燈翻起了《山水遊記》。
大啟各皇子幼時由母親啟蒙,待到六歲便要入宗學,直到通過夫子查驗方可入崇賢館讀書,大多入館在十二三歲,唯有秦王趙澤瑾一騎絕塵,九歲時便入崇賢館。
待到秦王十四歲時,皇帝便已然請了當世大儒並知名學士單獨教導秦王,其規格比之太子亦不差多少。
趙澤瑜為宮女所生,這宮女當初不知為何觸怒了皇帝,看在她誕下皇子方才留了一命,卻也在趙澤瑜四歲時過世。故而他無人啟蒙,懵懵懂懂到了六歲,入了宗學也並無人關心一個透明皇子的存在。
直到他八歲時高燒不退被長兄所救,得其教導。
長兄待他仁厚,並不拘泥於形式,一些“雜書”也由得他看,並不要求他坐立有矩、端方自苦,故而趙澤瑜並不太規矩,歪在**抱著書便去會周公了。
趙澤瑜此人,心肺這種東西向來都不大有,白日被欺辱了一番,晚上倒也睡得香甜可口。
他正在夢中將英王殿下按在地上踹了又踹,十八般武藝施展的淋漓盡致,便感覺自己被人一提,後心一涼,隨後便是一陣窒息。
等他從這陣窒息中活活憋醒,他第一個感覺便是緊緊抱住他那人劇烈的心跳。
鼻翼先於眼睛感覺出了來人周身淡雅的蘭香,他本能地沒了起床氣,軟了聲音道:“皇長兄?”
來人並沒說話,反而抱得更緊了,趙澤瑜敏銳地從長兄身上感覺出了濃烈的悲傷和懼怕,他緊緊地抱著自己,就好像抱著什麽失而複得的珍寶一樣。
想到這兒,趙澤瑜也頗覺得有些好笑,長兄向來胸有溝壑,哪裏會因兒女私情這般失態?
他自知不過是長兄的一個普通的弟弟,仗著可憐與懂事在長兄那裏撒嬌討寵,長兄於自己是無上的信仰,可自己卻不能太過貪婪。
他飛速地想了想近來的事,心道莫不是陛下偏心申斥了長兄?
他這般想著,後頸卻忽地覺出了幾分濕意。
趙澤瑜忽地愣住了,他一向奉若神明、素日穩重儒雅的皇長兄竟然……哭了?
自古英雄落淚使人悵惘,趙澤瑜隻覺兄長的眼淚如炮烙之刑一般令他疼痛萬分,兩隻手遲疑了半響才抱住了趙澤瑾。
趙澤瑜隻覺兄長的手臂勒得像是一把張滿的弓弦,那樣淩厲,卻又脆弱得好似紙糊的燈一樣,輕輕一碰便會破碎。
脆弱一詞,何曾在他的兄長身上出現過?
於是他又輕輕喚了一聲,像是怕驚擾了什麽一樣:“哥哥,我在。”
他餘光一掃,乘風和兄長身邊的府兵總領穆雲正驚愕地杵在門口,顯然是被趙澤瑾突如其來的來訪弄得錯愕萬分。
趙澤瑜唯一能動的手輕輕揮了下,二人得令退下,兄長失態的樣子不應該被他們看到。
良久,趙澤瑾才將快被憋死的趙澤瑜放開,卻仍是不錯眼地盯著他,就好像眼前人一個不注意就會離去一樣。
趙澤瑜裝作沒看見兄長眼中的淚光,好像沒睡醒一樣打了個哈欠:“唔,兄長,怎麽了?我好像沒幹什麽吧,既沒有把兄長的熏香拿去抓鳥,也沒有把鳥窩放在兄長被窩,也沒有去調戲穆統領,兄長你可不能罰我抄東西。”
趙澤瑾:“……”
這小混蛋!七扯八扯的,倒是生了顆七巧玲瓏心,心思深得一眼看不穿一樣。
可前世那冰冷的文字在他心中橫亙了幾十年,讓他時時如墮冰窟:安王趙澤瑜於北原朔城一戰中與北原統帥霍魯苦戰,不敵,至斷崖處同歸於盡,屍首無蹤。
少年在被衾中的身體暖和得像火爐一般,趙澤瑾不禁疑惑,這樣暖的身體,怎麽那麽冷、那麽狠的心?
他怎麽敢、怎麽舍得拋下自己這個兄長、拋下世間的一切,孑然離去,讓自己連他的屍骨都找不到一塊?
趙澤瑾有些恍惚,一隻手緊緊地握著自家弟弟,幾乎分不清眼前人是真人,還是隻不過是無數次的夢中幻影。
他問出了一直在心中的問題:“疼嗎?”
前世我誤會你懲處疏遠你時,疼嗎?你走上那一條無人相伴的孤絕之路時,疼嗎?身受重傷墜落懸崖粉身碎骨時,疼嗎?
千言萬語在胸中激**,可他能對弟弟問出的也隻有這一句模糊的話。
趙澤瑜鬆了口氣,還行,看來兄長沒得失心瘋,也沒被父皇無端責罵,就是聽說自己被揍了,著急了點,有點像吃錯藥了。
說不定就是乘風這個小兔崽子還玉佩時說漏嘴了。
他無所謂地說:“兄長,就這點事你還把我拽起來,我好歹是個皇子,二哥也不敢太難為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天自己摔的皮都厚了,他那兩下跟拍灰似的。”
趙澤瑾臉色卻難看極了,從懷裏將玉佩拿出係在了趙澤瑜腰上:“我趙澤瑾的弟弟,還不至於連一塊玉都帶不得。”
趙澤瑜眼睜睜地看著兄長打了個死結,腦殼疼,他兄長這是犯了什麽軸?
“哥,哥,我真不用,你知道我對這些東西不在意也沒什麽鑒賞能力,這東西給我也是暴殄天物,我這天天帶著一個不穩重上山爬樹的摔了多可惜。”
然而這十分真誠的話並沒什麽卵用,他哥慈愛地撫摸著他的狗頭、溫柔得不行地道:“沒事,摔了哥那裏還有新的,你摔多少哥給多少。”
趙澤瑜:“……?”
十分像話本裏那種土豪商戶哄小妾的話,這特麽就有點驚悚了,果真他哥還是失心瘋之後吃錯藥了吧!!!
眼見趙澤瑜一臉驚恐懵逼,趙澤瑾沒再解釋,將人塞回被子裏,繼續叮囑道:“若是有誰再欺負你,告訴哥,還有,你若是私自做什麽有損己身的事,哥就把你關起來。”
趙澤瑜感覺他哥好像已經不止是失心瘋了,這怕不是被誰給奪舍了,他那個端方穩重、溫柔修德、耐心慈愛的哥呢?
他顫巍巍地道:“您還是我那個兄長嗎?”
趙澤瑾默了下,那一瞬間的渺遠蒼涼幾乎讓趙澤瑜心驚,卻見不過一瞬他哥又溫柔無比地道:“我當然永遠是你兄長。”
他分明帶著微微笑意,卻讓趙澤瑜微微有些危險的寒毛直豎感,可分明他又很鄭重,像是將多少年珍而重之的心意輕輕地吐了出來,又像是許了一個重於泰山的承諾。
秦王殿下似乎就是來把弟弟從夢境中拽起來炸個雷的,把趙澤瑜炸得魂不守舍、如臨大敵,他卻拍拍手走了,似乎剛才那幾乎肝腸寸斷的默默流淚、到現在還緋紅一片的眼角都是他老人家的即興發揮。
於是現在他又沒事人一樣恢複了那風度翩翩、皇家氣度的模樣,輕飄飄地落下一句:“好了,澤瑜你繼續睡吧,哥走了。”
趙澤瑜望著他哥瀟灑的背影咬牙切齒,內心開了鍋。
他到底是因為誰大半夜的被弄醒啊?他哥自己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搞得他以為兄長中了什麽邪術,他現在還有心情睡嗎?
乘風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兩步竄了過來,緊張兮兮地問:“殿下,出什麽事了嗎?”
也難怪他像個驚弓之鳥似的,以秦王殿下的穩重,半夜前來必是大事,說不得便是什麽腦袋搬家的大事。
況且連穆統領都是一頭霧水。
趙澤瑜:“……”
他喃喃道:“要是我說我哥大半夜過來一趟就為了把玉佩給我你信嗎?”
乘風一臉“殿下你腦子被驢踢了吧”“殿下你就糊弄我”的表情。
屬下大逆不道怎麽辦?自己慣出來的,趙澤瑜隻能自食其果,轉而問道:“你今日把玉佩還給兄長時說什麽了?”
乘風一臉無辜:“殿下吩咐,我哪兒敢不從?秦王殿下問什麽我都說的不知道。”
趙澤瑜:“……”
算了,就這點水準,他不說話都能讓兄長看出個七七八八。
他將玉佩小心地放到盒子裏,向後砸在枕頭上,有氣無力地道:“行了,滾回去睡覺吧。”
這陰晴不定的主上!乘風委屈地將被子提上來給他家殿下裹了個卷氣衝衝地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澤瑜:有一個恐怖的事,我覺得我哥不是我哥了
澤瑾:本王現在是鈕祜祿·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