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兩人的姿勢有點古怪◎

燭影交錯,夜風卷著藥氣撲進簾帷。

顧雲庭下床走到圓桌邊,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山上比城中冷,方才他打了個寒浸,見裏外兩間屋子開著窗,很快將淡淡的暖意拱走,他披上外衣,去將窗牖一一合好。

瞟了眼羅漢榻,雖隔著寬屏,到底能看清那團模糊的影子,似乎蜷成小貓一樣。

他蹙了蹙眉,自床尾矮櫃上去,探著身子拉下支摘窗。

聽見壓抑的哭聲,他扭頭,朦朧陰暗的光線裏,他看不清她的臉,隻聽見聲聲傷心的啜泣,於寂靜的夜,就像薄薄的刀片割來,他抿起薄唇,走到床頭站定。

小姑娘的臉窩在薄衾中,烏黑的頭發濃密如瀑,她彎著身子,下頜被柔軟的錦緞遮住,眼角噙著淚,大顆的淚珠撲簌簌往下滾落,纏枝花紋的枕麵已經濕了一圈。

她長得很秀氣,哭起來叫別人瞧了也傷心。

顧雲庭站了少頃,忽然抬手拍拍她肩膀,本意是將她喚醒。

但小姑娘嗚咽了聲,卻哭得更厲害,抽泣著肩膀一顫一顫。

顧雲庭怔愣,垂在邊沿的手忽地被握住,一股香甜的熱氣嗬來,濡濕黏糯:“哥哥....”

甜絲絲的嗓音帶著女孩子的嬌嗔,委屈,小手握著他的食指,拖到唇邊。

熱意沿著手指竄到胸口,他打了個顫,幾乎是立時甩開她的手,連同蓋在她身上的薄衾一並打了個旋兒,掛在她膝上。

他渾身僵硬,雙手握住站了起來。

邵明姮似陷在痛苦的夢境中,被甩開的手垂落床沿,中衣的袖子疊在肘間,露出一截皓白如藕的小臂,領口鬆軟,因是側身躺著,故而溝壑玲瓏,纖腰翹臀一目了然,溜滑的錦緞遮不住少女的婀娜,雙腿微微蜷起,那薄衾一點點往下滑。

落在地上,顧雲庭看見一雙白淨的腳,腳趾秀氣粉嫩,拇指勾了下,他別過臉,聽見她又在囈語。

每一個字,喊的都是“哥哥。”

邵懷安是有多好,這麽多人都喜歡。宛寧愛他,寧可死都不肯回頭;妹妹依戀他,睡夢裏的人必然也是他。

他便那麽好?

好到讓所有人都心心念念?

顧雲庭冷眼看著,一股煩躁的情緒沿著心口四下蔓延。

在這一刻,他忽然生出嫉妒無力的挫敗感。

邵家出事後,他當即驅車趕來,風塵仆仆一路未歇,接到她的時候,兩人四目相對,讓他陡然想起宛寧出嫁前,他不管不顧衝到昌平伯府,同她傾訴衷腸的場景。韶華似箭,縱然多年過去,宛寧那張臉依然溫婉柔美,若不是邵懷安待她如珠似寶,定也滋養不了這般從容嫻靜。

他嫉妒卻又忍不住慶幸,慶幸自己還能再度獲得擁有宛寧的機會。如今的顧家今非昔比,他也早就不是當初那個瘦弱無為的少年,宛寧想要的一切,他都能想盡辦法給與。

他激動不已,盤算著徐徐圖之,卻不料宛寧連機會都不給他,孤身躍入河中。

他心灰意冷,無論如何都不明白,為什麽一次次求而不得。

他所要不多,為何連這丁點的情/愛都無法得償所願。

他冷冷盯著邵明姮,指尖攥到發白,隨後重新坐下,俯身上前。

少女的幽香蠱惑人心。

他想,他本就不是好人。

“哥哥,我怕....”

拇指停在她唇角上方,顧雲庭掀開眼皮,淚水黏著睫毛,濕漉漉的貼在下眼瞼,鼻尖**,已然哭的心神難抑。

此時的邵明姮,夢裏是一張張居心叵測不懷好意的臉。

“邵娘子,案子鐵定翻不了,你如今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徐州城除了我,誰敢要你。”

“正妻雖不可能,做我妾室通房也好,你若乖乖,我不會虧待你。”

“邵娘子,你當那申家能護得住你?我不是不想幫你,實在是愛莫能助,我在城東還有處宅子,你總在申家住著也不像話,不若早些搬過去,有什麽事,咱們慢慢商量。”

“你去求徐大人,沒準他看見你就心軟了,或許還能給你留條活路,但就別想著翻案了,保命要緊。”

年老的,貪婪的,猙獰可怖的,各種醜陋嘴臉蜂擁而至,擁擠在她麵前,她心裏很害怕,又不願叫他們看到自己的軟弱,愈加欺負,遂裝的穩重不迫,誰都不懼的模樣。

顧雲庭闔眸,當年因緣際會他借住在昌平伯府,小院位於西北角,地處偏僻,環境清幽,那會兒他正生著病,湯藥不離身,故而昌平伯夫人特意叮囑了家中小輩,不要過去打擾他養病。

顧雲庭少年老成,知曉是場麵話,但並不點破,他喜靜,即便是沒人過去也不覺得孤單,素日讀書寫字修養本性。

有一日他在鬆樹下小坐,隔著一堵牆,聽見幾個孩子在玩鬧。

不多時便有隻毽子飛了過來,堪堪掉在他腳邊。

他沒動,牆壁外窸窸窣窣,接著便是說話聲。

“誰踢得誰過去撿!”

“小五踢得,叫她去!”

“我不去,我不去!”被點到名字的小娘子說話間哭起來,像是被嚇壞了,“我不想被傳染癆病,我不想死。”

顧雲庭麵色青白,一動不動坐在陰影中。

“那誰過去?”

“小五害怕,我們也害怕,碰到他用的東西萬一染病,被爹娘丟出去怎麽辦?他不就是被爹娘丟了,才養在咱們院裏的嗎?”

“那就都別去!”

顧雲庭像是坐在冰天雪地裏,喉嚨發癢,他強忍著不敢咳嗽,怕被他們聽見,怕他們像看見鬼一樣一哄而散。

忍得眼眶火熱,肺腑快要憋爆了,突然有道清涼的嗓音隔著牆壁傳來。

“你們幾個不要亂說,那小郎君爹娘恰巧有事去了外地,怕小郎君受不了顛簸這才留下來讓父親母親幫忙照看,等他身子好了,便會過來一起玩。”

“宛寧姐姐,我可不敢同他玩。”

“我也不敢!”

被孤立而無法解釋,獨自一人吞著猜忌隱忍求生,那些年,他見過太多嘴臉,避之不及的,陽奉陰違的,表裏不一的,明麵上陪著笑,轉過頭又趕忙就著香胰洗上三五遍手。

顧雲庭看著眼前人,她還在小聲的哭,哭的枕麵全濕了。

他想,他不是好人,但也不是禽獸。

他深吸了口氣,彎腰從地上撿起薄衾,蓋在她身上,手指捏住被沿拉高,掖在她頸間,就在他要抽出手的時候。

那半開的唇忽的衝他張嘴,雪白的小牙咬住他手指。

他“嘶”了聲,蹙眉瞪過去,邵明姮咬的很用力,像是夢到什麽壞人,凶狠的像隻小獸,牙尖往下硬懟。

顧雲庭氣急,恨不能給她敲掉那兩對牙齒。

左手鉗住她下頜,向內掰開,好容易拔/出手指,起身,拂袖而去。

邵明姮翻了個身,低喃了聲:“哥...”

翌日清晨,邵明姮去廚房同馮媽媽說話時,銀珠正好也過去。

她打了個哈欠,道:“昨晚有沒有聽到什麽動靜,好像有人在打架。”

邵明姮搖頭:“是不是聽錯了。”

“你沒聽見?”銀珠驚詫,“很大的響動,我和雲輕都起來了,黑燈瞎火不敢出門,那聲音持續了半個多時辰,後來才沒的。”

見她一臉茫然的樣子,銀珠道:“你是不是睡得太沉了。”

邵明姮張了張嘴,還沒說話,銀珠看見她略微紅腫的眼睛,“瞧你這樣子定是也沒睡好。”

其實邵明姮今早兒起來感覺格外精神,或許是山裏空氣好,她久違的睡了一個整覺。

兩人回屋,趴在鏡子前看了下,邵明姮吃驚。

“我眼睛怎麽了?”

“等會兒跟馮媽媽要個雞蛋熱敷,很快就能消腫。”雲輕在熬藥,抬頭也打了個哈欠,“昨晚那是什麽動靜呢?”

用早膳時,邵明姮看見顧雲庭右手上的血點,詫異地問道:“郎君,你被什麽咬了?”

山上雖說景致優美,但還有些蛇蟲鼠蟻,看那傷口,定是什麽牙尖嘴利的動物。

顧雲庭抬起眼皮,冷冷道:“沒看見。”

“我看看。”邵明姮不由分說站起來,一把握住他手腕,翻來覆去看那兩對傷痕,她看的仔細,眼眸斂起認真的神色。

“翠華山的蛇蟲多半無毒,若真的被這些東西咬了,郎君也不用害怕,抹點加快傷口愈合的藥就成。”

“好像是蛇。”她一板正經的說,複又很快否定自己,“有這麽大的蛇嗎,怎麽爬進來的,一會兒得仔細搜搜屋裏。”

顧雲庭抽回手,拿起巾帕擦拭幹淨,不再搭理她的自言自語。

飯後邵明姮果然開始查找,翻箱倒櫃,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小娘子穿著榴紅色裙衫,襯的皮膚愈發瑩白,白日的光線充盈,她好似在牛乳裏泡過,嫩生生的透著細汗。

“這裏好像不對勁。”

顧雲庭自書案前瞟去一眼,邵明姮跪趴在雕花屏風旁,小臉側著朝內張望,她的右臂伸到裏麵,曲指叩了叩,抬起頭來小聲道。

“郎君,你過來看看。”

顧雲庭走到跟前,此處是雕花屏風,隔開的位置一麵是安放花囊的高幾,一麵是砌進牆裏的紫檀書架,當中並不寬裕,是以顧雲庭無法蹲下身去查看。

邵明姮仰起頭,雪白的鼻尖盡是汗水,她瞪著圓圓的杏眼,嗓音裏有種驚奇激動的緊張,“好像是暗道。”

兩人的姿勢實在過於古怪,是以當雲輕端著湯藥進來時,一嗓子沒克製住,“嗷”的一聲驚得滿院鳥雀亂飛。

“我..我什麽都沒看到。”

雲輕擱了湯藥,逃命似的奔出屋門。

邵明姮正納悶著,腕上忽然一緊,人被顧雲庭提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雲輕:銀珠你聽我說,他們兩人....

銀珠撫胸:難怪看不上那畫本!

ps:真替身,雙替身,真愛過,中期會有一點虐女主,中後期會虐狗,然後後期虐狗,顧狗是我寫過最好的一個男主,希望寶兒們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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