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邵小娘子,你要聽話◎
院內的海棠開敗了,墨綠色枝葉將餘暉擋得密密實實。
顧雲庭站在陰影中,他眼眸又黑又冷,看過來時就像是隔著萬裏層雲,渺渺疏淡。
邵明姮沒有逞強:“一點點。”
方才回來的路上,她手心全是汗,他一定知道了。
顧雲庭走到石凳前坐下,忽地拎了拎唇:“怕也是遲了,明日你是我外室的消息會傳遍徐州城,你走不了。”
“我沒想過走。”
邵明姮站在原地,認真地解釋:“我隻是沒見過,沒如此近距離看一個人被打掉牙,打出血。徐興他該打,如果我哥哥在,他也會像郎君一樣打的他滿地找牙。”
小娘子的眼睛閃著亮光,雪玉般的肌膚透著紅潤光澤,是很健康很美貌的長相。
顧雲庭握起拳頭抵在唇邊,輕輕咳了幾下,冷聲道:“你最好不要把我當成哥哥。”
雪青色披風拂過石桌,顧雲庭從懷裏掏出書,擺在上頭。
邵明姮的臉唰的紅了,小舌舔了舔唇,有點口幹舌燥。
“哪來的?”
“我...撿的。”
“不許撒謊。”顧雲庭深以為自己口吻過於溫和,遂稍微冷了臉,灼灼黑眸審視這局促不安的小娘子。
“郎君生氣嗎?”邵明姮自然不願供出銀珠,“我去把書扔掉吧。”
在家裏犯了錯,她總喜歡與哥哥迂回的討價還價,無非仗著他不忍責備,避重就輕地逃過一次又一次懲罰。
顧雲庭知道她約莫不會坦白,捏起書脊摩挲開扉頁,餘光掃到她藏在袖中的手,回來時牽著她,那手指好似滑膩的暖玉,捏在手心小小的一團。
他低眸,指腹上仿佛還能覺出她的溫度,微微輕撚,像被小貓撓了一下,他飛快鬆了手,沉聲說道:“有些話今日要與你說清楚。”
邵明姮點頭。
顧雲庭抬手:“你往前一點。”
邵明姮乖巧的挪到他跟前,女孩清甜的香氣纏上藥味,浸潤在他肺腑間。
“坐。”
他沒有力氣起身,不願仰著頭訓話,便叫邵明姮坐在膝前的石凳上。
兩人麵對麵,邵明姮雙手搭在膝上,暗暗揪著袖口緊張地望著他,知道要被訓誡,她眸中有明淨的水汽,沾在睫毛上,眨了眨,又耷拉下腦袋。
“我錯了。”
女孩的嗓音甜軟輕柔,沮喪中夾雜著幾絲委屈。
顧雲庭不動聲色看著她烏黑的發頂,石榴紅的流蘇墜子隨風曳動,隔著這般近,才發現她皮膚尤其細嫩白膩,軟絨絨的很想叫人摸一把。
“是不是銀珠?”
邵明姮驚呆地抬頭,杏眼圓圓,隨後飛快地搖了搖頭:“我撿的。”
“你倒是義氣。”
顧雲庭捏著眉心,淡聲說道:“你不必與她們解釋,今日我同你說的話,隻咱們兩人知曉。”
“好。”
“你需得進我屋裏伺候,要忠誠勤懇,端正仔細。凡我之私密切不可與外人透露,凡我之喜好要盡快熟悉掌握,侍奉茶水筆墨,衣食起居,不可有貪念妄欲,不可借我之力暗查邵家案件,要規矩,要本分。”
邵明姮很是認真的聽著,時而迷茫,時而點點頭。
顧雲庭頓了下,又道:“總之,要聽話。”
“郎君,我會的。”邵明姮信誓旦旦的保證,心裏卻不由地盤算,自己主動去找線索也算不上借他之力,亦沒有耀武揚威,便慎重端起肩膀,板著小臉以示自己真的能做到。
“還有,你可以安心。”顧雲庭兀自滑了下喉嚨,“邵小娘子,你隻是我名義上的外室,我不會碰你的。”
如同晦澀的屋內霎時湧進金光!
邵明姮有些激動,交握的手掐了下掌心,她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隻覺麵前人猶如佛殿裏的彌勒佛,觀世音,若是眼前有香燭,她定要奉上三炷,好生跪拜。
她的表情悉數收到顧雲庭眼裏,小娘子不再那麽拘束,眸中綻開奕奕光彩。
傍晚時,銀珠坐在矮墩上繡軟錦芙蓉,邵明姮便挨著她幫忙扯線,她沒做過多少女紅,扯了會兒手指便被勒的發紅。
銀珠伸手勾回來,放進簍子裏,笑道:“你若是再扯一會兒,怕是手指要破皮了。”
邵明姮彎起眉眼,用手托著腮不好意思笑了笑。
“我給你的書都看過了嗎?”
銀珠忽然壓低了嗓音,湊過去小聲詢問。
邵明姮一愣,忙擺手:“再不要提那本書了。”
“為何?來時我特意跟羅袖姐姐提了嘴,叫她去找的,這種書不好找,主要是不好明著問別人,咱們郎君出行從不帶此類書籍,故而羅袖姐姐費了好些周折才弄到,怎麽,裏頭畫的不好,哪看不明白?”
銀珠咦了聲,眉頭皺成一簇。
邵明姮捂著臉,“郎君不喜歡。”
銀珠愣住,反應了會兒又道:“你們試過了?”
邵明姮徹底紅成了蝦子,“銀珠姐姐你快別說了。”
她是來問顧雲庭素日喜好的,誰知還沒問到正經處,便被銀珠攪的麵紅耳赤,偏還不好通透解釋,隻能默認了銀珠的話。
銀珠笑她:“姮姑娘,咱們郎君麵冷心腸卻好,你拿真心待他,他必然也會珍愛於你。”
邵明姮哦了聲,問她:“銀珠姐姐,你與我說說郎君都愛幹什麽吧,比如他起床後有什麽習慣,愛吃什麽食物,有什麽特別不喜歡的東西。”
“郎君最喜歡看書,起床睡前都要看,郎君睡眠少,且很淺,容易驚醒,他不挑食,但是尤其愛吃蘆筍,這你也知道的。”
“雲輕姐姐服侍他用湯藥,是要每日都吃嗎?”
“等入了夏,湯藥便該停了,尋常隻是冬日裏吃,隻是去歲昌...”銀珠捂住嘴,忽然想到羅袖的囑咐,轉了話術道:“去歲郎君身體不大好,纏綿病榻有段時日,大夫便開了幾月的補藥,調理身體。
你放心,郎君沒有什麽問題。”
她使了個眼色,邵明姮羞惱:“銀珠姐姐!”
邵明姮趴在小案上寫字,她將問過的話都抄錄下來,按著從早到晚的順序,她才知道顧雲庭起的很早,卯時三刻天不亮便起來,先是坐在書案前讀書,約莫一個時辰後用早膳,除去公事,他的閑暇時間都在看書,寫字,便是臨睡前也要看半個時辰的書,為人很是自律嚴謹。
顧雲庭鬆散脊背,抬頭瞥見外間伏在案上奮筆如飛的小娘子。
她穿著件銀絲滾邊團花褙子,內裏是對襟窄袖石榴花小衫,一雙白緞麵繡鞋**在裙子下頭,偶爾晃一晃,甚是可愛。
他咳了聲,小娘子兀的抬頭,隨後擱下毛筆噠噠跑到圓桌旁,她提起茶壺倒了盞熱茶,捧著走來。
“郎君,你該歇會兒了。”
顧雲庭腰肩筆直地看了一個半時辰的書,中途連口水都沒喝,更別說桌上擺著的果子。
廚房已經開始忙碌,馮媽媽剝了蝦仁,又去剁魚,長榮跟在旁邊打下手,這會兒已經能聞到魚香味。
邵明姮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起來,她把手覆在上麵,咽了咽口水問:“郎君餓嗎?”
顧雲庭一向少食,本還能再看一會兒書的,此時卻合上扉頁,點頭道:“叫長榮端到書房來。”
一道蘆筍炒蝦仁,鱸魚燉蘿卜,雞絲肉凍,還有兩碗熱騰騰的米飯。
“坐下吃吧。”
顧雲庭擦淨手指,瞟了眼旁邊的座位,說道。
邵明姮起初用的拘謹,後來實在是馮媽媽做的太過美味,她便大快朵頤起來,一碗米飯見了底,仍覺得不大痛快。
顧雲庭愣了下,將沒吃的一碗米撥給她半碗,“吃吧。”
“郎君能吃飽嗎?”
“嗯。”
顧雲庭話少,邵明姮便沒再問。
吃完了,邵明姮忍不住勸道:“郎君,你該多吃一點的,魚湯香醇可口,蘿卜都泡出魚的鮮味,把它混在米飯裏,軟軟的甜甜的。”
顧雲庭慢條斯理擦著嘴,垂下的眼皮遮住眸中情緒。
邵明姮看他不欲搭理自己,便站起來,將桌上碗碟收攏,長榮正好進來,一並端去廚房。
邵明姮吃的不少,也有溜達消食的習慣,她本想說服顧雲庭一塊出去,可看他神情冷淡,終是沒敢開口。
顧雲庭對她而言,是恩人,她總要湧泉相報的。
羅漢榻在外間,與裏屋的架子床隔著一道槅扇,如今天氣升溫,那槅扇便開著,邵明姮拉來一架屏風,換衣上床。
天色濃黑如墨,她窩在薄衾中,眼睛睜的很大。
第一次與男人在一個房間睡覺,雖說顧雲庭秉性好,可到底是男子,她有點睡不著。
豎耳聆聽,屋內那人還在翻書。
明明已經洗漱完,躺在**了,可怎麽還靠著憑幾不睡。
書頁翻動的聲音似在催眠,邵明姮眼皮越來越沉,在經曆了無數次的觸碰後,她徹底陷入了沉睡。
半夜起風,吹得燈燭快要滅掉。
顧雲庭沒有抬頭,低聲吩咐:“幫我把罩紗拿來。”
半晌,沒有回應。
他直起身,朝著那麵落地寬屏掃去,屏風後頭的燈已經熄了,那位小娘子,似乎也恬靜地睡著了。
作者有話說:
顧雲庭:.....就很莫名其妙,原來外室還能這樣當。
邵明姮:郎君,你有事?
顧雲庭:睡吧
大概就是個爹係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