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風波

手背上的溫涼一觸即逝,謝知鳶縮回手,瞧著那霧青色衣擺下,修長的手指捏起紙團的一角。

那紙條被拈至男人麵前細細展開,上麵大團墨痕展露。

他掃了一遭,才看向仰著小臉緊張看著他的女孩,透過紙條,清雋俊逸的眉眼穆如清風,又帶著疏朗灑然之氣。

謝知鳶在他請明透徹的目光下緊張得心尖亂顫,鼻尖開始冒汗,她抿抿唇,手不自覺攥緊下襦。

她小心翼翼看著孟瀛,著急地輕聲說,“這不是我的紙條,我......我......我方才明明拒絕了的。”

此時已有不少考生的目光輕輕往這刮過一遭,孟瀛不動聲色擋在她麵前。

眼前的女孩怕的眼裏水光溢出,柔軟的唇瓣被貝齒咬的可憐兮兮地紅顫顫的。

他目光在那上麵微頓,溫聲道,“勿要害怕,你將事情原委細細說來。”

謝知鳶穩住心神,顫著軟音把方才的經過說了一遍。

隔壁的小胖墩本想給她投個眼神暗示暗示,可謝知鳶被男人瘦削卻寬闊的背牢牢擋住,急得他直跳腳。

孟瀛看她說完,晶瑩剔透的淚水已掛上長睫,順著輕顫的動作要落不落。

他指尖微蜷,垂眸掩住某些神色,再抬眼時已恢複明淨。

他輕聲道,“你先繼續核驗,無需擔心,我待會與院長知會一聲。”

謝知鳶吸吸鼻子,她點點頭,看著疏朗落拓的青年將紙條放入袖口——

“且慢——”孟瀛手一頓,下一瞬掌心處的紙條便被人奪走。

*

不久前,於桌案夾道間轉悠著的嚴夫子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腳步稍停,眯眼細瞧。

嚴夫子負責策論考核,平時授課便頗為嚴苛,最煩不思進取的學生。

此時見孟瀛手裏拿著紙條在謝知鳶麵前站著,那張畫著豕的卷子再次浮現於眼前,刺激得他胸口泛悶。

這個謝知鳶!又惹事!

他來不及細想,快步上前,下擺在走動時翻飛,打斷孟瀛要把紙條放入袖口的動作,直接從他手裏抽出那贓物。

謝知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眼瞪溜圓,她看向嚴夫子瘦削卻蘊著精神氣的臉,手一抖。

她還記得,上回便是這個夫子來她家裏,將她的卷子指給爹娘看。

言辭之間似椎心泣血般說她不爭氣,惹得爹娘熱淚縱橫,而她哥謝知禮則是誇張大叫,

“謝知鳶,你怎的這般不學好!定是嫌爹娘平日給你的銀子忒多了!”

這時看著嚴夫子展開紙條,她心都似要跳出來。

果然,下一瞬,嚴夫子看過來,眼帶火光,

一旁的孟瀛垂眸間上前,還未說些什麽,便被嚴夫子打斷,

他抖動著紙條,眼裏滿是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謝知鳶,臉上的胡子都在發抖,“這是何物?!”

他原以為謝知鳶隻是笨,或是懈怠了些,可未曾想她竟還用上這等下作手段!

謝知鳶被他的吼聲嚇得脖子一縮,眼裏包著的淚再也忍不住,汪嘰汪嘰啪嗒嗒湧了出來。

嚴夫子因著她這作態嚇了一跳,他橫眉目瞪,“你哭甚!”

說這些話時,嚴夫子不自覺拔高了音量,周遭的目光越來越多。

孟瀛心生不妙,他朝正氣頭上的嚴夫子溫聲解釋道,“謝小姐並不知情,此事......”

他側首望向正一臉緊張盯著他們看的小胖墩。

不知為何,小胖墩在他溫和的目光下冷冷地打了個哆嗦。

*

片刻後,大廳外側的書房內,

謝知鳶攥著被她擰得皺巴巴的衣角站在角落裏,垂著腦袋抽抽搭搭,因方才哭得狠了,身子不自覺輕顫。

孟瀛在她身邊,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帕,聲音醇煦灑然,“擦擦淚。”

嚴夫子已被院長叫去請陸明欽,書房內靜默得隻能聽見小胖墩反叛的哭鬧聲。

院長抖動著白胡子,低頭看著小胖墩,“你為何要向她扔字條?不知此時於大學府為違規之事嗎?聖人曾說‘善不由外來,名不可以虛作①’,如今你這般,簡直枉費邵大人苦心加諸。”

小胖墩哭得比謝知鳶還誇張,白胖的臉上全濕了,圓溜溜的大眼裏的淚水正源源不斷往外溢,“院長,寫紙條是我與謝知鳶商量好了的,況且若非她醫術過於聖明,我也不會起了這等歪心思。”

謝知鳶聽著這話,連抽噎的動作都停了,白嫩的臉頰被氣得躥紅。

這人也忒不要臉,明明是自己受了無妄之災,他居然還都怪她?

那小胖墩還在委屈巴巴地念叨著,“院長,能不能不要請我哥來此呀,這回這麽丟臉,他必是要打死我的!”

院長撫了撫胡子,似是很遺憾地歎氣道,“晚嘍!今日邵大人恰逢空缺,他方才已派人遞話,說是即刻便到。”

說著,他往主座上踱步而去,搖頭歎氣似乎不願再管。

*

陸明欽今日答應了表妹來大學府,夫子們哪敢真讓他監考,他與院長打了個招呼便去書房審批近日來的瑣事。

嚴夫子到書房之際,他正蹙眉看手中秘報。

承宣布政司使李岩於三日前發覺與按察副使孟知同接洽的並非是南夷,隻是私交甚好、多年未見的友人。

孟知同算是二皇子手裏為數不多能幹的,他官位雖不高,可因著職務之便,上巡下司往來自由。

陸明欽思忖片刻,正想著派疾燁傳信,沒想到他自個兒先進來了。

入內的疾燁先行一步開口,“世子,嚴夫子在門外等候。”

嚴夫子?大學府隻有一個姓嚴的夫子。

對這人陸明欽倒有些印象,為人赤忱,性子不壞,隻是過於固執。

他起身微撫衣袖,朝外邁步之際,心下已了然。

必是阿鳶又闖禍了罷。

*

在路上陸明欽已於嚴夫子口中得知此事來龍去脈。

對著嚴夫子吹鼻子瞪眼的喋喋不休,他不置可否,心下卻隻信了半分。

途中,嚴夫子因事被喚走,陸明欽耳根子清靜了些,側眸間腳步微頓。

小徑交叉處,朱紅色衣擺微微顯露,其上一張清俊秀氣的臉朝這處望來,原本陰鬱的眉眼帶上笑。

“陸世子。”邵遠在不遠處停下,稍行了個禮。

陸明欽官職不顯,但爵位顯赫,大衍爵位與品官相互區分,並不重等級,但若是偏要一較高下,依舊是爵更尊貴些。

他受了半禮,頷首間問他,“邵大人可是也要去院長的書院?”

邵遠輕笑了笑,隻眸色微沉,“確實,舍弟頑皮,倒是驚擾了謝小姐。”

邵遠是異性王的唯一嫡子,可不知為何對邵聰這個隨著異姓王外室進門的庶弟寄予厚望,日□□他苦讀,若考核名次下降,多的是獄中的法子令他難受。

他們二人一道前往院長書房,陸明欽不動聲色刺探邵遠的些許狀況,都被對方笑著繞到其他地方去。

二人進門時,正巧聽見邵聰的啜泣聲,“院長你救救我,我真的會被我哥打死的!”

邵遠漫不經心笑了笑,隻清透的眸底映上些許冷色。

蠢貨。

作者有話說:

①來自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