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藥

夜間,風行居回廊間畫簾低垂,略帶濕氣的風越過微開的雕窗,繞上床前的賬幔。

萬籟闃寂,初夏的蟬鳴微疊,襯得室內的響動格外明顯。

軟軟的一團在在鳶尾花色的被褥裏鑽來鑽去,片刻後,一張被憋得通紅的小臉露出,眼尾鼻頭沾著濕漉漉的汗。

謝知鳶,你可真沒出息。

她想起今日最後在表哥麵前的慫樣,心尖又好似被擰了一下,羞得她止不住想用手頭的什麽蓋住臉,最好叫誰也看不見。

她回想今日表哥與她的種種,慢慢琢磨著,硬生生從中品出些許不同來,好似今夜她吃的那塊鳳梨糕般甜。

謝知鳶掰著手指頭細數,表哥救了她,還一直陪著她,表哥......

她嘿嘿笑了下,又把自己的小腦袋鑽進被褥裏,她從未如今夜般期待入夢,好早些見著表哥。

長夜漫漫,空中的星子隱沒在大片烏雲中,幾乎不可見。

朦朧景象中——

謝知鳶被身上傳來的熱意灼燒,她睜眼,發現身上的衣物被堆疊至胸前,身子底下的被單似乎被什麽浸透得黏膩一片。

癢意自骨裏散至全身,渴望著某種觸碰。

她迷迷糊糊察覺出些許不對勁。

從前往日每次在夢中,她所能體會到的隻有疼痛與灼熱,這還是第一回 直麵某種足以令她顫抖著哭出聲的某種無法言喻的感覺。

謝知鳶難耐地抬抬腳,腕上一重,嘩啦的鎖鏈聲照常入耳。

她沁著水的眸子越過拉開的淺紅色床幔,落於立在桌前的表哥身上。

男人著一身月白色寢衣,典則俊雅,身姿頎秀挺拔,顯出些微有力的輪廓。

他慢條斯理挑著燈芯,劈裏啪啦的火光濺出,映得半邊麵容微亮。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轉眼望過來,火光跳在他的眸底。

他語調輕輕的,“現在還疼嗎?”

他的聲音恍若帶著勾子,一下一下撓在她的耳廓,足以將一切欲念挖掘得徹底。

謝知鳶耳邊聽著,心尖的顫動幾欲將她折磨得渾身流汗,渴望有什麽能重重碾壓上她。

她在床榻上蹭蹭,上麵潮濕黏膩一片,根本無法消熱,甚至連手腳處的鎖鏈都已染上她的體溫。。

謝知鳶委屈地一滴一滴往下砸淚,她控製不住嗚咽出聲,頭一回在夢裏成功地喊出“表哥”。

陸明欽目光在她臉上頓了頓,女孩閉著眼小聲啜泣著,汗夾著淚在微紅帶怯的臉頰處慢慢滑落,依舊是那個嬌氣的性子。

他放下手中的銀鉤,不緊不慢擦了擦手,才朝拔步**走去。

謝知鳶一邊哭,一邊眼巴巴看著他靠近。

月白長袖卷起點涼風,白瘦細嫩的雙腿受涼不自覺顫顫。

陸明欽坐到塌邊,特意離她有些距離。

謝知鳶卻下意識尋找涼意,她伸出手想觸碰他,卻被鎖鏈拉著。

“表哥——”她軟乎乎地叫著,聲音是沾了淚的纏黏,“我好難受。”

陸明欽視線從她的臉慢慢往下落,眼神慢慢變暗。

他伸手。

謝知鳶好似找著了涼意般,一直蹭著他的指骨,可越蹭,那種渴望卻越發濃烈。

......

“往後還逃嗎?”

他的聲音沙啞濃密,似是潛伏在夜中的猛獸亟待躍出困籠。

謝知鳶猛地搖頭,她都沒聽清表哥說了什麽,可身體的灼熱讓她下意識做出選擇。

*

第二日,天穹烏雲密布,似墨搖搖欲墜。

遠處的朱甍碧瓦被層層掩蓋,薄薄蒼□□露間,一隻小手抻開,隔著數百仗,空空蓋於其上。

謝知鳶背著小書簍,一隻手拿著小骨傘於胸前,另一隻手擋在眼前,腕上的珠子瑩瑩。

她看著自己細細小小的手指,又想起表哥長長粗粗的手指,有些不理解昨夜夢中的那種舒服的快感。

明明自己的時候痛得要死。

她眯眼看著被擋住的日色,歎了口氣。

大學府與尋墨坊隔了一條道,每月十八因著大考,街上小商小販會擺滿攤子供考生挑選筆墨。

無數車馬堵在街上,將街頭巷尾圍的水泄不通。

駢肩疊跡之間,謝知鳶越過黑壓壓的人頭望見不遠處熟悉的馬車,她眼睛頓時一亮。

長袍廣袖的男人手中握著厚厚一疊籍冊,才下馬車,就看見——

女孩背著小書簍子慢騰騰走在前麵,頭上的兩隻小揪揪一顫一顫的,有幾根發絲沒束進去,輕飄飄**在空中。

謝知鳶越走越慢,等了半天也沒聽著表哥叫她,她頓頓腳,裝作不經意地往後一瞥。

陸明欽手握著書,身長玉立在馬車前看著她,眉目沉寂。

謝知鳶朝他笑笑,軟乎乎的手指揪住肩上的書簍帶子。

“那日叫你帶的,你可帶齊全了?”

陸明欽最後一字落地,便已不緊不慢行至她跟前。

他比她高出一頭有餘,說話時微低頭看她,長袖處的清風微掃過她的臉頰。

謝知鳶點點頭,腦袋上的小揪揪也跟著晃晃,她輕聲說,“都拿了的......”

掃到表哥那張清風朗月般的臉,謝知鳶害羞得頭都抬不起來。

畢竟昨晚......

陸明欽見她隻拿小揪揪對著自己,脖子根紅了一片。

他沒忍住,伸手撥了撥她的揪揪,問她,“今日怎換了這個樣式。”

倒不像她。

他的表妹自小便愛打扮,那時發絲細軟,戴不了簪釵釧,便時常溜進花叢裏,出來時頭上已頂了好幾朵粉嫩的花。

長大些後,也慣愛一些繁複的樣式、閃閃精細的發飾,沒一日落過。

可今日,愛美的小姑娘隻在兩端的揪揪處纏了小鈴鐺,簡潔得不像她。

謝知鳶癟癟嘴,臉頰肉似被戳出一個小窩,軟得不行。

她委屈巴巴地說,“娘說今日戴福祿娃的樣式,必能得個絕佳的考核結果。”

陸明欽停在她發上的手微頓,他輕輕笑了下,聲音卻依舊是淡淡的,

“你娘說的對,不過,若是你將我那日與你說的好好記了,也必能合規。”

聽見這話,謝知鳶有些心虛地揪揪手指頭。

她長睫不住撲扇著,陸明欽一看便知她這是沒備好功課。

他有些無奈,目光調轉間落在她的書簍上,淡聲問,“重嗎?”

*

陸明欽一手捧書,一手拎著表妹的小書簍踏進大學府,背後亦步亦趨跟著小小一隻。

青石板路間,花團錦簇,熙來熙往。

時不時有人停下來朝陸明欽行禮,他一一禮貌頷首回複。

表哥可真忙。

謝知鳶默默看了半天前麵男人微長的袖口,手指頭蜷了蜷。

好不容易到了一處稍顯空寂的回廊——

她鼓著臉,給自己打氣,瞅準個空檔,噠噠上前兩步,指尖揪住男人織著錦紋的垂袖。

陸明欽腳步隻略頓了下,他側眸看著自己袖子下擺處的小指頭。

軟軟嫩嫩的指尖微微顫了顫,下一瞬,抓默默縮緊了些,指甲殼泛著粉白。

謝知鳶死死垂著腦袋,任憑熱度在臉上燒也不鬆手。

陸明欽沒說什麽,雲紋衣擺下的步伐稍稍放慢了些。

考生都於大學府平日聽院長授課時的大堂內匯集,那處已齊齊整整擺了不知多少排檀木桌椅,一眼望去,差點望不著邊。

謝知鳶暈乎乎地被表哥提溜著在一處落座,那裏正靠著窗,窗外粉白色的牡丹開得正盛。

她默默瞅了兩眼,就被篤篤的響聲拽回思緒。

陸明欽指尖點了點桌角處的標記,他開口,“考試時勿要盯著窗外看,還有,莫忘了在卷上標個號。”

謝知鳶丟三落四慣了,從前好幾回忘標號,最後還得哭著鼻子來找他。

陸明欽已記不清和她一同撈卷子到底經曆了多少回。

謝知鳶有些羞赧,她乖乖點頭,抬眼正想同表哥道別,可餘光卻瞄到了一道身影。

是孟瀛。

溫潤清雋的公子正同白胡子院長說些什麽,霧青色長袖下的手中,正攏著一疊卷子。

謝知鳶看了看他,又轉頭看了看表哥的衣袍。

撞色了。

孟瀛側眸時正好也瞧見了她。

他朝她溫柔一笑。

謝知鳶輕輕咬了咬指甲,猶豫著要不要和他打招呼,可又怕表哥發覺如此尷尬之處,正欲偷咪咪收回視線,卻發現表哥已經順著她的目光望向了孟瀛。

他們二人互禮貌略行一禮,陸明欽再度調轉目光時,發現小姑娘歪著腦袋,黑白分明的大眼在他和孟瀛身上不停轉悠。

他神色略沉,在小姑娘再次看向孟瀛時指節敲了敲桌角。

謝知鳶不明所以看向他。

陸明欽幫她將書簍裏的東西拿出,捏了捏雲瀧宣紙,又掃了眼墨台,略蹙了蹙眉。

他翻開手中的籍冊,將裏頭的宣紙拎出,放在桌角。

“雲瀧紙暈澄泥石台的墨,你便用我這幾張。”

謝知鳶哪懂這些,他們家紙和硯台數不其數,每次考核隨意挑選兩件,到如今還未重過樣。

陸明欽說完,又補了一句,“別在卷上作豕。”

謝知鳶訥訥點頭,紅著臉磕磕巴巴地說,“我真的真的不會了的。”

那次她晚間挑燈夜讀沒睡好,第二日見著密密麻麻的卷子差點睡過去。

為清醒些,她便在紙上畫了幾隻黑麵郎,未曾想會被夫子告到陸老夫人那去,害得她被笑話了許久。

周邊喧鬧聲漸起,陸明欽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又提點了她幾句,這才轉身離去。

謝知鳶看著他朝主座行去,才收回目光。她攏好宣紙,手捏著毛筆拜了三拜,一睜眼就聽到有人輕聲喚她。

“謝知鳶——”

謝知鳶扭頭看向叫著自己名字的小胖墩。

小胖墩坐在她旁邊的桌案上,離她幾步之遙,眉眼滿是焦灼。

他往她的左右瞥了兩眼,見眾人皆緊鑼密鼓溫習自個兒的,這才滴溜著眼朝她道,

“謝知鳶,你醫術不是很好嗎?每回卷子都有幾道別家之長的,碰到那幾道給我抄抄唄。”

謝知鳶抿抿唇,她回他,“這位同窗,我並不認識你。”

小胖墩長得白白淨淨,眼睛又大又圓,是個見之難忘的和善麵相,可她沒有任何印象。

他焦急開口,“我給你抄別的你給我抄那幾道好不好?我上回就卡在那些針灸圖上,這回要是再不提名次,我哥又得罵我。”

謝知鳶八風吹不動端坐在椅子上,她正想再次拒絕,可鑼鼓聲響,

“全場肅靜——”

有巡視之人下場收東西,謝知鳶在他們如鷹隼般的目光下向小胖墩遞了個歉意的眼神,接過卷子和茶壺就開始研墨。

大堂主座上的香一點點燃燼,謝知鳶咬著筆七想八想,上麵一道道題極其熟悉,可她就是想不起來如何作答。

她都快被自己蠢哭了,正想偷偷抹點眼淚,反正每次考核都是如此過來的。

袖口才碰著濕潤的眼角,她就察覺有什麽東西撞了自己的小腿一下。

她低頭,一個紙團子靜靜躺在她腳邊。

謝知鳶咯噔一下,欲彎腰偷偷撿起那團紙,可指尖才觸碰到,有另一隻手也同時到了,正巧蓋在她的手上。

霧青色衣袖在她眼裏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