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思無憑(五)

◎芳心◎

思無憑(五)

柏影把那碟花生米吃得精光,隨後帶著曲悠大搖大擺地走到了芳心閣門口,卻被門口的小廝伸手攔了下來。

“二位……”那小廝目光閃過一絲狐疑,“我們這裏,不歡迎讀書人。”

不歡迎讀書人?

自古青樓都是文人墨客最愛去,哪怕是開在北街,恐怕也會有窮酸書生光顧,不歡迎讀書人,難道隻接待做工的人嗎?

可這群人完全沒有讀書人舍得花錢啊。

柏影眼睛一轉,立刻換了副口氣,粗聲粗氣地對曲悠說道:“早跟你說了,裝什麽不好,非裝讀書人,你大字不識一個,現在倒是人模狗樣!”

他轉過頭去,道:“我這兄弟哪有錢讀書,不過就是饞人家街上文人高雅,到此地來裝裝樣子罷了。”

曲悠連忙配合,又羞又怒地喚他:“你自己兜裏沒兩個錢,還好意思說我!我看人家爺們就是看咱們窮酸,不讓進罷了。”

那小廝見她言語粗俗了些,又瞧著兩人身上衣物確實便宜,當即便和緩了神色:“您這是說的什麽話,咱們做的就是大家夥的生意,丁香姐,出來接客罷。”

他說完便有一個滿臉堆笑的黃衣女子迎了過來,甜膩膩地一手挎了柏影,一手拉著曲悠,往裏走:“客官,喜歡什麽樣兒的姑娘,我幫你找!”

曲悠裝著色眯眯地摸了摸對方的下巴,故作不滿地粗聲問:“你們這裏的鴇母呢,怎麽不見人影,莫非是不想接待?”

“哪裏哪裏,媽媽近日風寒,丁香陪你們便是了。”丁香眯著眼睛笑道,又喚了一聲,不多時,方才二人在對麵茶樓裏看見的姑娘們便順著樓梯走了下來,在兩人麵前站成了一排。

柏影略有驚訝,裝作窘迫的樣子,朝丁香忸怩道:“姑娘們倒是不錯,隻是姐姐怎麽都叫下來了,我們這銀錢——”

曲悠打斷,大聲道:“大哥,咱們有錢,我昨日剛賺了五十個銅板……”

“客官盡興最重要,隨意打賞兩個就好。”聽見二人言語,跟進來的小廝笑意更深,他朝著丁香使了一個眼色,轉身離開了簡陋的大堂。

曲悠朝左右兩側打量了一番,這兩層小樓外觀老舊,內部也不怎麽樣,一樓的珠簾掛了一層厚厚的灰,連帷布都略有褪色。

而麵前站著的姑娘們竟比曲悠想象中顏色還好,她雖隻進過春風化雨樓,但觀眾人的容貌,放在繁華之地也是數得上的。

丁香似乎是察覺到了二人遲遲不動作,略有懷疑:“客官……”

曲悠隻好胡亂地指了一個,由著那姑娘帶著她和柏影上了二樓,走到樓梯上時,她還聽見了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響,身後的丁香連忙笑著解釋了一句:“新來的,不聽話。”

兩人進了一個小房間,空氣裏彌漫著劣質香料的味道,柏影暗中朝她搖了搖頭,示意無毒。

門一關上,跟著他們上來的姑娘立刻開始麵無表情地脫衣服。

柏影嚇了一跳,一把把她剛脫了的衣物拽了回去,那姑娘一愣,曲悠便看見了她耳後的刺印,壓低聲音問:“你是官宦出身?”

那姑娘的臉色這才真正變了,她朝身後看了一眼,揚聲說了一句:“客官,奴叫芷菱。”

芷菱引二人在桌前坐下,又去關了窗,邊忙邊刻意說著:“您二位是做什麽營生的?竟生得如此俊俏。”

她不知從何處翻出了一隻炸毛的毛筆,蘸了桌上的茶水,字跡隨寫著隨幹:你們認字?

柏影也學著她調笑道:“哪有芷菱姑娘好顏色!”

曲悠點了點頭,心卻沉了下來。

看來她猜得果然沒錯,這芳心閣有問題!

那幾個小廝守在門口,或許還在監聽室內的動靜,所以這芷菱不得不寫字傾訴。

方才他們說“不歡迎讀書人”,恐怕也是覺得北街常來往之人認字的少罷。

芷菱開始對二人還很戒備,直到曲悠在桌上寫了“穀香卉”三個字之後才忍不住放下了戒備。

她顫著嘴唇,連寫字的手都有些抖,口中卻毫不羞恥地說著“客官不要這麽著急”之類的言語,很是熟練。

柏影也配合地多演了幾句。

芷菱蘸水寫得飛快,曲悠在一側越看越心驚,要不是擔憂被人懷疑,簡直想要抬手摔了手邊的茶具。

她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耐心地繼續看,卻不料一炷香的功夫後,門外傳來了一陣明顯的鈴鐺響聲。

芷菱聽了這聲響,卻像是聽見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一般嚇得一驚,她奔向窗邊,推開窗戶看了一眼,回頭哆哆嗦嗦地寫:晏公子來了。

晏公子?

晏公子便是穀香卉那個姓晏的情人罷?

曲悠走到門邊,把門開了個縫隙,隱約聽見了一句“你們怎麽敢放人進來”,剛想叫柏影過來,便覺得後頸處傳來了一陣冰冷的刺痛。

*

周檀闔上手邊的案卷,發現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斜陽自他書齋的竹窗中照進來,此處本名叫做“慎行堂”,是曆代執掌刑部之人的處所,他來了之後,摘掉了那塊血跡斑斑的牌子,自此眾人便稱此處為“書齋”。

窗框上依舊殘留著陳年的血跡,周檀有輕微的潔癖,卻伸手拂去了上麵的塵灰。他轉身準備去淨手,門口卻“噔噔”響了兩聲,刑部侍衛賀三推門進來,衝他恭謹地行禮:“周大人。”

周檀微微闔首,沒有說話,賀三從身側取出名簿,畢恭畢敬地奉上:“已查明典刑寺上下二百零三人中,姓晏的僅有一人,此人名為晏無憑,隻在典刑寺掛名,實際上是典刑寺卿彭越彭大人的心腹,典刑寺並無此人檔案,恐怕要知會彭大人協同探查。”

他低著頭,良久才聽見周檀毫無詫異地輕輕“嗯”了一聲。

賀三不敢隱瞞,繼續道:“還有一事,我們去查晏無憑,發現他今日下午恰好去了芳心閣,至今都沒出來。您吩咐跟著夫人的人發現夫人也去了此地,大人之前說不要打草驚蛇,但事涉夫人安危,屬下便趕回來問一聲,是否要進去?”

周檀頓了一頓,道:“不必了。”

這周大人果然是冷心冷情,賀三暗道,他從前在刑部隻聽說對方手段狠厲,卻不想為了不打草驚蛇,他竟連新婚妻子的安危都不在意。

他恭敬地垂手,正打算出去,又想起一事,就壓低了聲音:“大人吩咐我的事,我已經辦好了。”

在周檀剛來刑部之時,就曾吩咐自己幫他帶了一個沉香木盒子,私下移交給樊樓中一個黑衣人,前幾日又叫他帶了許多銀票給那人。

周檀在刑部沒有心腹,經常找他,大概是因為他平日裏話少罷。

這些權貴人物做的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賀三深諳此事,從不多問。

周檀應了一聲“好”,卻走到了他的麵前,賀三有些緊張地抬頭,卻發現周檀從袖口取了一張五十兩的銀票給他。

賀三感覺有些微微地眩暈——家中母親久病,每月光抓藥就要一兩銀子,他月例不夠,捉襟見肘,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

“賞你的,”周檀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事情做得很好,不要讓任何人知曉。”

果然是封口費。

周檀讓他做的事情,還不一定是什麽勾當。

賀三打了個激靈,當即給他磕了一個頭,差點咬到自己的舌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