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思無憑(六)
◎對峙◎
思無憑(六)
曲悠再次醒來的時候,首先她映入眼簾的是麵前一個深青衣袍、碧玉頂冠的男子。
她感覺頭有些痛,良久才回過神來。
麵前的男子不算俊朗,但生得十分清秀,身著合體的淺青文人衣袍,見她醒來,便露出一個笑容:“醒了?”
隻是那笑意沒到眼睛中去,看起來陰森森的。
曲悠這才發現自己被捆在了椅子上,她歪過頭,看見柏影被捆在另一張椅子上,還在昏睡,一時之間有些茫然:“你……就是晏公子?”
麵前這人偷襲了她和柏影,竟還成功了?
照周檀從前的謹慎性子,她從刑部出來,必然派人跟隨了,她方才喝茶時甚至瞄到了一兩個偷偷觀察她的人,這才敢直接闖入芳心閣。
這些人沒敢救她,怕是不想打草驚蛇,或是還在觀望形勢,目前她沒有性命危險,不如先套兩句麵前之人的話。
“是誰派你來的?”晏無憑看著她,輕聲細語地問,“樓下的人不識貨隻認衣服,你頭頂這根簪子可是檀香木,還是最名貴的小葉紫檀,你來幹什麽?”
他聲音很溫潤,毫無壓迫感。
周檀為她準備木簪時她也沒看出來,這簪子居然如此珍貴?
曲悠暗罵了一句,勉力鎮定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晏無憑玩味地“哦”了一聲:“你找我做什麽?”
曲悠此時沒法跟他虛與委蛇地打太極,隻好直截了當地問:“墜下樊樓的穀香卉,跟你是什麽關係?”
“我是她的恩客,”晏無憑回答得毫不猶豫,“刑部還沒傳我,你怎麽先到此處來了?”
曲悠回想起方才芷菱寫的東西,感覺自己氣得嘴唇有些抖:“你便是此地的主人?不對,你背後是誰?這閣子裏的姑娘,根本不是自願流落到此處的……”
“自願流落到青樓的姑娘,從古至今都罕見哪。”晏無憑打斷了她,抬手倒了一杯茶,語帶戲謔。
“可她們本都是良家子!”曲悠怒視著他,“你們逼良為娼,還讓她們在這樣的地方受辱!難道穀香卉也是如此……”
“你這樣跟我說話,”晏無憑吹了吹茶水的浮沫,慢條斯理地問,“不怕死嗎?”
“你不敢殺我,”曲悠定定地看著他,飛快地說,“你如果想滅口,方才就有機會動手,你沒摸清我是誰罷,殺了我有什麽麻煩的後果,你承擔得起嗎?如果我是你,來替主子到這裏解決麻煩,就不會給自己製造更多的麻煩。”
晏無憑沒說話,似乎在思考,曲悠繼續道:“那簪子是你的,可你終歸是替人做事,我瞧你應該讀過書,做這樣的勾當,你難道不會覺得於心不安?你送了穀香卉那樣的珠花,總該有幾分情意在,我可以幫你!”
晏無憑突然歎了口氣,擱了手中的茶。
似乎是聽見了聲音,芷菱立刻從身後的帷帳中出來,蹲下為曲悠解開了繩子。
曲悠一時愣住,看著麵前的芷菱,終於回憶起自己似乎是被她打暈的:“你——”
晏無憑帶著幾分無奈笑意道:“下次遇見壞人,不要嚐試用這套方法來策反了,對方一時不殺你,可能僅僅是想知道更多消息。隻要你撞破了了不得的事,就算你是皇親國戚,他們也敢焚屍滅跡,絲毫不會忌憚的。”
曲悠揉著手腕,戒備道:“你到底是誰?”
“我叫晏無憑,典刑寺卿彭越的常侍,”對方答道,“平素替他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具體是什麽,芷菱應該已經告訴你了。”
芷菱紅著眼睛跪在一側,曲悠伸手把她扶了起來,轉頭看向晏無憑:“為什麽要告訴我?”
晏無憑意味深長地道:“我需要你幫我。”
“幫你什麽?”
“不日我就會被刑部提審,屆時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晏無憑看了芷菱一眼,芷菱點了點頭,走到一側替柏影也解開了繩子,“你既身份高貴,我需要你替我護好芳心閣,我會讓刑部的人帶走所有的打手和小廝,那鴇母被我下了藥,閣內沒有旁人,必要的時候你要把她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去,你做得到嗎?”
曲悠理了理被汗水打濕的額發,思索著道:“我可以幫你,但是你必須告訴我此事的來龍去脈、你所行之事的目的,以及……你為何放心找我幫忙。”
“好,”晏無憑倒是爽快地一口應了下來,他似乎很喜歡笑,言語之間一直含笑看著曲悠,“芷菱方才寫給你看的東西,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我雖為彭越辦事,卻不恥他這些行徑,私心想要幫一幫她們。”
芷菱對曲悠微一點頭,晏無憑繼續道:“可我不過是一介草民,命如飄萍,跟這些女子們一般,我們思前想後,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拉彭越下水。”
“所以……”在芷菱寫下那些話的時候,曲悠就已經猜到了,隻是聽人確認時,仍覺得心驚,“穀香卉與你串通,左右探來了消息,挑了一個最熱鬧的日子自盡在樊樓,還留下了能證明你身份的東西,你們早就想好了,要靠這個來引起注意?”
“很俗套的方式,是不是?可我們隻能孤注一擲。”晏無憑回答,“至於為什麽找你……小姑娘,你一個官門貴女,能為賤籍女子憤怒三分,已經實屬不易了。”
芷菱在一側低呼了一聲,似乎沒想到曲悠是個女子,這晏無憑眼睛倒毒,不過曲悠此時已無暇多顧。
“你就沒有想過,你留下的東西隻能證明你自己和穀香卉交情匪淺,你雖知道彭越不少密辛,說不定還有證據,但怎麽保證他不會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你頭上?”曲悠問,“就算你帶著這些東西去敲登聞鼓,你都不是苦主,他害人時必定做過打算,這算什麽罪名?”
晏無憑瞧著她,目光中隱有讚賞之色:“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你放心,我自有辦法解決……”
他剛說完這句話,一側的柏影便捂著脖子“哎唷哎唷”地叫起來,他睜開眼睛,看見麵前的情形,一時怔住:“什麽情況?”
“待會兒再跟你解釋。”
“你必須得走了,”晏無憑卻沒有繼續同她說下去的心思,“香卉出事,今日我是來替彭越處理她的物件兒的,你也看到了,外麵都是彭越的人。你們拿酒淋了衣物,裝作大醉,罵罵咧咧地出去,再不走,樓下的人該起疑了。”
曲悠隻得答應,臨行至雕花木門前,她突然聽見晏無憑在她身後低聲問:“你怎麽不問我為何要做這些事情?”
柏影一頭霧水地看著兩人,曲悠回過頭來,突然躬身,盈盈地向他行了一個禮。
她露出了進屋以來第一個笑容,她相信晏無憑看得懂她的笑意。
曲悠輕聲道:“我知道你為何要做這些事情。”
晏無憑也笑出聲來,衝她吹了個口哨:“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