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思無憑(四)

◎北街◎

思無憑(四)

大胤同前朝一樣,刑部、典刑寺和禦史台三司分立,典刑寺在其中的作用是勘察糾錯、依律平反,隻不過在周檀變法之前,典刑寺在三司當中地位較低,典刑寺卿雖和刑部侍郎平級,卻遠不如後者權柄大。

周檀在進詔獄之前,官職就是典刑寺卿,出獄後轉任刑部侍郎,明麵品級未變,事實上更加接近權力中樞。況且永寧年間刑部一直沒立尚書,德帝雖對周檀態度不明,但總歸是重用的。

典刑寺任職之人多穿黑銀袍服,春秋之際添立領披風,十分顯眼。

穀香卉一個出身貧寒的妓子,竟是典刑寺某官吏的情人?

可她若有這樣的恩客,怎會走投無路地自盡?

如果這樣想,這姓晏的人,和她的死必然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晏姓並不多見,我已經著人去典刑寺查驗了,”周檀道,“我在刑部還有些文書要看,你昨日勞累……回府去罷。”

曲悠略一思索,立刻答應:“好。”

二人昨日午間入了昭罪司,夜裏又在東樓檢查,回到刑部時,周檀帶她去了自己書齋的內室,讓她簡單休息了一會兒。

曲悠晨起出來時,還看見周檀坐在案前看文書,脊背挺得筆直,絲毫不見疲倦。

為什麽他都不需要睡覺啊?

她咽下了口中那句“你也休息一會兒”,恰好周檀也轉了身:“我叫人為你準備馬車。”

“不必了,我恰好著此衣冠,出去逛逛,”曲悠遲疑了一下,拒絕道,“我帶了錢,也認得路,自己回去就行了。”

周檀似乎有些不相信她的話,但禁不住她堅持,還是放她去了。

出刑部時曲悠還撞見了方才十分熱心的栗鴻羽,栗鴻羽看見她理直氣壯地走在周檀身側,有些傻眼,可也不敢多看,低著頭在一側給周檀行了禮。

兩人一路走到刑部正門,恰好遇見侍衛送一個穿金戴銀的老婦出門,濃烈香氣從曲悠鼻尖掠過,她差點打了個噴嚏。

周檀突然說了一句:“這是芳心閣的鴇母。”

曲悠還來不及驚訝,周檀便轉身走了,方才刺鼻的香氣背後隱隱傳來他衣衫上常熏的靜水香氣味,如她初見他時一樣。

*

柏影初見男裝的曲悠時,險些沒認出來。

最近曲悠進了周府,銀錢寬裕,他幫著給周檀看病,賺了不少銀子,不至於像從前一樣吃不上飯,幹脆直接在家開張,窮苦人可來此處尋他看病,也免得他背著藥箱大街小巷地跑了。

這日柏影偷了個懶,睡到日上三竿,恰好也無人來尋,直到有人叩響了門。

柏影見對方茱萸錦袍,立刻開口:“大人是富貴人物,我醫術鄙薄,隻能給瞧不起病的看看,恐怕治不了……”

“我的男妝是不是畫的特別像?”曲悠打斷了他,笑問,“其實束好了發,畫得淩厲些也不難。”

他這才認出人來,嘖嘖稱讚一番後,曲悠表明來意,他本想拒絕,卻未扛住對方金錢的**。

曲悠換了身有些舊的衣袍,與柏影一個繼續做郎中,一個裝作窮書生,一同去了北街。

路上曲悠還十分好奇地問:“你醫術精湛,又想要錢,剛才我敲門時,你為何說不給高門顯貴治病?”

“瞧你說的,其實除了你之外,哪有富貴人家來找我看病啊?”柏影翻了個白眼,“汴都這麽多醫官,高門顯貴為何來找我,事出反常必有妖,我雖愛錢,但怕麻煩,招惹他們風險太高,不劃算啊。”

他倒是想得開,曲悠好笑道:“我今日要是有收獲,回去給你加錢。”

“好好好,一言為定!”

兩人在巷尾租了輛馬車,一路行至北街芳心閣前,恰好芳心閣對麵有一間歇腳的茶樓,兩人便要了兩壺茶一碟花生米,坐在二樓觀察了起來。

“你來這地方幹嘛?”柏影吃著手邊的花生米,覺得不過癮,便抬手加了盤瓜子,“而且你穿成這樣跟我一個外男出門,你夫君心也太大了。”

曲悠朝周圍看了兩眼,果然看見幾個一臉嚴肅的人,便壓低聲音道:“我從刑部出來,雖不要他相送,可照他的性子,必不會讓我自己離開。你放心吧,一路上,可都有人跟著咱們呢。”

柏影立刻搬著凳子往後退了一步:“你怎麽不幹脆叫他和你一起來?”

曲悠自動忽略了他的疑問:“你瞧這間青樓,有何不同?”

“我我我又沒去過青樓,我怎麽知道?”柏影飛快地往下看了一眼,語罷卻像是想明白了一般,“哦,我知道了,你方才說你因昨日樊樓中有人墜樓之事隨你夫君去了一趟刑部,怎麽,那墜樓女子,是這閣子裏的人?”

“你猜得倒快。”曲悠詫異道。

“這哪裏是我猜得快,從昨日午後開始,市井之間便流傳開了好麽?”柏影嚼著花生米,回憶道,“我昨天就聽說,那女子不是良家,是下等青樓中出身的,恐怕是被哪個娘子捉了奸,或是別的什麽難以遮掩的醜事,羞憤自盡了……”

他越說越看著曲悠的麵色沉了下來,連忙噤聲,曲悠朝窗外出神地看了一會兒,轉頭對他苦笑:“死者是女子,在世人口中總是這樣不堪的。”

“他們不就是喜歡聽這種故事嘛,”柏影拍了拍手上沾的碎屑,順著她的目光一同看去,“流言蜚語帶點**顏色,就算是空穴來風,也容易津津樂道,傳來傳去的,好聽就行了,誰管他是真是假?”

曲悠沒答話,反而道:“今日我在刑部見了芳心閣的鴇母,當即便有一惑。”

她伸出手指,指著對麵陳舊的二層小樓,刑部的消息沒有透出來,芳春閣甚至沒有閉門歇業,四個小廝垂著頭站在門口,幾個神色懨懨的姑娘坐在二層的欄杆之後。

“昨天我在刑部看了汴都的地圖,北街臨碼頭,又有許多倉庫,東側還有汴都最大的貧民區,來往的都是農民、苦工和乞丐,整條北街,也隻有這一間青樓。”

柏影不解道:“這種地方有青樓,也不算奇怪吧。”

曲悠歎了口氣,忽然又問:“你看對麵的姑娘,漂亮嗎?”

柏影誠實答道:“漂亮啊。”

曲悠道:“我見到鴇母穿金戴銀,還隻有一分疑惑,見到這些姑娘,就有十分了。”

柏影漸漸明白了她的意思:“尋常有姿色的女子,若是被賣或者自賣身,多到臨汴河的富貴地方去,這些女子如此姿容,為何要來北街?”

他說完這句,緊接著道:“我還是想問,你有懷疑,為何不告知你夫君讓他和你來查,他不是專門管這事兒的嗎?”

出門時,若不是周檀為她指了那個鴇母,恐怕她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細節。

“是啊,”曲悠答道,“我都有懷疑,為什麽他沒有呢?”

作者有話說:

感謝投喂營養液~(揮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