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耐
寒冬臘月的豔陽天說變就變。
狂風卷著黑壓壓的雲層翻滾,吹著窗外院子裏的山茶花亂顫。本來開得荼蘼的嬌豔的花兒,瞬間被摧殘地不成樣子。
紅花隨風飛起、綠葉糾纏,屋簷堆積的雪花混著冰溝子,劈裏啪啦地砸到青石板上。
屋外狼藉一片,屋內風雨欲來。
陸滿庭坐在太師椅中,淩厲的眸光掃過其他幾人。無人敢瞧他的神色,卻被他方才的那句話驚出一身冷汗,漸漸垂下頭。
他極為不屑地輕嗤,唇角滲著涼薄的笑意,俊朗的白皙麵龐並沒有多少表情。
窗外,一抹嬌媚的紅色身影在兩個侍女的簇擁下,小跑著奔到簷下避風。
此處是汪府的茶室,一棟掩映在後院的獨門獨棟的小院子。
蘇吟兒初來汪府,想要尋到這兒,不容易。
寒風吹亂了她紅色鬥篷上的白色狐狸毛,那額間的烏黑碎發拂過她凍得發紅的小巧鼻翼,愈發襯得她嬌弱可憐,似水中的浮萍來去無依。
汪府的一個小廝撐著一把油紙傘過來,站在距離蘇吟兒不遠的地方,比劃著說了什麽。蘇吟兒淺笑著搖頭,又往後瞧了一眼茶室,揮手讓小廝離開。
那小廝磨磨蹭蹭小半天,或許是拗不過,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陸滿庭眸中無數情愫翻湧。
他緩緩垂下眼睫,輕撫手上戴著的玉掰指,喃喃低語。
“等久了,她真的會怕。”
他的聲音很小,小到那幾人都沒怎麽聽清,卻低沉地可怖,比毒蛇猛獸還要讓人害怕。
起身,他繞至離他最近的左都禦史身後,有力的大掌壓在對方顫抖的肩頭上,似千錘般讓對方動不得、逃不得。
他看向另外三人,笑地溫和且昳麗,清朗的眸底卻泛著毛骨悚然的恐懼。
“我從不受人威脅。”
言罷,他袖中的鋒利匕首割斷了左都禦史的咽喉。
——“砰”地一聲,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落在茶案上。
陸滿庭的動作太快,快到左都禦史的眼珠子還圓溜溜地瞪著,快到誰也沒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啊!
餘下的三人尖叫著,從座椅上倉皇起身,逃至緊鎖的門窗邊。起身的時候磕磕碰碰,將屋內的桌椅弄得東倒西歪。
汪大人急急地喚:“來人,來人啊!”
刑部尚書和右都禦史互相拉扯著,喊道:“暗衛!暗衛!”
卻是一室的靜謐,無人來救他們,更無人來護他們。
無邊的恐懼似潮水般湧來,在這狹窄的室內,蔓延過三人的脖頸,不留一寸呼吸。
陸滿庭打了個響指,幾個身手不凡的黑衣人從屋內的各個角落裏閃現,他們的身後躺著橫七豎八的屍體。
風離抱拳:“啟稟安國君,幾位大人帶來的暗衛已全部被殺,共十六人。”
門邊顫抖的三人愈發地絕望了。
陸滿庭卻笑了,似不甚在意,接過風離遞來的潔帕,慢悠悠地擦拭匕首上的鮮血。末了,嫌棄地將那潔帕扔棄。
他輕飄飄地指向桌上的那顆人頭:“送去沈家。”
今日是沈義行的頭七。
他曾答應過沈義行,要在對方的尾七之前還沈家一個公道。
不急,時間還早,該受到懲罰的人,一個也逃不掉。
陸滿庭看向抖成篩子的幾人,滾動的喉頭間是凶狠的嗜殺冷意。
“給你們兩個選擇,一:交出太子,二:死。”
那幾人惶恐至極,尚在思考中,見陸滿庭信步而來,趕緊散開、避之不及。
陸滿庭輕飄飄的一瞥,似是不願多同他們周旋,視線落在窗外屋簷下的嬌小身影上。
他漫不經心地打開緊閉的木門,華貴的衣擺掃過褐色的實木門檻,徑直朝著那抹身影而去。
“不急,用完午膳再給我答複。”
*
院子外麵,蘇吟兒儀態萬千地站在牆角,縱然方才在狂風裏急跑過,鬢發有些淩亂,卻絲毫不減嬌媚。
洋桃剛辦完正事,在回山茶花園的路上,遇到了驟然乍起的狂風,忙不迭擁著小姐往前廳趕,小姐卻掉了個方向。
“小姐,這裏風大,我們要不去前廳等安國君?”
蘇吟兒抬眸看了眼天色,笑道:“不急,再等等。”
狂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方才還肆虐狂嘯著,一眨眼便沒了蹤影,剩下蔚藍色的天,潔淨地一塵不染。
蘇吟兒的聲音很輕很柔,語速不快,有一股洗滌人心的堅定的力量,讓焦躁的洋桃安靜了許多。
洋桃:“對了,小姐,聯係上了。等用完午膳,奴婢就帶蘇懷仁過來見您。”
蘇吟兒淺笑著應下,回頭,陸滿庭迎著寒風而來。
他的心情似乎極好,魅惑若桃花的眼尾微眯,清朗的目下碎著溫和。走近了,執過她凍得有些泛白的纖纖細手,握在溫暖的掌心揉了揉。
他沉默著,既沒問她為何出現在此處,也沒問她先前在園子裏玩得可開心,隻垂眸瞧著她。
蘇吟兒生得嬌小,同陸滿庭站在一處的時候,隻堪堪到他的下巴處。他的喉結微微凸起,線條迷人且性I感,周身的涼意也不似尋常那般烈。
片刻後,待她的一雙玉手漸漸回暖,他才將她鬢間的一縷烏黑碎發撩至耳後。
“去前廳。”
蘇吟兒甜甜地笑,乖巧地任他牽著。
前廳的壽宴早已準備妥當。
宴會按照賓客的身份排列座位,蘇吟兒和陸滿庭坐在靠近主位的最左手邊。
大庸國以左為尊,是以各種正式的場合,會把左方的位置留給身份尊貴的人。
宴會裏少了個重要人物,也沒人在意,應是被壓下去了。
大理寺正卿汪大人、刑部尚書和右都禦史拿著酒樽談笑風生,仿佛茶室裏的一切從未發生過,隻是觥籌交錯間,不敢直視陸滿庭如鷹般銳利的眼神。
蘇吟兒發現一個老熟人——金少,就坐在她的斜對麵。
金少穿著一身白色的錦袍,張揚的眉目間,桀驁的少年意氣風發。
他的身旁坐著一位穿得花裏胡哨的大小姐,正借著微醺的酒勁褪了厚重的鬥篷、露出傲人的身段,使勁往金少身上貼。
那位大小姐不是旁人,正是在山茶花園子裏,惡狠狠踢了小丫鬟兩腳的人。
許是蘇吟兒的視線過於直白,陸滿庭扣在她腰側的力道緊了些。
“認識?”
蘇吟兒搖頭,淺淺地說了先前在園子裏發生的事。
陸滿庭拿著酒樽的手一頓,金色樽底倒映出他暗沉如黑夜的眸子,很快,他垂下眼瞼,仰頭灌了一口酒,將晦暗的情緒隱藏。
“她是汪家千金。”
這幾個字,近乎是從陸滿庭的後槽牙擠出來的。頃刻,他冷冷一笑,意味深長地瞧了金少一眼。
金少莫名打了個寒顫,後背如蛇信子爬過,自腳底泛起一股陰森的寒意。
不用猜,也知道哪位爺不高興了。
他趕緊瞥向掛在他身上的人兒,那道深深的溝晃得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金少將汪大小姐推開了些,皮笑肉不笑:“嬌嬌,青天白日的,你且就饒了我吧!”
“哼!”汪大小姐嬌嗔著瞪了他一眼,“上回你還喊人家寶寶,這回就是嬌嬌。說吧,‘嬌嬌’又是哪個狐媚子?”
金少一愣,自知說錯話了,被喉間的美酒嗆得不輕。
他劇烈咳嗽著,見那最難伺候的汪大小姐紅著鼻子快哭了。
“好啊,金少哥哥,你是不是又有了新歡?”
同是男人,金少和安國君在對待“紅顏”這件事上,有著截然不同的態度。
安國君會將送上門的妖嬈女子杖斃在簷下,而金少則處處留情,但凡是個女的、活的,他都能將對方誇成天仙。
至於新歡嘛,哪能隻有一個?
自然是越多越好。
金少沒被哭啼啼的汪大小姐嚇到,而是一本正經地解釋。
“嗨,我就這德性,隨了我爹,沒辦法。”
蘇吟兒“噗嗤”一聲,手裏的銀勺險些落在地上。
金少的爹爹娶了八任姨娘,最小的姨娘比金少大不了幾歲,這在京中不是什麽秘密。
金少也看到了蘇吟兒。
麵對蘇吟兒,他絲毫不覺得臉上無光,反對著蘇吟兒明目張膽地比了個嘴型——蘿卜頭!
蘇吟兒氣得桃腮鼓鼓,兀自喝麵前的雪蛤粥,不再理他。
今個出來得早,蘇吟兒有些餓了,恰好這碗雪蛤粥很合她的口味,不免多吃了兩口。
陸滿庭卻看著雪蛤粥微微頓神。
桌底下,陸滿庭拉過蘇吟兒的皓白手腕,不動聲色地給她把脈。
少頃,他清冷的眸底閃過翻湧的寒意,卻很快被他斂下。
他取了一張繡著荷花的絹子,輕拭蘇吟兒泛著晶亮光澤的唇角。
“好吃?”
“嗯,”
蘇吟兒又喝了一口,瑩潤如玉的臉頰緋紅,彎成一道月牙的眉眼鞠著少有的滿足。
陸滿庭又飲了一口酒。
他狀似親昵的樣子,將蘇吟兒攬至懷中,尋著旁人看不見的角度,悄悄給她喂了一顆藥丸。
蘇吟兒秀氣的眉微蹙,還沒問是何物,陸滿庭便鬆開了她。
“你腸胃不好。”
蘇吟兒身體嬌弱,飯量很小,跟小貓似的,每頓吃不了多少東西。便是陸哥哥拿山珍海味嬌養著,她的食欲也並沒有多好。
尋常裏,府上的大夫總會讓她吃各種暖胃的藥丸,因此她並沒有多想。
陸滿庭獎勵似地揉了揉她的頭,指向她麵前的雪蛤粥。
“喜歡吃就多吃些。”
席間陸滿庭除了喝酒,什麽也沒吃,就連筷箸也沒碰過。
*
這種朝中百官聚在一起的宴會,席間多各式各樣的表演。
有貌美的樂女撫琵琶的,有衣著清涼的女子跳胡蠻舞的......總歸是助興,讓宴會的氣氛更加熱烈、賓客的情緒愈發高漲。
汪大小姐抱著古琴奏了一曲。
美人多姿、琴聲婉轉,在場的賓客無不誇讚,汪大人的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不斷與身旁之人竊竊私語,時不時點點頭。
曲畢,汪大小姐站在宴會的正中央,似一隻驕傲的孔雀。
“聽聞蘇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否展示一二,讓我們開開眼?”
汪大小姐的話讓喧鬧的宴會頓時安靜了。
這哪裏是什麽“請教”,不過是明晃晃的挑釁罷了。
眾人紛紛看向席位上的蘇吟兒,多少帶了些看好戲的打趣。
蘇吟兒心思單純,看不太透汪大小姐的小把戲,但對方的眼神讓她覺得怪怪的,委實不太舒服。
剛才那首曲子她聽了,美則美矣,少了些意境,她可以彈得更好。
蘇吟兒剛要開口應下,被陸哥哥扣著她的手腕,按回了座位上。
陸滿庭的眼神帶著幾分陰冷和霸道,涼薄的唇角勾著瘮人的弧度。
“汪大小姐要想聽曲,得付出些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