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護她
大理寺正卿汪府坐落於皇城邊上,與安國君府隔了好幾條街。
繁華的街市後方,一棟三進兩跨的府邸掩映在藍天白雪間。
大理石鋪成的石階旁,紅色嬌豔的山茶花團在綠色的植株上;兩旁齊人高的獅子墩雄壯威武,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提著“汪府”兩個大字。
今日是汪正卿夫人的生辰,但凡有前來慶和的賓客,門口相迎的小廝會燃上一串喜慶的爆竹,再喚上一聲賓客的名號,恭敬地請到前廳飲茶。
安國君的馬車還在街頭轉角的時候,汪府的守門人對身旁的小廝垂首低耳了幾句,不過片刻,汪大人攜著家眷侯在了大門口。
陸滿庭氣勢威嚴地走下馬車。
他穿著極簡的黑色錦袍,金色玉帶勾勒出緊實的腰身,身形高大、氣質華貴,一雙犀利的丹鳳眼淡淡地掃過眾人。
汪大人趕緊迎上前,剛寒暄了幾句,陸滿庭示意對方先等等。
陸滿庭站在馬車邊上,在所有人的好奇注視下,彎下腰身、掀開簾子,虔誠地朝馬車裏的人兒伸出左手。
“吟兒。”
他的聲音素來清冷,可這一聲,又輕又柔,似是聲音再大些、再硬朗些,便能嚇著裏麵的小嬌娥。
一隻皓白柔荑輕輕搭在陸滿庭的掌心。
蘇吟兒芙蓉麵、柳娥眉,唇間一抹櫻桃紅;她身姿曼妙、體態婀娜,於寒風中款款下了馬車。
蘇吟兒的美過盛,不似凡人,倒似極易破碎的嬌娃娃。
她的腰間掛著一塊男子的玉佩,隻消一眼,便能知曉她是誰的人。
陸滿庭將她的紅色鬥篷攏高了些,擋住外人灼灼目光,又緊了緊掌中的小手,牽著她走向汪大人。
汪大人有一瞬間的恍惚,很快反應過來:“這定是安國君的未婚妻蘇小姐,歡迎歡迎。兩位裏麵請!”
陸滿庭笑道:“客氣了。”
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蘇吟兒隨著陸滿庭來到前院的正廳。
正廳裏的賓客多是朝中百官,男人聚集的地方,總少不了寒暄和客套,說來說去都是些奉承的話。
刑部尚書和左右都禦史早早就到了。
三人給汪大人使了個眼色,朝著二進院的茶室而去。
大庸國的三堂指的是刑部、督察院和大理寺。三堂不理民詞,隻處理官員之間的官司,清承明製。
今日三堂齊齊聚在汪府,沈家案子又在風頭上,不可謂沒有旁的心思。
汪大人把陸滿庭拉到一旁,小聲說:“安國君是個大忙人,難得有閑暇功夫同我們聚聚。不若借著今日這機會,到茶室喝杯茶?”
陸滿庭吊著眉梢,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好。”
離開之前,陸滿庭對蘇吟兒交待:“吟兒在園子裏逛會。莫要走遠了,等會要用午膳。”
*
汪府的後院有一片山茶花。
山茶花紅豔豔的,開得荼蘼,據說是汪大人為討夫人徐氏歡心,特意花了大價錢從巴蜀移植到府上的。
這段佳話,眾人惦記了許久。
蘇吟兒領著侍女洋桃和清秋走向後院。
一路上,或豔羨或嫉妒或酸楚的目光,混著驚歎的倒吸聲,層層落在蘇吟兒嬌好的容顏上。
——“難怪安國君要藏著,你看她那身段,嘖嘖嘖,勾死個人了!”
——“這樣的人,怕是想要天上的月亮,男人也會給她摘來吧!”
——“別,現當今太美也不是什麽好事。萬一不幸被宮裏的那位瞧上......”
——“啊呸呸呸,說些吉利的!”
......
蘇吟兒水泠泠的眸光流轉。
她可不想要什麽月亮,隻求陸哥哥能讓她自由出府,不再像從前那般事事管束她就好。
有貴女過來同她打招呼。
她想起陸哥哥的話,遂端著架子,不輕易笑,說著客氣的話,麵色卻是冷冰冰的。
她和所有人保持著刻意的疏離和冷淡,有眼力見的,自然就不過來叨擾她了。
蘇吟兒落得清靜。
走到一處無人的角落裏,蘇吟兒停下,眼神示意洋桃先去辦正事。
洋桃心領神會,轉身之際故作誇張地牽了牽蘇吟兒的裙擺,撫平那裙擺上幾乎看不見的褶皺。
洋桃是個大嗓門。
“切莫讓小姐磕了碰了,若是小姐有什麽閃失,安國君非扒了你的皮!”
洋桃這話是說給清秋聽的,可明理人都知道,這是說給園子裏的其他貴女聽的。
小姐難得出趟府,洋桃可不想小姐受委屈。
清秋應下,洋桃又叮囑了幾句,適才小跑著出了山茶園。
蘇吟兒閑著無聊,在池子邊上喂魚兒。
寒冬臘月的,天冷得出奇,照說池子裏的水早該結冰了。
可汪府山茶園裏的溪水池,汩汩流水從假山上傾瀉而下,金黃色的錦鯉搖著魚尾吐著泡泡,仿若冬天從不曾來過。
溪水池很淺,池邊沒什麽防護措施,僅用青褐色的小石子鋪了一條蜿蜒的小路。
蘇吟兒站在池畔,撩起繁複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指尖輕斂,細小的魚食紛紛揚揚、落入池水中,無數條錦鯉湧來,拍得池水嘩嘩。
蘇吟兒樂得悠閑,方不知早有人看她不順眼。
那人是汪府千金——汪大小姐。
汪大小姐正氣鼓鼓地同一個小丫鬟訴苦。
——“她長得有那麽好看嗎?是,我承認,她有幾分姿色,可也不至於像金少哥哥說得那麽誇張吧!”
汪大小姐是金少的仰慕者。
要說這京城啊,哪個男子最受未婚女子的傾慕?自然是名滿天下又位高權重的安國君。
安國君不但年輕有為,還容貌俊朗、潔身自好,吸引了無數少女前仆後繼。
無奈安國君冷得跟冰山似的,他笑起來有多溫和,拒絕女子的時候就有多殘忍。
除了他養在府上嬌滴滴的未婚妻,旁的女子未曾分到過他半分的愛憐。
京城的圈子就這麽大,能混朝政的,個個都是人精。眼見巴結不上安國君,那些企圖給自家女兒尋門好親事的,紛紛拉攏安國君身邊的人。
金少,安國君的“世侄”、家產豐厚的侯府世子,也就成了貴女們眼中的香餑餑。
汪大小姐磕著瓜子,瞧著池畔蘇吟兒曼妙的身姿,越看越不是滋味。
——“你說,大冬天的,若是有誰不小心掉進池子裏,會不會成為所有人的笑話?”
小丫鬟誇張地“呀”了一聲,對自家主子豎起大拇指。
清秋是習武之人,便是距離再遠些,她也能聽到汪大小姐和小丫鬟之間的談話。
明晃晃的陽光下,驕縱的小丫鬟手裏托著幾盤甜點從人群中穿梭而過。
——“各位貴客,可要來些果仁?這是我家小姐特意為大家準備的。”
小丫鬟手裏的東西多,端起來有些吃力,若是不小心碰到哪位貴女,實屬無意冒犯。
清秋見著小丫鬟朝著池畔而來,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幾步,距離蘇吟兒遠了些。
若是蘇吟兒掉入池水裏,清秋剛好——來不及救她。
蘇吟兒逗弄著池水裏的錦鯉,沒有注意到清秋正在恍神。
她朝清秋伸了伸手,清秋以為小姐是要魚食,忙不迭遞上盛著魚食的小碟子,蘇吟兒卻莞爾一笑,打開手心。
那纖纖玉手中,躺著幾顆桂花味的糖果。
精致的牛皮紙包裹著,小小的,一個個的,五顏六色,晃得清秋的眼火辣辣地疼。
蘇吟兒:“你臉色不好,是不是沒用早膳?先墊墊肚子。”
雖說午膳的時間快到了,可清秋是下人,下人不得與主子同席,怕是會吃得很晚。
蘇吟兒偶爾頭暈,身上常備著零嘴甜食。
這些糖果,是她從安國君府帶來的。
清秋的腦中轟隆隆的,一片空白,呆愣著不知該做何反應,蘇吟兒卻把糖果硬塞給她。
“拿著呀,客氣什麽?”
蘇吟兒眸中不染是非的笑意,讓清秋忽地想起洋桃的話——“小姐心善,沒什麽心眼。”
清秋握緊糖果,身形一晃,擋在蘇吟兒身後,恰好擋住經過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左搖右擺、腳下不穩,“撲通”一聲,摔在蜿蜒的石徑上,摔了個狗吃屎。
幾盤子果仁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蘇吟兒顯然不知發生了什麽,就見一個穿得花裏胡哨的少女跑過來,對著地上趴著的小丫鬟惡狠狠地踢了兩腳。
“你這個死丫頭,怎麽做事的?瞧把蘇小姐嚇得?還不趕緊道歉!”
小丫鬟抹了幾把身上的髒泥,委屈巴巴地賠不是,蘇吟兒說無妨,領著清秋走開了。
那少女凶巴巴的,看起來不似什麽善人,她還是不要招惹才好。
至於人家如何管教小丫鬟......那是人家的事,同她無關。
清秋跟在蘇吟兒身後,瞧著手心裏的糖果,刹那間明白了洋桃為何對小姐如此的死心塌地。
小姐若是掉入池子裏,不管原因是什麽、不管小姐有沒有被嚇著、有沒有被凍著,清秋都難逃懲罰。
清秋不怕懲罰。
隻有受了傷,那個恨她入骨的洋桃——才會多看她一眼。
*
汪府的茶室是一棟三室的小院子。
三室相通,正中間的廳堂是會客室,左邊是擺滿各式書籍的小書房,右邊是堆著古樂器的琴室。
左右兩室遙遙相望,客人們一邊飲茶一邊談笑風生,還能有絲絲琴聲入耳,當真是個雅致的好地方。
不過,今日情況特殊,沒有人談笑,沒有人撫琴,緊閉的空間裏,是風雨欲來的沉悶。
陸滿庭坐在北方的主位上,大理寺汪正卿、刑部尚書、左右都禦史,分別坐在他的兩側。
五人當中,陸滿庭官位正一品,官品最高、氣勢最盛,那渾然天成的矜貴,有著睥睨天下的傲氣。
他悠閑地品著茶,大拇指上戴著的綠寶石熠熠生輝,燦爛地刺眼。
幾人相互看了看,汪正卿第一個開口。
“安國君能上陣殺敵、能批閱奏折,剛年過弱冠就位極人臣,實乃我們大庸國的福氣。”
左都禦史:“可不是?安國君長得一表人才,多少京中女子仰慕呢!”
陸滿庭唇角輕揚,眸底的笑意漸寒。
他吹開水麵上漂浮的茶葉,低頭淺抿一口茶。
寥寥熱氣自青花瓷盞底徐徐升起,暈濕他白淨俊朗的麵容。
他的聲音極冷,尾音斜向上,透著幾分不屑。
“諸位不若開門見山,有話直說。”
幾人心下同時咯噔一下。
認識安國君已有三年,知曉這位年輕的將軍不喜官場上的麵子話,卻不想他如此的不給情麵。
刑部尚書幹咳了一聲:“我們幾個特別敬仰您,希望安國君能多給些機會,讓我們為您分憂。”
話說到這份上,陸滿庭若是再擺譜......
陸滿庭重重地扣下茶盞,“砰”地一聲,清脆的聲音似橫在脖子上的刀,嚇得人心神一懼。
陸滿庭沉沉一笑,似看透了他們的小把戲,目中帶著瘮人的涼意。
“我未婚妻膽子小,在陌生的地方呆久了,會怕。”
那便是想走了,不願再多陪他們做無謂的客套。
幾人深知安國君的性子,若是不按照他的方式來,這場茶會......幾人猶豫再三,亮出底牌。
“太子在我們手中。”
“皇上年歲已高,太子登基是遲早的事。”
“當然,憑借安國君今時今日的地位,想坐龍椅,輕而易舉,隻是名不正言不順。”
“安國君大可做攝政王。至於太子,不過是您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陸滿庭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盞,似終於來了興致,幽幽道。
“接著說。”
那幾人頓了頓,似老謀深算的千年狐狸,精心盤算著如何下套。
“還是開頭那句話,我們以安國君馬首是瞻,心甘情願地將太子交給您。”
“隻求安國君能多給我們一些機會。”
陸滿庭嗤笑了一聲:“就沒旁的要求?”
那幾人難得鬆一口氣,安國君既然問及,那便是有商量的餘地。
“要求不敢有。不過,我們在朝中這些年,多少做了些......不太盡如人意的事。”
“就那沈家的案子?嗨,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何必說見外的話?”
“您也知道,想要太子的人,不止安國君您一人。”
陸滿庭眸色一頓,駭人的狠戾翻湧:“威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