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一次遇見

日子如流水一般過去,自從那日在積翠閣跟嚴嬤嬤說上了幾句話,嚴嬤嬤對雪霽的照顧就多了起來,先是允許她們開拓後院一片荒蕪的空地放置草藥,後又是照料著她們的日常衣食,連帶著茯苓走路的樣子都飛了起來,在這院裏院外的姐妹中都頗有麵子。

繆星楚還是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院裏的古樹下吹風,有時候隔著一堵牆還可以聽見茯苓興致勃勃地跟丫頭們分享著自己學醫心得。

聽那時而得意的聲音,想必說這話的時候是眉飛色舞的。

每每這個時候,她時常想自己十三四歲的時候是在幹什麽,也是像這樣天真活潑嗎?

繆星楚順著回憶的齒輪想起了自己十三四歲就已經在三千裏流放途中吃著風沙,啃著草根,日日擔憂著日漸消瘦的祖父不知哪一日就會倒下,看著過慣了富貴生活的父母相互埋怨吵吵嚷嚷陪著她走過了一城又一城。

那時的日子每一日都格外難熬,驟然失去一切的人生重壓逼迫著她不得已要堅強起來,她是家中獨女,曾經父母掌心的嬌嬌女,此時也不得不麵對慘淡的人生。

後來到了荒城每兩年就葬了父母,她含著淚為他們立墳寫碑,從此孤身一人。

此時茯苓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手裏抱著鋪了一層藍色碎花布的籃子,“夫人,我回來了。”

依舊在石板上**著雙腳的繆星楚輕輕嗯了一聲,她動了動鼻子,眉眼彎了彎,綻開笑意,“今日是核桃酥?”

茯苓剛將那籃子還熱乎著的核桃酥放在了石桌上就被繆星楚聞出來,她插著腰一臉不平,“早知道就應該偷藏在門口,讓夫人好生猜猜。”

“那你也應該抹去了你身上那濃濃的核桃味,是不是去廚房蹲著看人家做糕點了?”

茯苓瞪大了眼睛,她抬起手臂聞著自己身上衣服的味道,“有那麽明顯嗎?看來夫人的鼻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靈敏。”

她乖巧地走到了繆星楚身邊蹲了下來,搖了搖她垂下的一隻手,“我的好夫人,我這不是去蹲著最早出爐的一批核桃酥嗎?上次核桃酥你吃了三四塊,可見是極愛吃的,今日我聽到了廚房李大娘說要做核桃酥,可是早早去廚房守著,就等這一口熱乎的了。”

繆星楚今日沒帶白帶子,她睜著的眼睛沒有半分神采,空洞無物顯得有些漠然,不過她帶著笑意,添了幾分靈動,多少衝淡了那眼睛無光的呆滯。

她屈著指頭敲了敲茯苓的小腦袋,“你這聰明勁要是用到學醫上麵,也不至於到今日還停留在醫術的前三十頁。”

茯苓捂著腦袋,委屈巴巴地撇嘴,“不是您說要循序漸進慢慢來的嗎?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我這是慢工出細活。”

又是一下敲擊在她腦門上,“我看你這是笨鳥偷懶。”

“我哪有!”

事到如今茯苓隻好采用緩兵之計,她起身跑到石桌旁,掀開了那層藍色碎花布,美滋滋聞著香氣撲鼻的核桃酥,一把提過籃子來到繆星楚身邊。

“好了,夫人我錯了,咱們還是先吃核桃酥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將籃子擱在石板上,把繆星楚的手放進籃子裏讓她自己先取著吃。

早就被茯苓這機靈鬼糊弄不少回了,繆星楚在籃子裏摸索出了一塊核桃酥,櫻桃小口輕輕咬下了一口,感受著那酥脆的味道,心情瞬間好了起來。

見繆星楚吃著核桃酥肉眼可見的表情柔和,茯苓籲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也跟著拿起了一個核桃酥開始啃。

正當倆主仆吃得正歡的時候,積翠閣的丫鬟走了進來,說是她家夫人有請。

茯苓吃著核桃酥聽到這個消息差點沒把自己給噎死,她大聲咳嗽著,跌跌撞撞跑倒石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水,才勉強將那窒息的感覺壓下去。

那丫頭楞在了原地,表情有些僵硬,像是被嚇到了。

隻好朝著繆星楚福身再次行禮,“給周夫人請安,我家夫人有請。”

她看了看繆星楚空洞無物的眼睛,覺得那沒有光亮的瞳孔直直看人的時候有些滲人,下意識退後了兩步。

繆星楚的手指微頓下,淡淡開口,“知道了,我隨後就到。”

那丫頭聽到這話,也沒多待,撒丫子就走出了雪霽閣。

茯苓緩過氣來,有些氣惱,“她她她跑什麽,我們會吃了她嗎?真是沒有禮貌。”

轉頭看向了剩著一大盤的核桃酥,一臉遺憾,“我的核桃酥呀,這夫人真會挑時間,都幾次了。每次找夫人你談心就要談到快要吃夕食。”

“偏生她那裏的夕食是半點都不沾夫人的口味,吃過一次就再也不想吃的那種,清淡寡味之極。那次我看您都沒動幾口,還推脫說是沒有胃口。”

繆星楚不緊不慢地從懷中抽出了白色帶子,一邊綁在頭上一邊說,“人要有憐憫之心,人家剛經曆那麽不好的事情,多說了兩句罷了,又沒虧待咱們,急什麽。左不過一天也是這樣過。出去走走也好。”

茯苓聽她這樣說,雖是不情不願也不太敢表現出來。不過她也隻敢在繆星楚麵前發發牢騷了,走進積翠閣,那紫繡趾高氣揚的模樣她是終身難忘。

偏偏又不能和人家一較長短,連句回嘴都要斟酌一下,誰讓人家是敢把嚴嬤嬤頂撞地滿臉無光的人呢?反正她是能避則避,不去淌這一趟渾水。

收拾好了也沒多耽擱,也就讓繆星楚換了一件紫色繡花的留仙裙,頭上沒有多餘飾物,穿著簡約雅麗,唯一讓人眼前一亮的就是她從不離手的透白紅玉鑲金手鐲,那抹紅襯得她的手細膩光滑,皙白瑩潤。

從雪霽閣走到積翠閣要經過她們上次出去走動時候的經過那一大片花海,幾日不見,仍然芬芳鮮豔如故,隻是繆星楚說什麽都不肯再來這一趟了。

隻因上回穿過林間石徑的時候,蚊蟲叮咬著她的小腿,彼時她隻覺得是花枝花瓣刮過腳留下的痕跡,當時並未上心,直到回去在燈下一看,密密麻麻的小包和後知後覺的癢意爬上心頭,繆星楚可是配藥擦了好幾天,這才好了過來。

然後她就對這一大片花海敬而遠之,美麗好看的事物固然是美的,可身處其中才發現了美麗覆蓋下的還有另一片看不見的小小世界。

這回她們選擇走在了靠近牆邊的一條小路上,此時寂靜清幽,也沒有人走動,隻餘春日裏的溫暖的光撒在了牆上,剪落了兩人的纖長的片影。

兩人走著快到了盡頭,突然聽見了腳步聲從路的那邊傳來。

接著繆星楚就感知茯苓停下腳步楞在了原地,她看不見但也不傻,自然也知道對麵那人應該不是道觀裏常見的人,所以茯苓才會驚訝。

隻聽對麵那人一聲:“大膽!”

還沒等大膽的下一句就被一個冷冽的男聲傳來:“無礙。”

茯苓還愣著,就又被這一句大膽嚇住了,她支支吾吾的說著,“你們是這道觀裏修行的道士嗎?”

也不怪她這樣想,在這道觀裏若不是女子那大概就是道士或者侍衛了,但是又看著這華貴低調的錦服,她又覺得不像是平日裏在道觀裏見到的道士寬袖衣袂飄飄的。

接到自家主子眼神的鄭明清了清嗓子,壓下那尖銳的嗓調,顯得有些低沉,“我家公子是前來上香的的賓客。”

茯苓點了點,腦子還疑惑著剛剛那句大膽,怎麽這路是你家開了,還不給別人走嗎?

不過看著麵前高大雄偉男子氣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也沒看多說,隻暗中扯了扯繆星楚的衣袖,“夫人,沒事,這是賓客。”

繆星楚自然也是聽到了,她點了點頭,“那沒事,咱們走吧。”

鄭明看著眼前綁著頭上綁著白帶子的女子,腦子一拍靈光閃現。

這不是聖上那日在花海裏注視了挺久的女子嗎?這道觀這般大,第二次遇見了看來是緣分呀。

裴懷度自然也是想了起來,不過他那日隻是覺得女人走在花海裏和天地萬物融為一體的從容讓人見之舒心罷了,正好他那日心情不虞而已。

從胸腔裏傳來的悶痛提醒著裴懷度,他用手壓了壓,吐出一口濁氣,冷著臉朝著盯著繆星楚的鄭明,一腳踢過去,這個老東西八成又是在想著壞主意了,還做什麽太監,還不如去做紅娘,整日盯著他床榻上那點事。

鄭明哎呦一聲,回過神來對上聖上的眼,差點魂都給嚇飛了。

“走!”

繆星楚微微福身依著禮節送了一下,耳邊是兩人朝另一邊走的腳步聲。

茯苓悄悄跟繆星楚咬著耳朵,“夫人,那男人長得俊俏,看著是個富家公子。”

繆星楚擰了下茯苓腰間的軟肉,激得她躲開,那癢勁漫上來,“夫人!”

還沒等繆星楚說些什麽,就聽見身後一聲悶響,剛剛說大膽的鄭明聲音傳來,帶著慌亂,“公子!”

茯苓轉過身來就看見那男子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