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傾訴2

屋內燭火通明,熏香的屋子烘著濃濃的暖意,打落的光在白梓冉的側臉上,襯出一幅淒楚的神情。

她雙手交疊,趴在了桌麵上,下頜擱在了手臂邊緣,整個人低著,垂落的視線交織在錦緞桌布上繡工精致的梅花。

從胸腔呼出的氣熱,她聲音悶悶的,眼底泛起了淚光,要落不落的盈盈水波添了三分嫵媚,她有一點異族血緣,五官深邃,有明豔的風姿,豔麗非凡,此時垂淚狀讓人心生憐惜。

“我和是他青梅竹馬。他來到我們家的時候才七歲,像是從很遠地方走來,他看起來瘦弱,身邊又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孑然一身。我身邊的人都看不起他,甚至打罵他,欺辱他。我一開始隻是覺得他可憐,便盡我所能幫助他。”

她燦然一笑,帶著些悲憫,“或許我還看上了他那張臉吧。你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看到他,鶴立於雞群之中,他總是不和別人交談,冷冷看著人的時候如利劍般。他越長大就能越看出那風人之姿,不可方物。”

“我的老師總是說此子日後必有大造化。可我哪裏管那麽多,我甚至不希望他有什麽成就,在我家中,若是本事超群會惹來忌憚,稍有不慎便有殺生之禍。我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一生平凡順遂便好。”

往事如塵土,思來想去有很多想要說,腦子裏首先跳出來的是年少初遇時候的場景,第一眼見麵便留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緣。

她一襲紅衣飛身縱馬,在街頭巷尾處見他被人打得遍體鱗傷仍不肯叫喚一句,忍著疼冷著一雙眼看向了天際飄著的雲,咬著牙滲了滿頭的冷汗。

那日風吹黃沙迷亂了眼,她立於馬上,一記橫鞭打走作亂的人,笑著看他,“小可憐,還不快走?”

他依靠著髒亂的牆角勉強站了起來,眼神如刀,眼底藏著不加掩飾的戒備和防禦,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你這人真奇怪,怎麽連句謝謝都不說。”少女驕縱打著馬鞭,頭上纏繞著的銀鏈在眼光下熠熠生輝,照得一幅光彩奪人的嬌俏模樣。

回應她的之後風吹聲,她哼了一聲飛馬疾馳。

繆星楚在一旁聽著,柔和的臉上沒有展現出任何的疑惑和好奇,隻是心中咂摸出了些意味。青梅竹馬的戀情,又這般淒楚的神情,下一段便是分離了吧。

“後來,因為他背叛我的家族,我不得已要被父兄送去聯姻,再見麵時孤身一人他前來,彼時我已經是別人的妻子,還懷著身孕,一切都來不及了。我恨他的冷血無情,不擇手段,站在高處,射了他一箭,穿過胸膛。後來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麵了。”

故事美化的程度太多,其中有太多的國仇家恨,生殺予奪難以對人言說。任是白梓冉已曆經千帆回想過多次,說起過往時還是忍不住的心絞痛。

茯苓聽故事倒是毫不掩飾的一臉好奇,津津有味,不過她不敢抬頭,躲在角落裏暗自看麵前的這位美人夫人垂淚自傷,歎了口氣。

心想這世間紛擾的感情糾纏真是複雜呀,又悄咪咪地將眼神遞到了繆星楚身上,待在她身邊多日,也隻知道夫人新寡,沒有孩子,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了。或許夫人身上也有一段令人神傷的往事。

白梓冉將頭埋在了臂彎裏,豆大的淚珠撐不住紅透了的眼眶往下掉落,眼尾暈開了一條紅痕,染上薄紅的臉頰,一片病態的白中盛開著頹敗的花。

紫繡一臉心疼地走過來遞上了白色絹絲繡竹葉的手帕,麵色糾結,隻跺了跺腳,眼神不虞地盯著繆星楚,覺得是她勾起了自家夫人的傷心事。

此時,門被敲響,一個粉衣丫鬟走了進來,福身行禮,“夫人,觀主和大夫到了。”

白梓冉緩緩坐了起來,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淚,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意,“勞心夫人今日聽我這一遭了,讓你看笑話了。”

她對著丫鬟點了點頭,淡淡道:“請進來吧。”

借著紫繡的力,白梓冉腳步虛浮坐回了**,揭開了披風,渾身軟若無骨的躺在了引枕上,半靠著支起了身子。

紫繡小心翼翼伺候著她,撚起被子輕輕往她身上蓋著,擺弄著枕頭的位置讓她靠得舒服些,並將白色的帷幔緩緩放下。

從這頭看,隱約隻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燈火照應下晃動著,看不清全貌。

這頭丫鬟將觀主和大夫請了進來,被人一路從山腳下火急火燎拎過來的大夫此時氣喘籲籲,苦幹舌燥著啞著喉嚨,進來先從箱子裏拿出皮囊水壺喝了一口。

這才緩下心神來,他用細白的布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微微弓著的腰顯出有些駝背。他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須,而後用手撫著驚猶未定的心,試圖讓呼吸平穩下來。

紫繡走了過來,“大夫,我們夫人在這邊。”

她引著大夫往床榻方向走,大夫向一旁的觀主拱了拱手,就隨著去了。

接下來就是大夫的診治和問詢,這頭紫繡一句一句仔細答著,時不時白梓冉會說幾個字,隻是聲音聽起來還帶著嘶啞和虛弱。

這頭繆星楚坐著,耳朵聽著大夫和病患之間的交談,心裏在掂量著自己的藥方,依據紫繡透露出更多的症狀和飲食情況來估摸著劑量和配方。

她的手指在桌上筆畫著,摩挲過柔軟的錦緞,花紋在她指尖吻過。

此時一直觀察繆星楚的觀主出了聲,“這位就是周夫人吧。進觀多日諸事煩擾,還沒打過照麵。普寧觀觀主紀凡。”

說話的是一個女聲,約莫是上了四十多歲中年女人的語調,話語平和。

繆星楚微微點頭,嚴嬤嬤對外都稱她夫姓周,有些敲打的意味,她自然從善如流。反正在她心裏,已經是故去的人。他嫡母既不希望透露他的姓氏,那便順著她的意吧。

不同於別人打探的意味,這位觀主隻是眯了一下眼睛,眼底劃過幾乎察覺不到的深沉,便移走了目光,似乎對於她絲毫不好奇。

茯苓偷偷地看了這位觀主一眼,見她端容肅和,周正的臉上沒有表情,幾道皺紋顯出她的年紀,攏發於頭頂挽成髻,帶著白色的冠,一襲寬大廣袖道服,清逸出塵。

紀凡的眼神掃過到茯苓身上,皺了皺眉頭,又轉頭看向了床榻處正在看診的大夫。

茯苓被那嚴肅的眼神一刺,有些瑟縮地聳了聳肩膀,下意識地往繆星楚身邊靠著。

這頭大夫也看好了診,他捋胡子思索著,接過了紫繡拿給他的病方,聽聞是坐在一旁的夫人開的方子,麵上劃過了幾分讚賞,出口讚道:“不錯,這方子開得對症,夫人這舊疾有些年頭了,要想根治不容易,須小心養著。就是……”

“柏子仁加多三錢,合歡皮減去一錢。”繆星楚抬著頭朝大夫那邊說。

大夫站了起來,“不錯。情誌不遂憂鬱而致失眠者,可加些柏子仁。”

這也是繆星楚剛剛聽了幾嘴紫繡說白梓冉的病症後,斟酌著加了些。

大夫朝著觀主走了過去,行走途中目光落到了繆星楚身上,見她頭上綁著白帶子,像是看不見一般,心裏生了幾分遺憾,低低的道了句可惜。

繆星楚聞言也是一笑,並不言語,倒是觀主的聽這話之後有些犀利的眼神劃在她身上。

紀凡轉過身來,“夜已深了,請周夫人回去吧,此處有我守著,不必擔憂。”

坐了許久繆星楚都腰酸背痛了,今日還在外走了不少的路,聽到這話,總算有個台階可以讓她走了。

茯苓扶著繆星楚走出了門,冷不丁的一個回頭就看見紀凡盯著她們出去的樣子,魂都快要給嚇飛了,也沒敢再多看,腳步有些飛起往前走去。

繆星楚差一點沒被這腿腳伶俐的丫頭帶進溝裏,“有狗在後麵追你嗎?你走那麽快幹什麽”

直到走出了積翠閣,茯苓拍著胸膛一臉驚嚇,“夫人你都不知道剛剛那觀主的眼神有多可怕,我一回頭她就盯著我們走出去。”

繆星楚楞了一下,心裏產生了些疑惑,但她安慰茯苓:“別多想,人家隻是看了眼,都被你解讀出其他的意味了。回去吧,今天好多事情,有些困倦了。”

茯苓悶聲應了句好。

***

皇宮慈寧宮內香煙纏繞,整齊的佛經擺在案上,內設一小佛堂供奉著香火。

太後坐在紫檀描金席心扶手椅上,一隻手靠在額頭上,閉目養著神,略顯老態的臉上神色莫辨,聽到孫姑姑走進來的聲音,她才撩了一下眼皮。

“怎麽?皇帝昨個又去普寧觀了?”

孫姑姑一臉為難的點了點頭,又欲言又止,小半會才說了句,“昨日又吵了起來,聽說聖上走後,那邊暈了過去,還吐了血,大晚上火急火燎地找了大夫來看。”

太後抬起眼看著殿內燃起的燭火,冷笑了聲,“吵來吵去都是那點事,若是有情人今日吵著說著翻臉,明日還不照樣恩恩愛愛。說什麽就是不肯接進宮來。”

她有些頭疼得不自覺按著太陽穴,孫姑姑走上前來替她按著,力道輕柔,這才有些緩解了。

“不就是防著哀家嗎?說到底就是不信我,偏生要跟我作對,我真是後悔.”

“若是旭兒還在,哪裏……”

孫姑姑心頭大震,立刻跪在地上,聲音冷顫著,“主子慎言呀!”

太後的表情有一刻的扭曲,又迅速恢複一片祥靜慈和的模樣,扯出了一個笑,“你看哀家都昏頭了。”

眼神落到了佛堂上的神像上,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