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夏公主

春光融融,萬裏無雲,碧空如洗,偶然略過的歸鳥如浮光掠影,劃開一片澄靜

風掀起微瀾,吹得繆星楚的披風在空中打著轉,撩起她散落在額間的發,露出一張幹淨瓷白的小臉,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她嘴角微微翹起,沒意識地勾出了一抹明媚的笑意。

她走在花海小徑中間,四周的花爭先奪後湊上去試圖得到她的憐惜,驕矜的花瓣蹭過她的衣角,細長如蔥根般的手指。嬌嫩的葉和花骨朵兒親吻著她的衣袖。

繆星楚盛放在花海裏,仿佛與這天地一景融在了一起,姹紫嫣紅配上她一身的素白,如一眾花中顯出一抹幹淨純白,空穀幽蘭,分外清幽。

她飄遠在腦後的白綢帶子風裏零亂地飛舞著,體態婀娜,恍惚好像九天神女般,淡雅出塵,四周籠罩著仙氣。

裴懷度遠遠望去,大片花海裏有人在行走著,素雅清淡的身姿在一眾花團錦簇裏格外顯眼。

她目不視物,身旁一丫鬟扶著她往前走,時不時為她撩去橫斜著的枝葉。有時她鬆開丫鬟的手,獨自一人走在石徑上,手指拂過嬌嫩鮮豔的花骨朵兒,惹得花枝一陣顫動,搖曳著身姿。像是踩到一個小石子了,她踉蹌了一步,身後的丫鬟趕著上前,她擺了擺手,洋溢起明媚如近日春光的笑意。

莫名的,剛剛一切歇斯底裏的爭吵在此刻都煙消雲散,他的心在此刻平靜了下來,心頭的大怒和嘲諷的尖酸也剝去了刺,萬般皆空。

今日聽到暗衛密探白梓冉肩膀舊疾犯了,本不欲來的心觸到舊疾二字又開始蠢蠢欲動,驀然回憶起她在西夏的時候替他擋了一劍,傷的地方是肩膀。

女孩子家身體弱,又是公主之身細皮嫩肉的,修養了大半年才好。後來她又去地牢裏三番兩次看他,受了寒氣。自打那時起便留下了暗疾,時不時會覺得疼痛發酸,下雨天風雪日更是如螞蟻鑽心般難耐。

可一到了積翠閣,見到的卻是她冰冷覆霜的眼神,如鉤子般紮進他的心裏,頓時他心頭隱秘的歡喜和憐惜化為了兜頭而來的冰渣子,冷得讓人打顫。

她冷笑著:“怎麽?迫不及待來看我怎麽樣了?裴七,你別忘了,我這肩膀一寸寸的傷疤都是拜你所賜。可你給了我什麽?滅了我的國家,大肆□□我的族人,如今還要將我囚禁在這落魄之地做你的禁臠。”

裴懷度眉宇淩然,跨步走上前去抬起她的下巴,對上她那雙帶著憎恨和痛苦的眼睛,“我還沒有要別人女人的愛好。白梓冉,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誰?裴懷度,要不是你暗中聯合大魏趁亂攻打西夏,我怎麽會被兄長送去大晉和親以求聯盟。我早就和父皇求了旨意讓你做我的駙馬。父皇也答應我了。”

裴懷度將她下巴一甩庡?,她皙白的臉劃過淚痕,“可你父皇背地裏安排了多少人殺我?他根本信不過我。”

她被甩開,狼狽地跪坐在地上。

“信不過你是對的,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半點恩情都不念。”

豆大的淚珠像斷了線了珠子一樣滾落,滾燙的淚如火一般燒著他。

恩情?他與西夏七年為質,曾與野狗爭食,在寒冬臘月裏衣衫單薄被一眾紈絝子弟鞭打戲弄,還要防禦不知道何方的下毒和暗殺。

西夏君主表麵溫和,背地裏卻玩弄他於股掌之中,還假意將女兒許給他。

裴懷度看著麵前的她如往常般哭喊和詰問,蒙上出一種荒謬感,煩躁在心頭鬱結,陳年舊事被一次次提起,讓他不斷陷入往事的漩渦裏。

想起那個上一秒還是錦衣玉食的皇子,下一秒卻在他鄉邊土淪為階下囚的七歲孩童。

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他眉宇間凝結著戾氣和冰霜,毫無溫度的眼神看向了地上狼狽的女人。

“隨你怎麽想吧,這普寧觀你愛呆不呆,若想入宮或找個好去處,差人來告知。”

這個角度白梓冉隻能看到他堅毅的下巴,清俊的側臉寫滿的冷漠,她的心中升起幾分慌張,好像有什麽脫離她的想法。

她哪裏不知道現在呆在普寧觀是最好的,太後看她不順眼,一旦入了後宮不知道要受什麽樣的磋磨和擠兌。

可偏偏每次她都控製不住自己,見到他讓她想起她被滅的故國,死去的丈夫和孩子。還有那些年少時同他的往事。

彼時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他是蒙人遺棄的一國質子。可如今他是殺伐成名的冷血帝王,她是無依無靠的亡國公主。

思及此,白梓冉淚如泉湧,蒼白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又是一次不歡而散,裴懷度甩袖而去,獨留白梓冉一人暗自神傷。

一行人疾步趕回宮,臨時覺得來普寧觀一趟推掉了許多庶務,有些較為緊急的還堆積在案上。而路過這花海時,姹紫嫣紅驀然撞進心扉。

鄭明在身後等著,見聖上沒有半分要說話或者向前走的意思,他試探著問了聲。

“聖上,要不我去問問是哪家的娘子?”

裴懷度銳利的眼神一掃,積重的威嚴如雷電般劈落,帶著壓迫的冷意。

娘子?那梳著夫人發髻的女人早已為人婦了。

“你個老奸巨猾的,整日裏都在想些什麽?”

淡淡再看了一眼花海中行走的人,裴懷度甩著衣袖大步走去,不再回頭。

鄭明抱著拂塵訕訕一笑,見聖上向前走也連忙跟了上去,眼珠子轉著,也看了一眼花海處,心裏嘀咕著那怎麽盯著人家那麽久。

遠處的動靜並沒有影響到正沐浴在花海裏的繆星楚,一路走過石階小徑,花香撲鼻,和煦的春光灑落,整個人心情好了不少。

茯苓扶著她慢慢走著,時不時提醒她注意腳下的路。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夫人,有些晚了,我們該回去了。過一會就趕不上晚食了。”

普寧觀的飯菜都需差人去領,而且固定一個時間,若是去晚了拿到的都是別人挑剩下的。嚴嬤嬤看著嚴厲不近人情,但不曾在飲食上有所苛待,也允許她們出來放風走動。

天色漸晚,冷風乍起,繆星楚揉搓著有些涼意的手指,應了聲好。

金烏西墜,玉兔東升。

雪霽居內有一棵百年古樹,四周壘起高高的石頭,鋪成一圈平板供人坐著休息。

外頭掛著的燈吸引來飛蛾,不知死活地一下又一下撞著。

繆星楚坐在樹下,垂落的根須隨著風飄搖著,拍打著清冷的月色。

茯苓拿了一個杌子坐在另一邊的石桌上,點著燭火,念起醫書來。

“你不進屋子裏讀,在外麵作甚?”繆星楚悠閑地**著腳,抬頭看向天空,雖然眼前無物,但她總覺得今晚的月亮是圓的。

“偷懶了一下午,今天的書明日再讀吧。”

茯苓站起來跺了跺腳,跑到她身邊來蹲下,“夫人這是什麽話,您說今日事今日畢,我得抓住今天的尾巴好好學點。”

“是是是,就你用功。”繆星楚摸了摸茯苓的小腦袋,過後又敲了敲,“你這小腦袋瓜子上點心,別再記衤糀錯草藥名稱了。”

“知道啦,夫人你放心吧。”

正當兩人說著話的時候外頭突然一陣喧嘩,嘈雜的人聲四處流竄著,本寂靜的夜色如沸水如鍋般。

“怎麽了?”繆星楚皺著眉頭,聽著聲音的來源,但聽得不是很真切,腳步聲急促,來往的人走著。

茯苓也不清楚,她起身走向了外麵,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一會,茯苓快步走了進來,“夫人,離我們不遠處的居所裏有一個夫人突然生病了,眼下天色晚了,觀裏沒有大夫,所以外頭著急找大夫。”

還沒等繆星楚說什麽,一個粉衣丫鬟就走了進來,麵露著急,一路飛奔氣喘籲籲的,額頭上冒著汗,她用手擦過。

“茯苓,那個院的丫頭找大夫,問可不可以請夫人去一趟。”

托茯苓的福,最近的幾個院子的丫鬟們都知道了繆星楚雖身患眼疾,但懂醫術。她空暇之餘還教茯苓學醫,辨認草藥,讓其他院的丫鬟們都羨慕極了。

“茯苓,去拿我的醫箱來。”

繆星楚在茯苓的幫助下從石板上下來,扭頭對剛剛出聲的丫鬟的位置說:“你也看到了,我看不見,行醫講求望聞問切,望這一關,我隻能靠茯苓轉述,她學醫時日尚淺,不一定準確。我隻能盡我所能,給出診斷。你們也別把希望全放在我身上,該下去找大夫的別停下。”

“夫人放心,觀主已經緊急找人下山找大夫了。”

茯苓走出來又拿件披風給繆星楚披上,係上兜帽,上下打點妥當後扶著她朝外頭走去。

一路走過去熱鬧得很,來往的腳步聲不停,燈火點亮了幾個院子,有些院子的丫鬟探出頭來看,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嚴嬤嬤疾步走著,眼神瞟到繆星楚這邊,頓下了腳步,皺著眉頭走了過來,“夫人大晚上的這是要去哪裏。今夜亂得很,還是呆在屋子裏為好。”

她看著穿戴整齊的繆星楚和茯苓手裏的醫箱,眼神馬上就不一樣,染上了幾分嚴肅。

怕不是要趁亂逃走吧,可別在添麻煩了,這道觀裏哪個女人走了都不打緊,可繆星楚是貴人囑咐下來要看好的。

繆星楚楞了一下,“聽聞有位夫人突然染病,我略通些醫術,丫鬟問我可否去看看。”

嚴嬤嬤擰著眉頭,掃過她身後的丫鬟,聲音冷肅,“已經有人去找大夫了,夫人有眼疾在身,怕是也幫不上什麽忙。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正說著,從嚴嬤嬤身後跑過來一個綠衣丫頭,喘著粗氣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嚴嬤嬤眉頭皺得更緊了,轉過身來對繆星楚說,“事情緊急,勞煩夫人了,夫人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