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
一行人穿過遊廊畫棟,幽靜的石徑小橋,繞過了幾個月亮門,走了足足有一刻鍾才到目的地。
夜色濃稠,幾顆星子閃爍著,玉盤大的月亮懸於空中,從院內抬頭看,莫名多了分淒苦的意味。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樹在靜謐的夜裏站著,像守衛的士兵一動不動。
嚴嬤嬤領著繆星楚到了一個院子裏,抬頭向上看寫著雪霽居,院子不大,勝在幹淨整潔,幽深僻靜。
她轉過身來,“夫人就住在這裏吧。若是有需要,可差人來找我。”一貫嚴肅的臉此時在夜色的照耀下顯得沉穩無波,說話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有勞。”
繆星楚今天這一遭車馬勞頓早就疲累了,眼睛看不見,又麵對著完全陌生的地方,心就好像一直繃緊的弦一樣,如今到了地方。雖前途未卜,但至少如今是有一個安居之所。
茯苓伺候著繆星楚沐浴梳洗,不過她沒不知道高門公府裏的規矩,對於物事擺放和順序都是陌生的,所以做起事情來笨手笨腳的。所幸繆星楚也不著急,一件一件事地指導她,後來才勉強上了手。
等到整個院落最後一盞燭火熄滅,繆星楚從**緩緩坐了起來,手上摩挲著那透白紅玉鑲金手鐲,寂靜的夜裏總能聽到自己的一下又一下的心跳,鮮活地跳動。
四周無聲,隻餘外頭進來的風拍打窗發出的細微聲響。
繆星楚雙手在床榻裏摸著,穿過天青色的薄被,幹淨柔軟的床罩,摸到了自己放在一旁的黑匣子,咯噔一聲,匣子開啟的聲響格外清晰。
她翻找著,撥開一些荷包首飾和瓶瓶罐罐的藥物,在底下暗格裏摸到了一把匕首,摸到匕首的一瞬間,她的心安定了下來,扣緊在手裏,又將那盒子放到床榻的一旁。
繆星楚手握住匕首,找著枕頭的位置,往靠裏麵的一點的位置放下。然後她坐著,虛空的眼神落到了風吹過窗的方向,冷月沉沉掛著,沒有半分光的眼神像一片死水,掀不起半點波瀾。
她閉上了眼睛,伸出一隻手,撫在薄薄的眼皮上,冰涼無溫的手浸著冷意。
許久,繆星楚放下了手。
第二天太陽初上,茯苓進入屋內的時候繆星楚已經是坐著了。
她穿著素白的裏衣,頭發散著,靜靜坐在床榻前,手扶住床欄,身姿單薄,弱柳般的腰肢柔軟,外頭的光打在她瓷白的側臉上,顯出幾分冰涼易碎感來。從遠處看是濃纖合度的美人,如果忽略她空洞的眼神,沒有焦距的落在前方。
茯苓楞在原地,手裏拿著的水盆盛了半盆水,是打來給繆星楚洗漱用的。
“你拿著水盆不累嗎?”繆星楚抬頭看向了這邊
茯苓如夢初醒,慌忙著抱著水盆往這邊走,“奴婢過來了。”
“慢點,不著急。”
接下來在院裏的日子漫長而無聊,繆星楚好像真的閑了下來。從前在邊關的時候從學徒做起,因是女子的身份,走動不容易,看了別人不少白眼,那時她孤身一人,隻想著用僅有的手藝養活自己,哪怕再困難日子也是有點盼頭的。
藥鋪老板一開始不信任她,隻把她放在打雜的位置裏,後來看她動作熟練,幹淨利落,對各種草藥如數家珍,還能說說病症治療的事情。這才讓她跟著鋪裏的大夫學著。
邊關山高皇帝遠,可她不敢透露半點自己的過去。隻說自己師承祖父,家裏開過醫館,後來被人拐賣來到了這裏。
藥鋪大夫已經是個白胡子老頭了,兒女在戰亂中走失了,許是已經死去。他看她一個人可憐,也不嫌棄她是個女子,出診看病都帶著她,時不時考她理論知識,還允許她看他珍藏多年醫書典籍,故而跟著大夫學醫的這幾年,她的醫術大有長進。
從前隻是跟隨著祖父學,可也沒有真正上手治病救人,跟著老大夫後,她才算真的接觸到了一些民間醫學,將自己過去所學都結合著一個個活生生的病人變成腦海裏的醫理。
不過沒有料到的是,身為醫者的她竟被人下了毒,那毒藥狠厲,致人眼盲,是一種罕見的毒藥,超出她所學醫理知識。她隻能每日給自己施針,減緩那毒蔓延的速度,將其封鎖在眼睛上。
總歸是走一步看一步,她相信自己不會一直眼瞎的。
今日繆星楚心情好,拿出醫書教著茯苓辨認草藥,還好這丫頭雖是小地方出身,認識的卻字不少,配上書中畫著的草藥模樣,幾日下來也認得不少草藥。
她坐在院子裏吹風,依舊是一襲素白衣裙,風吹起她額間的鬢發,拂過她係在頭上的白帶子,飄飄然有種俠女的風範。
“夫人怎麽那麽厲害,什麽都認識。”
茯苓用崇拜的眼光看著她,靈動的眼睛冒出了小星星。剛剛繆星楚正在給她講川貝母和漸貝母,二者長得像,不過一個適用於內傷陰虛久咳嗽,一個多用於治療外感風熱咳嗽,療效不一樣。
繆星楚拿起茯苓搜羅來的蒲扇,輕輕給自己扇著風,輕笑著看向她,“我從小學的,這些東西對於我而言都是稀疏平常的事物。”
“倒是你呀,可別太驕傲,學兩株草藥就要給人上手治病了。這路還漫長呢。”
茯苓滿口應下,然後繼續翻著書,嘴裏振振有詞的念叨著,一邊說還一邊搖晃著腦袋,是不是還要問繆星楚幾個問題。
過了午時,繆星楚坐在石椅上打理她手裏的匣子裏的瓶瓶罐罐,看不見後她就讓茯苓按照瓶身上的字念給她聽,然後自己聞了聞,才敢確定下來是什麽藥,然後做了一些標記在外瓶身,有些抹了香,有些則刻上獨特的印跡。
茯苓年紀小,很快跟這院外的人打成了一片,從外頭服侍的丫鬟口中得知了她們所處的地方叫普寧觀,是大魏境內有名的道觀,道觀裏有修行的道士,也有被人送來修行的寡婦或犯了錯了婦人。
普寧觀是太皇太後在位時候信道主修的,後來她老人家走後,落敗了一陣子。多年前一場災禍,普寧觀觀主收留了大批因天災大旱而無家可歸的逃難來京城的老弱婦孺,給了她們臨時的居身之所。
因此大受朝廷讚揚,普寧獲得朝廷敕封,轉向成了京城內具有公益性質的道觀。
茯苓嘰嘰喳喳地說著道觀的事情,激動的手舞足蹈,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夫人,這院裏也不拘我們出去。你整日悶在院子裏對身體也不好,要不我們出去走走吧。外頭有片地盛開著好看的花,一簇一簇花白紫紅一起,丫鬟們說著可香了,煞是好看。”
繆星楚本想拒絕,這本該到了茯苓這丫頭給自己念醫書的時候,左右她都看不見,白紅藍綠在她眼中就是一團虛無空落罷了。
但她拗不過一個對外頭滿是好奇的小姑娘,隻能故作生氣地捏了捏茯苓的臉頰,“你呀!就是想要偷懶。”
茯苓裝作誇張吃痛的模樣哎呦了幾聲,而後又嬉皮笑臉地說:“哪有呀。落下的書我回來肯定補上。”
呆在院子裏風看著不大,但茯苓還是細心地找上一身灰色披風給繆星楚披上。在她心裏,這個身患眼疾的夫人身體脆弱得很。
走出去就是一陣大風吹來,掀起繆星楚身上的披風,襯得她在冷風吹拂中身子單薄,走路又不便要靠人扶著。
不過當外頭新鮮的空氣鑽進她鼻尖,風拂過她臉上的細細的絨毛,她整個人仿佛浸潤在春日一汪春水裏。清新的花草香圍繞,莫名的她心中萌生出一些欣喜來。
可能看不見後,她五感裏四感都格外敏感,像不見天日開在幽閉之處的空穀蘭,在天光傾瀉的一刻,如魚如水。那光打在她周身,展現出她滿身的馥鬱和清幽。
隔著老遠處一行人步履堅定,穿著整齊的護衛官服兩側行走,警惕注意著四周的情況,護衛著中間的人。
鄭明抱著拂塵,小心翼翼地跟在麵前高大男子的身後。
他心裏惴惴不安,不動聲色揣摩著麵前人的心思,但恭敬的臉上不敢表露半分異樣。
今日聖上又跟西夏公主大吵了一架,自從聖上大軍的鐵蹄東破大晉搶回長公主後,這樣的事情便時有發生。話說兩人青梅竹馬,終於有機會在一起了怎麽著都應該是幹柴烈火一觸即發,可這兩人一見麵一個冷麵無情,一個淚流滿麵拿著匕首要來捅人。
聖上都放下身段來了普寧觀幾次了,次次敗興而歸。可在宮裏一聽到道觀傳來西夏公主的消息,又找借口前來看望,兩人就這樣互相折磨著,見麵少不了互相揭對方的短,有著年少的情誼,話語含刀都是往最痛的地方捅。
每次鄭明都下意識避著不聽,生怕聽到了哪些不該聽的陳年密辛。
可罩不住這個公主嗓音賊大,聲嘶力竭地吵鬧和哭喊。
兩人也不是沒有溫情蜜意的時候,偶爾可見西夏公主在聖上的懷裏梨花帶雨的哭著。
總之就是一把糊塗賬,怎麽算都算不清。
今日又是一陣哭鬧,鄭明瞧瞧遞上眼神去看聖上,見他冷峻麵龐上殘留著不悅,眼底沉著沉悶的風暴。
他心裏突突直跳。
忽而聖上停下了腳步,心裏揣著事情的鄭明險些撞了上去,幸好他及時刹住了腳步。
他滿頭霧水,順著聖上的眼光往前看去。
一梳著婦人發髻的女子身披披風在一片花團錦簇中格外明豔動人。
鄭明吞了吞口水,垂下的眼眸斂下了情緒,拿浮塵的手微動了一下,麵上沉靜若無其事。
這聖上這是對婦人有什麽偏好嗎?
西夏長公主新寡在身,他不顧太後的反對直接把人接到了普寧觀裏護著。
那眼下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