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頭滾燙
山中多雨,暴雨來得不是時候,先是細雨縹緲如雲煙繚繞,接著就是瓢潑大雨兜頭罩下。
裴懷度騎馬跑著,正好遇上這場雨,無邊細雨如絲。心中沉重,這雨怕是要下大了,趁著雨還小,他物色著沿路可暫避的地方來。
懷中人昏了過去沒有清醒的跡象,披風裹緊,擋去了風雨的襲擊,隻這劃破幾道口的披風雨水劃進,冰冷的雨順著破口處滴著,落在繆星楚蒼白的臉上,像是晶瑩的淚珠,水痕斑駁,擦過殷紅的唇瓣。
一路也不能走得太快,馬行在濕滑的山路上,總有隱患和風險。
終於在暴雨襲擊之前,裴懷度找到了一個廢棄的山洞,裏頭雜草叢生,破舊不堪,已經鋪滿灰的物件留下人曾經走動過的痕跡,幾件破衣布料撕扯成幾條散落著。
夜晚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最要緊的是這山風混雜著雨,吹進山洞內,冷得能把人凍僵,那寒冷鑽進人骨頭縫裏叫囂。
裴懷度生著火,有一下沒一下地拿枯枝往火堆裏比劃著,麵色陰沉,周身冷冽。
在一旁縮成一團的繆星楚一手扶頭,一手四處摸索著,頭還有些痛,像是有人在拿針在紮著,一下又一下,而另一隻手摸到了一堆的幹草和塵土。
不遠處似有熱源,湊近了些感受到應是生火的地方。
她試探著開口朝著熱源方向,久未進水的嗓子沙啞著,“這是到了哪裏?”
還沒等人說話,外頭忽然電閃雷鳴,一道驚雷炸開,發出巨響,小雨轉成了大雨,瘋狂打落在地上。風雨折彎了外頭的樹,樹枝交疊發出聲響來,有種滲人的恐怖彌漫開來,特別還是在這樣幽閉的空間裏。
繆星楚被這道雷嚇到指尖僵硬,緊握了起來,紮進肉裏劃出一道紅痕,一天的奔波讓她的頭發都有些散亂,落下了幾縷發在側臉,顯得她臉格外的小,麵色蒼白如紙,催生出破碎的朦朧感。
“一個山洞,這雨下了許久,要走也要等雨停。”裴懷度坐著閉上眼睛,頭輕輕靠在山洞壁上,聲音清淡如水。
繆星楚好歹聽到了一個人聲,沉著的心定了幾分,接著她聞到了血腥味,混著雨水的氣息飄了過來,她小心朝著那一頭地方挪去。
裴懷度今日劇烈拉扯傷口,又淋了雨,傷口泡發著,疼痛感漫了上來,他一貫忍著,斂眉閉著眼睛修養。
聽到稀稀疏疏的聲響,他抬眼看過去,眼底沉著幽深的光,攏著眉頭似有不悅。
他起身走到那堆幹草附近坐下,一把扯過她讓她老實坐著,“別亂動。”
以為她是看不見又害怕,索性坐到這邊來。
感受到有人坐在身旁,一大團熱氣撲來,同時那血腥味更濃了,她坐了回去,抱緊了雙腿,頭擱在膝蓋上。
“你這傷嚴重嗎?”
裴懷度掀開眼皮,掃了一眼抱成一團的人,淡淡來了一句,“死不了。”
繆星楚歎了口氣,若是她看得見,便也能做一些應急的措施,總不至於這般。但轉念一想她有想起自己是在一個山洞裏,外頭下著大雨,又去哪裏找藥呢?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繆星楚將頭埋得更低了。
裴懷度頓了頓,閉著眼睛有些懶散地坐著,“那你眼睛是怎麽傷的?”
繆星楚抬頭,風吹過她的鬢發,她環住雙腿的手收緊了些,喉嚨有些幹澀,以致說出來的話都低低的,她自嘲一笑,“遇人不淑。”
這四個字可以說出來的故事有千千萬萬個版本,說了也沒說。
裴懷度無意深究,隻是覺得有些緣分在,當年在邊關出手相救的小姑娘也為了人婦,許是夫婿不仁,婆家不慈,亦或是有什麽其他原因在裏頭。她醫術不錯就連一向吹毛求疵的周太醫都連連稱讚。
若是有幾分可能,重見光明之後也可再尋良人。
他看著她悶頭抱著腿,鬢發散亂了下來,聲音都悶著,露出的額頭瓷白一片,像隻沒有安全感的貓,蜷縮成一團保護著自己。
視線不由得落到她的後頸,柔嫩細膩的皮膚紅白交泛,火光蒙上一層絨光,裴懷度不由得想起幼時養的一隻貓,捏起它的後頸,然後乖巧地趴在膝頭,撫摸著柔軟的毛。
這一念頭起來,裴懷度覺得有些荒謬,他揉了揉眉心,不知是麵前的火熱著,還是心頭的火熱了起來。
話頭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止住了,外頭的風雨刮著,席卷著,唯有裏頭這一處寂靜,隻餘劈啪作響的火冒著。
晃**的火光中,兩人都是坐著,漸漸的一陣困意湧上,帶了些眩暈感,繆星楚的手鬆開了,就要朝地下倒去。
裴懷度皺著眉頭接過她,想要把她往幹草堆上放,也可睡得安穩些,這石地冰冷透骨,在這躺上一夜,身子骨都會凍硬。
沒曾想睡過去的繆星楚一把抱著裴懷度的胳膊,就要他身上靠去。她本就冷到牙齒打顫,身體發抖,穿著的衣服像是會透風一樣,一陣一陣的寒冷席卷全身。
她醒著的時候尚且可以自己忍住,可半昏半睡之後就不自覺地往有熱源的地方湊去。
裴懷度的手臂僵硬了一下,身邊人往身上拱著,軟弱無骨的身子不斷靠近,像是冷極了。
她發著抖,耳朵凍得通紅,手指無意間觸碰都冰到他的手指尖,異常柔軟的觸感又似火滾燙在指尖,輕輕一碰又猛地挪開,在冰火兩重中他的心微微觸動。
他歎了口氣,脫了身上的一件外衣連同披風披在她身上,將她裹得緊緊的放在幹草堆上。
扯開了胸膛前的衣服,冷風灌了進來,澆著心頭的火熱,緩緩吐了一口氣,他閉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第一縷陽光射了進來,火早已熄滅,留下滿地的灰。山洞外順著石壁滴落昨夜殘存的雨滴,清晨的風吹落枝葉上的雨露。
繆星楚覺得身旁躺著個大火爐,熱氣燒著她渾身是汗,她猛地驚醒坐起,身上的衣服抖落了下來,一摸那個觸感,第一層是披風,第二層是她昨日攥著的裴懷度的衣服。
她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了,聽著外頭的雨停了,又有鳥鳴,猜想應該是天亮了。
側耳聽見了起伏呼吸聲,她伸手摸去,毫無預料的摸到一大片敞開著的胸膛,嚇得她猛地抽離開來。
她叫喊了幾聲發現沒有任何回應動靜,心下有些慌,隻硬著頭皮朝剛剛摸到處摸索著,從堅硬的胸膛到手臂,她定了下心,順著手臂往手腕方向探去,想著至少探個脈,眼前的人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還沒等到碰到手腕,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一個跌倒,整個人摔倒了裴懷度的身上,接著聽到他一聲悶哼。
呼出的熱氣的在耳畔貼近,像火一般灼熱,惹得繆星楚頭皮發麻。
手上炙熱的溫度緊緊貼著,禁錮著她的手,她不清楚現在他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又嚐試著叫了幾聲,發現還是沒有動靜。
得了,這次是真沒醒,就是身體的自我反應抓住了她的手,這讓她不禁又想起了那日替他診脈也是這樣被抓住,手腕青紫,差點沒給折斷,後來她連續上了好幾天的藥才好。
這樣一番折騰整的她是滿身的汗,她順著那隻手去掰開他的手,指尖中的滾燙幾乎可以灼傷人。
她硬著頭皮掰開,痛楚傳來,她沒忍住咬著唇喊了一聲疼,下一秒手上的力道鬆開了。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裴懷度的眼睛睜開了一下,隻是一下,像是在確認眼前的人,然後又閉上了眼睛。
總算是鬆手了,繆星楚被這一折騰都有些發怵了,不知道這回手的情況怎麽樣,但是她還是硬著頭皮給他診脈。她麵色凝重,眉頭緊皺,情況不太妙。
若是能喂一點水就好了。
依據裴懷度的位置,繆星楚的手摸到他的幹澀起皮的唇瓣。
心一橫,咬破了手指尖,喂了一點血給他,湊近他唇瓣,感受到血濕潤了那一片幹澀,唇瓣漸漸開始柔軟,手指遞進去被吮吸著,舌尖觸碰著指尖,火辣的溫度蔓延開。
手指失著血,繆星楚的臉皺在了一起,失血的疼痛混著饑餓感讓她漸漸有些眩暈,漸漸的,她倒在了他懷中,瓷白的小臉泛著不正常的紅暈。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的光進來鋪在了臉上。
裴懷度覺得身上很重,睜開疲倦的眼皮發現繆星楚倒在了他的懷裏,接著就感受到了嘴裏一股血腥味,懷中人的手指破了個口子,指尖皺著。
他將昏睡的人抱著,用手摸著她額頭,發現是滾燙的,心下沉了沉,她還是如同昨晚一般抖著身子。
裴懷度扯過散落著的兩件衣服,包裹在了她身上,將她放在了昨日睡著的幹草堆上。
站起身來,他抬眼看向了外頭,慢慢走到了山洞口,然後聽見了傳來了馬蹄聲和叫喚的聲響。
一隊人馬正往這邊趕來。
裴懷度走了回去,蹲下來看著昏睡過去的繆星楚,小臉泛著紅暈,呼吸燙著,頭上冒著細汗。
他伸手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頭依靠在他胸膛,細長的手垂落。
山洞口傳來稟告的聲音,“臣弟救駕來遲,請聖上恕罪。”
下意識的,裴懷度將披風往上扯了扯,不讓眼前的人的臉露出來。
遲遲沒有聽見回音,裴晉北抬眼看過去楞了一下馬上又低下了頭。
聖上懷中抱了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