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間獨處2

“她是不是說我這個人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狠心絕情。”

裴懷度一連說出幾個詞,每一個都輕飄飄的,好像說的不是他一般。

繆星楚打好了結的手停在了空中,抬眼看他,麵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別說還真的有點道理,她仔細回想了一下白梓冉同她說的跟裴懷度的過往,什麽青梅竹馬反目成仇,寄人籬下暗中生情,天仙眷侶窮途末路,最後相愛相殺一別兩寬。

這樣的故事走向裏,白梓冉口中的他好像這些特質都挺符合的。

特別還回憶起白梓冉說起往事時候的暗自垂淚,語帶哽咽,活脫脫一個癡心女子的模樣。

現在他們是什麽狀況她也不太清楚,是要破鏡重圓亦或是恩愛兩忘還是要怎麽的,好似都與她這個局外人無關。

裴懷度側過身子席地坐著,好整以暇地對著她,“怎麽?”

此時風吹過,鑽進了衣袖裏讓她的肩膀瑟縮了一下,手攏住披風往自己身上扯了扯。

繆星楚垂下眸不再看他,本不想要多說什麽,見他又追問一句,同樣輕飄飄的來了一句,“你概括的還挺準確的。”

“……”

裴懷度被氣笑了,感情是拿他的話罵自己。

繆星楚雙手撐在膝上,支著下巴,似乎是這個姿勢更擋風些。

裴懷度抬頭看向了天,林間的光微弱,透過這點光他敏銳察覺到外頭天色不早,如果不出去怕是今晚要在這裏過夜了。

眼神落到了肩膀上的傷口上,這傷到了皮肉入骨,若不趁早醫治也是禍患。

突然他的目光定定看著傷口上打得結,很是特別,八字交叉留著一個尾巴像是一個記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湧上了心頭,搜刮著記憶,這麽多年他好像隻見過這種結一次。

他目光灼灼,看向了對麵支著下巴悠閑坐著的人,聲音有些沙啞,狀似無意地問,“你這個結倒是少見,沒見過打這種結的。”

繆星楚在走神,她想到了今日的種種,先是心軟答應茯苓出來走走,後被人無辜牽連帶到了一處僻靜之地,指不定什麽時候能回去,正歎著氣就聽見了裴懷度問她。

她皺了皺眉頭,“你觀察倒是細致,從前很少有人問我這個問題。”

而後她扯下了披風的係繩開始把玩,熟練地用細繩打著結,“這個結的打法是我自創的,沒教過別人。我發現這個更方便也更快就一直沿用了。”

裴懷度看著她反複打結像是在玩一樣,陷入了沉思。

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他帶了幾個人就敢獨闖大晉邊城夜風關。風沙漫天席卷,他策馬狂奔,一路疾馳追去,隻因聽聞了白梓冉自請去大晉和親。

他們已然約定終身,隻待他贏得戰功重返大魏便求娶,沒曾想她卻先一步舍棄他去了大晉,舉國上下都知曉他們的婚期。

彼時他千裏追著和親的隊伍隻為求得一個答案。路上遇到了數不盡的埋伏和追殺,他殺紅了眼朝大晉一路飛奔。

夜風關下,他狼狽不堪,衣衫破落,血滾著風沙帶著滿身的傷。少年意氣時那些無畏的堅持如沙堡,有時堅不可摧,有時風吹就散。

他騎馬臨於城下,等到的是她穿著火紅的嫁衣站在高高的城牆之上,一襲嫁衣顯得她華麗高貴,氣度雍容,和當年那個恣意瀟灑騎馬追逐的少女判若兩人。

她一句話都沒說,拿起□□朝他射了過來,劃破長空,發出錚錚的聲響,一箭穿過胸膛,箭鏃入肉破骨,他強忍著痛仍是抬頭去看,緊咬著牙,手捂住滲出的鮮血。

此時的他不合時宜的想起白梓冉向他抱怨自己的鞭子耍的好,如遊龍之勢,可偏偏射藝不行,屢屢被師父敲打,後來還是他親手教她的射箭。

隻是沒想到有一天,這箭的另一端會指向了他。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一個錦衣華服的男人攬著白梓冉,兩人一同站在城牆之上。

再後來,他忠心的部下拚死廝殺將他從夜風關連夜帶回了大魏邊關,路上折損了無數人手。

有意識醒來看到的第一眼是個背著竹簍子的少女,草藥的清香縈繞在她身旁。

她皺著眉頭絮絮叨叨,手熟練地處理著傷口,喂了點藥後利落地將一塊布塞進他嘴裏,接著動手醫治他身上大小的傷。

“渾身破破爛爛的,又渾身是傷,像是個逃犯。”

繆星楚聽他說起這個結,突然想到了自己初初到邊關的時候遇見了一個人,那時的他渾身都是傷口,最要命的是胸口的致命傷,若是再不醫治怕是就一命嗚呼了。

這是她來到邊關後遇到的第一個病人,也是第一次使用這個結,流放路漫長而艱險,苦中也是作樂,她把玩著手裏的繩結,玩著玩著就發現打新結的方法。

因而對第一個被她實驗這個結的人印象深刻,說起這個結就會想到他。不過更多的是那時他受傷的落魄樣。

後來就有人將他接走了,留下了診金匆匆離去,他都沒醒過來就被轉移醫治了,想到那人懷疑的眼神,估摸是不相信她的醫術,要另尋名醫吧。

“逃犯?”裴懷度聽著繆星楚說起她曾經的一個病人,依照時間自然而然對應上了他。

“不是,後來有人接他。逃犯應該沒有這個待遇。但……許是尊貴的逃犯?”

“……”

裴懷度覺得現在不止是手臂肩膀上的傷的發痛,就連陳年胸口受得傷都在隱隱作痛。

壓下滿心的鬱氣,不鹹不談地說了句,“逃犯就逃犯吧。”

繆星楚一臉狐疑,怎麽你一個聽故事的人倒像是比這個講故事的還關心這個。

又是一陣風吹來,吹起地上的塵土和沙,落葉簌簌落下,風打枝葉穿林而過發出詭異的聲響來,聽著有些滲人。

繆星楚頭皮都有些發麻了,粉白柔嫩的手指尖在風中越發紅了些,她眼睛不太舒服,疼痛上來長睫抖動,被風吹著的眼皮都在打架。

忽而又是一個布帛撕裂的聲音,她抬眼望著裴懷度的方向看去,下一秒就感受到了他走過來的動靜,接著一長條布蒙上了眼睛,布絲柔軟,綿密的觸感一碰就知道價值不菲。

裴懷度在她身後站著,給她眼睛上蒙上布條,隱隱跳著的眼皮才算安分了下來。

他在她身後蹲了下來,炙熱的氣息靠近,身上帶了些熱氣,繆星楚感受到一點暖意。

裴懷度的動作不是很熟練,打得結也鬆鬆垮垮的,湊近的時候她還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濃烈的血腥味。

見他站在身後認真地綁布條打結,她實在不好意思說他沒什麽經驗,綁得有些緊,扯得頭有些疼,連著頭發絲。

他的手無意中勾出了一縷頭發絲,一下扯著她痛呼出聲。

裴懷度停住了手,“怎麽了?”

繆星楚伸出手朝後頭去,觸碰到了裴懷度的手,兩人的手碰在了一起,似冰塊遇到熱火,兩相退開像是被刺到了一樣。

這樣裴懷度手裏的發絲扯得更遠了些。

“別動了!頭發。”繆星楚咬著牙發聲。

裴懷度低頭認真看,看到了那縷頭發絲,小心翼翼地抽了出來,有些尷尬的將布條放到了繆星楚的手裏。

“我自己來吧。多謝。”

繆星楚自個熟練地綁著布條。

這頭站起來的裴懷度再一次看向了天,之前發了一個隱秘的信號,算著時間應該快要有人來接應了。

突然,有一陣熊吟從林間一處傳來,一旁係在樹樁上的馬發出嘶鳴,踏著前蹄有些焦躁不安。

裴懷度立刻提起了劍,警惕地看向了林間,一把將繆星楚提起,抓住她的手腕。

熊吟近了些,有腳步聲傳來,踏過林間枝葉發出震動的響聲。

事不宜遲,裴懷度解開了馬,一把抱起繆星楚在身前,駕著馬朝林中的路那頭去。

“抱緊!”聲音低沉嚴肅,被風揚起。

繆星楚腦袋空空,被這一出突如其來的事情搞到有些發蒙,聽到了裴懷度的話,她下意識地抱緊了他的腰,攥緊了他背後的衣衫。

又是一陣馬上疾馳,風吹人頭腦發昏。

繆星楚頭發淩亂著,晚間刺骨的風鑽入了衣領中,懸空的心隨著奔跑的馬一同跳動著。

一瞬之間,她頭疼欲裂,眼睛劇烈發熱,燒紅著一張臉,整個世界都在顛簸,她鬆開了手,軟軟倒在了他懷裏,失去了意識。

裴懷度感受到懷中人的情況,攔過她的腰抓緊了些,夾著馬跑著。

夜深幽靜,中間堆放的枯枝燒著,劈裏啪啦的作響,裴懷度的臉在火光裏看得不太真切。

身旁一層幹草上躺著繆星楚,她躺著蜷縮著身子,披風裹著她,縮成了一團,將她整個人襯得嬌小。

***

普寧觀內。

茯苓哭紅了一雙眼,不住地看向了院子外頭,希望有消息遞進來告訴她繆星楚到哪裏去了。

坐上是白梓冉扶著額頭,出神的眼睛沒有焦距的落在了眼前的茶杯中,她麵色沉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別等了,應當是沒事。”

白梓冉霍然起身,看向了天際的月亮,好看的秀眉蹙起,眼底倒映著朦朧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