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裴晉北
直到裴晉北在麵前恭敬行禮,謝太後才回過神來,明晃晃的光落在華貴的衣裳上,手指頭有些溫熱的觸感讓她察覺到自己已經站在石階上許久。
謝太後精神有些恍惚,拉低的眼角露出幾分疲憊來,疊起的皺紋更顯老態,勉強打起精神來,她說了句平身。
蘇嬤嬤跟在她身後,她擺了擺手,蘇嬤嬤便上前來扶住她的手臂。
“齊王今日也有空進宮來。”
“有些邊關庶務須上呈天聽。”
裴晉北是先帝第九子,當年因母妃失寵而失了聖心,之後先帝嫌棄這個兒子礙眼,就派遣他去了邊地苦寒之所,有半流放的意味,在京都裏是個不被人重視的皇子。
可裴晉北到了邊地之後,勵精圖治,關心當地民生政事,做出了一番不小的事業。後來他治療瘟疫有功,避免了大規模的死傷,深得民心,在民間有賢德的美名。
當年眾多皇子中的兩匹黑馬,一匹是一路血戰沙場殺出重圍的宣明帝裴懷度,一匹是在邊關一路打拚得民心所向的齊王殿下裴晉北。
裴晉北素來君子之風,溫文爾雅,端重肅和,向來是好說話的主,在今朝名聲顯達,得裴懷度重用。
謝太後點了點頭,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今日的事情她還沒想明白,不過有些頭緒了,但就是這點頭緒讓她更加頭疼。
蘇嬤嬤扶著她往宮殿外走去,一路小聲匯報著裴子穆的情況。
“小郡王哭著就睡了,眼下讓乳娘丫頭們帶回了慈寧宮。不過郡王爺之前一直哭著要回王府。”
“差人告知明煙,不必著急,先讓施太醫那頭看看再送回去。”
雖說今日蔣太醫在紫宸殿看過了,但她總有些不安心,還是再讓別的太醫診斷一下她才能放下心來。
蘇嬤嬤有些猶豫,“端王妃已經在慈寧宮候著了。”
謝太後頓了下腳步,抬眼去看蘇嬤嬤,“也是,就這麽一個孩子,捧在手心裏護著寵著。”
轉過了宮腳,謝太後有些煩悶的聲音傳來,“就是這小子吃得是不是有點多了,小孩子家家的有些貪嘴是正常的,可也沒見這個年紀臉圓成這樣的。”
每每看到裴子穆那圓鼓鼓的小臉,笑著擠出肉來,她就一陣煩心,裴旭幼時沒這般愛吃貪玩,從小管教也嚴,五歲便可出口成章,九歲時寫的詩賦得大儒稱讚,走的是君子修身立國的道路。
可裴子穆是遺腹子,為著他的順利出生,謝家上下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怠慢,出生後又是千寵百護的不撒手。他母妃出身名門,秀外慧中,但到底是閨閣家的小姐,管教孩子方麵沒有經驗。
轉念一想,他是旭兒唯一的孩子,平安長大已是她最大的心願。
謝太後提著步子,又歎了口氣。
蘇嬤嬤笑了一下,“小孩子有些胖是正常的,長大了就會抽條了。”
……
遠處的裴晉北看著謝太後的身影緩緩走遠,攏了攏眉頭,天家母子不和為朝野所知,今日又不知是何事惹得太後怒容未消,疲態公-/.主/號[-/閑-./閑-]/-[.書/坊/]盡顯。
又打探到前幾日聖上在普寧觀留宿一晚,這其中的蹊蹺許是和那位西夏公主脫不了幹係。不過在朝中西夏公主這事是大忌,可不能擺在明麵上說的。
聖上禦駕親征攻打大晉,本是開疆拓土,利好江山的豐功偉業,卻因虜回西夏公主而添上了幾分美人誤國的豔名。前有禦史大夫剛正不阿的進言張本,後有世家的環環相逼,西夏公主最終自請入普寧觀修行。
聖上為了西夏公主多次入普寧觀已然和太後鬧得不好看了,別說底下那群大臣議論紛紛,可礙於鐵血帝王的冷麵獨斷,隻能是避而不談。
小喜子走了出來,麵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意,“齊王殿下,這邊請。”
裴晉北微微頷首,正了正官服拍去塵土,踏步走了進去,身姿挺立如鬆,走起路來自帶清風,有端和雅明之態。
紫宸殿內的剛剛的狼藉被收拾的一幹二淨,坐在書案旁的裴懷度正批著奏折,前日在普寧觀耽擱了一日,又因解毒有些精神不振心乏疲累,故而積壓了不少事情。
大好之後裴懷度就開始緊趕慢趕的處理著緊急的事務。
裴晉北行禮後站著,裴懷度讓人給他看座。
兩人開始交談起近日邊關的動態來,說到了雁門關開通商路的事情,如何布置,怎樣差人管理,章程如何,裴晉北一一說出自己的想法和調度方案來。
他在邊關呆了七八年,對於一應事物最是熟悉,各方麵民事民聲都有建樹,後來裴懷度登基後讓他繼續接手。
說完了國事,裴懷度將奏折放到一旁,端起茶來飲了一口,“聽聞齊王府近日不太安寧。”
裴晉北表情有些僵硬,跪下磕頭告罪,“臣弟不才,竟讓如此小事擾了聖耳。不過是王妃鬧了些別扭罷了。”
他這幾日可不好過,向來拈酸吃醋的姚晚棠不知道從哪聽來的自己將繆星楚接回了外宅養著,大鬧了一場,還言之鑿鑿說他肯定是想要是想要和離,另娶他人,說起了他在邊關如何愛重繆星楚。
不過讓他鬆了一口氣的是,姚晚棠隻知他在邊關有位紅顏知己,不知她姓名家世背景,好在他離開前讓人清理打點過了。
想起繆星楚,他眼前不由得一暗,自從三年前那一別,兩人再沒相見,心中的酸楚湧了上來。當年京城動**,由不得他多呆,匆匆宣旨後他就要奔赴京都。
哪知他走後,各種事物煩身,忙到昏頭了都讓他忘記了在邊城的繆星楚,隻是差人看護著。不過星楚向來機警,醫術又高超,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他也沒太放在心上。
可回京之後的一道晴天霹靂砸中了他,母妃請聖上賜婚,讓他和當時的名儒之女姚晚棠成婚,代表皇族籠絡清貴士族,又向聖上表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當時的他騎虎難下,一方是為他籌謀已久的母妃,一方是他所愛之人,孰輕孰重如何抉擇?幾番思量權衡利弊後,他決定先穩住京城這一塊,暗中傳遞消息穩住繆星楚那一頭。
好不容易他找到了一個空檔的機會折返邊關,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他心急如焚,四處詢問隻打聽到了前段時日她被人接走的事情,至於那人是誰無人知曉。
裴晉北壓抑著滿心的焦慮,不敢大動作驚擾了京都那頭,隻能小範圍的搜索調查,時日無多,他不能多呆,又匆匆返回京城。
腦子裏過了幾遍了都沒想明白繆星楚在何地還有親屬可投靠,既然要走又為什麽不留口信給他,藥鋪關門,一探住所發現衣物還在,隻簡單收拾規整,不像是再也不回來的樣子。
沒有辦法,他隻能留下一些人手打探,一旦有消息有即刻通知他。沒想到這點蛛絲馬跡被姚晚棠找到了,她順藤摸瓜開始搜尋著關於他和繆星楚的事情。
在他的小心遮掩下,姚晚棠也隻能打探到一些零七八碎的消息,可就這點證據偏生她能掀起滔天巨浪,真是把嫉妒吃醋做到了極致,鬧了幾天不得安生,逼得他恨不得日日誰在衙署。
就連母妃都開始過問了起來,他隻能推脫說無事發生,隻是夫妻鬧了些矛盾罷了。為了安撫姚晚棠和她背後的姚家,他隻得先按下一切關於繆星楚的事情,隻留暗線在查找。
每晚躺在**,身邊是安睡的姚晚棠,他總忍不住想起在邊關時星楚的麵容。她持節待人,看著一幅冷冰冰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內裏卻是醫者仁心。
她曾義無反顧地奔赴疫區深入險地,妙手回春保一方太平,閑暇的時候開設義診,或是上山采藥製藥。她一個人活得自由自在,時而一襲素白披著鬥篷策馬草原奔馳。
裴晉北怔楞出神,直到鄭明小聲提醒才覺察聖上的垂落的目光平淡無波的落在他身上,帶著攝人的壓迫感。
他硬著頭皮表了幾句忠心,手心裏攥著汗,手臂暴起的青筋藏在衣袖中。
“既然如此,該處理妥當,去吧。”
裴懷度本也沒打算理會這些小事,但姚太傅是他的老師,這幾日上朝議事總心神不寧,憂心忡忡的樣子,差人去查才發生是姚晚棠出了些問題。
姚太傅晚來得女,是捧在手裏的寶貝,可惜太傅一世清明,養的女兒卻分外驕縱。當年聖旨賜婚是恩典,裴晉北夫妻倆也算是錦瑟和鳴,就是成婚三年了還沒有個一兒半女,姚家也在著急著。
他不預多問,幹涉人家夫妻之間的事情,隻簡單提醒兩句敲打一下。
懷著沉重的心退出了紫宸殿,裴晉北一步一步走下漢白玉石階,他慣會隱藏住自己的真實情緒,麵上掛著溫和的一張臉,符合他對外君子端和的形象。
他迎麵遇上了快步走來的身著黑色統領服的林一,打過照麵後林一匆匆走進了殿內。
林一走進去行禮,走到了裴懷度的身邊說了幾句。
裴懷度閑適散漫地將奏折放到一邊,挑了一下眉,有些漫不經心地說:“派人去探後續的情況,不要出手。若有危機之事,再來報。”
林一稱是後退下了。
晚些時候鄭明有些八卦的和林一說著話,兩人說起今日下午在普寧觀發生的事情。
“普寧觀觀主派人掀了周夫人雪霽居的草藥,說是不合規製。兩相爭執間,公主前來相助,無意中刮破了手,也沒什麽大事。”
鄭明嘖嘖兩聲,這西夏公主什麽時候和周夫人關係這般好了。
不過在他意料之中的是聖上近些日子是不會倒普寧觀去了,近來國事繁忙,又有外邦前來朝拜,屬實是沒有空閑。
他抬眼看向了燒成火的晚霞,染紅了屋簷,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