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對峙
謝太後也是正在氣頭上,她顫巍巍伸出手指對著裴懷度,精致的妝容失掉了血色,鬢發因一路疾走散而亂了幾縷,眉頭冷豎,胸膛劇烈起伏喘著氣。
她衝過去抱起裴子穆,一臉緊張得看著他,見他嗆著說不出聲來,又想給他倒些水喝,可她又怕這水也是有問題的,顫抖著一隻手抱著他,大喊著叫太醫來。
身邊的宮女嬤嬤聽這聲也有些慌亂,蘇嬤嬤慌了一下神之後就鎮定下來了,指揮著人去找太醫,快步走到謝太後的身邊,安撫著她。
慌忙中的謝太後哪裏管得了這些,看著受苦的孫子,滿心滿眼都是心疼。
還是紫宸殿大宮女青然端過水讓裴子穆喝,讓他不至於成為大魏第一個被嗆死的郡王爺。
裴子穆正嗆著,看到水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樣,一股腦接過來喝了下去,接著就是劇烈的咳嗽聲,撕心裂肺。
謝太後瞪大了眼睛,一張臉抖著,狠狠一把推開青然嗬斥道:“你安的什麽好心?”
罷了看著裴子穆,“子穆,你有沒有事,現在有哪裏不舒服,別怕哈,太醫馬上就來了。”
她上下看裴子穆,摸了摸他的臉蛋,手指顫動著,看見他紅透的臉頰和因咳嗽嗆出的淚珠,一時間心絞痛捂著胸膛,臉色發白,呼吸急促。
裴懷度看鬧劇一樣看了這一出,屈著手指打在書桌上,一下兩下噠噠作響,極為齊整的聲響讓鄭明有些惶恐,他抬眼去瞧聖上的表情。
冷硬的線條沒有變化,隻斂眉抿唇看不出情緒來,眼底沉著冷光。
像是看夠這一處,裴懷度擺了擺手,不再看對麵這對祖母情深的畫麵,視線落到麵前的軍報奏折上。
鄭明接到了指事,扭頭吩咐小喜子,小喜子得令之後小跑了出去,在偏殿請出了早已等待已久的蔣太醫。
蔣太醫走上前去查看裴子穆的樣子,又是診脈又是檢查他的咽喉和眼睛,認真的姿態做足了。
等確認沒事之後蔣太醫將情況稟告給一旁一直盯著他的謝太後。
“稟太後娘娘,郡王爺隻是噎到了,並大大礙。”
謝太後楞了一下,下意識看向了裴懷度,一臉的警惕,現下緩過心神來才發掘自己關心則亂,在紫宸殿當眾失了態。
她舒了一口氣,緩緩坐了下來,麵上掛上了慣常溫柔的笑意,隻是嘴角的僵硬泄露了她尚不平靜的心,長長的護甲在桌上劃過留下深淺的痕跡。
“都怪哀家,一下子慌了神,以為子穆是犯了什麽錯讓皇帝責罰呢。”
蘇嬤嬤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了謝太後。
謝太後抿了一口茶,麵上不太自然地看向了裴子穆,“許是你這小潑皮又胡鬧了,你皇叔教訓你一頓也是應該的。”
裴子穆撅起嘴,一臉憤懣不平的樣子,插著腰,“皇祖母胡說,我哪裏胡鬧了,這幾日我可是認真進學,就連謝太傅都誇我了呢,母妃還高興著。”
他一屁股坐下來,兩道眉皺著,那可以掛壺的小嘴都快朝天去了,“我怎麽知道今日皇叔為什麽叫我來啊,讓我來了又什麽話都不說,就坐著一直喝茶喝茶,我都坐不住了。”
“你這……”
你這臭小子就知道拆你祖母的台。
謝太後差點沒咬碎一口銀牙,僵硬著一張臉,指尖紮進手心,一陣生疼,氣得她胸口痛。
她從慈寧宮一路飛奔都是為了誰,不就怕裴懷度對他做些什麽嗎?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了,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孫子了。
裴懷度合上眼前的奏折,走下來站在了裴子穆麵前,冷淡的眼神落到了這吃好喝好的小胖墩身上,清哼了一聲,像是嗤笑,暗含嘲諷。
他手拿起了桌上那疊剛剛被謝太後推遠的糕點,重重的放在了裴子穆的麵前,砰的一聲響,把他嚇了一跳。
裴子穆下意識往後退,縮了縮肩膀,怯生生的眼神看裴懷度。
“吃。”聲音像是裹挾著碎冰,寒氣鑽進人耳朵裏凍得人一顫一顫的。
雖然裴子穆喜歡吃糕點,但是也不喜歡被人這樣逼著吃,還是那種似淩遲的眼刀割過來,他緊緊咬著牙吞了吞口水,抬眼去瞧裴懷度的表情,手不自覺地伸出去拿起了糕點機械地咬了一口。
剛剛他一個小孩子沒想那麽深,什麽有毒沒毒他不知道。但是裴懷度現在逼他吃,他就受不了。
他蹬開腿,在地上哇哇大哭,吃著糕點一抽一噎的,眼淚嘩嘩地流著。
“嗚嗚嗚嗚,有毒啊,皇祖母救我!這糕點有毒。我再也不吃了嗚嗚嗚嗚”
滿臉鼻涕眼淚抹在了衣服上,好不狼狽,就差沒打滾了喊肚子疼了。
謝太後拉下了臉,麵色鐵青,已有些蒼老的麵容上寫滿了怒氣。
“皇帝你這是做什麽。”
“母後今日又是做什麽?”
“哀家……”
裴懷度沒看她,蹲下來捏起了裴子穆的臉,冷嗖嗖的目光打在他身上,用力一捏,他就齜牙咧嘴,淚湧入泉,紅著眼眶小力掙紮著。
“朕要弄死這個蠢小孩哪裏需要大動作,墜河失足撞死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死法。如這般小心,母後可是要時時注意了。”
他鬆開了手,站起了身,冷峻的臉上擺著幾分嫌惡。
鄭明恭敬地在一旁遞上了白布子給他淨手。
“哀家就知道你還是不肯放過你哥哥的孩子,何苦趕盡殺絕,你不知道……”
“母後那頭若是再有什麽小動作,下一次就不是讓裴子穆吃糕點這樣的,你送什麽,我原封不動地還給這小胖子。”
他轉過身去,負手而立,屋內的光打在他利落流暢的下頜線上,看不清他的神色,隻冷聲讓人察覺出不悅。
這話是**裸的威脅了,她頓下了前去質問的腳步,心裏疑惑著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又是誰借著她的名義給裴懷度送了什麽。
“誰是小胖子啊嗚嗚嗚嗚,皇祖母,皇祖母我要回家嗚嗚嗚,宮裏不好玩,我要回家。”裴子穆剛剛被從被捏的厄運中緩過來又聽到了這話,頓時又是一陣鬼哭狼嚎。
“這一件事哀家知道了,就不打擾你處理公務。”說罷,就吩咐蘇嬤嬤領著宮女將要死要活哭著的裴子穆連拖帶抱給帶走。
這小孩現在髒的很,渾身抖著糕點屑,眼淚鼻涕一把抹來抹去又四下亂動,宮女們硬著頭皮去小心去抱他,謝太後好說歹說才把他哄好。
厚重的大門打開,一大束光射了進來,謝太後走去。
忽聽到一聲,“若是朕幼時母後有這般的耐心,何至於此。”
謝太後想要轉頭去看,卻在要關上的門縫窺見裴懷度的高大挺拔的側身一麵,隨著門關上,那點衣角也消失在了眼裏。
她一陣的恍惚,站在漢白玉的階上,久久出神。
歲月如梭,她已想不起裴懷度幼時的模樣。好像也是這般高,可渾身沒兩塊肉,瘦弱的模樣,站在門口怯怯地看她。
自打出生裴懷度出生起她就對他充滿了厭惡,欽天監斷言他是生來不祥,會給親近之人帶來災禍。
她本不在意,可他出生後,長子莫名其妙地虛弱,一病不起。謝家又遭人陷害,前途正好的侄子下了監牢,被人神不知鬼不覺毒殺在大獄裏。那時她的母親受不了刺激,一下子撒手人寰,父親哀傷之際也同樣纏綿病榻。
這一切讓她開始懷疑起當初那讖言來,日日夜夜想著,幾近魔怔,她看著他一日日長大的樣子和日益衰敗的家族,陷入了痛苦的掙紮之中。
此時,後宮裏出現了皇帝的新寵,也是他此生的摯愛,奉若無上至寶。他寵著這位貴妃,眼裏看不見其他人,後宮佳麗三千皆視作無物,日日笙歌笑語,羨煞旁人。本有幾分寵愛的她也失寵了。
長子病弱,家族式微,正當她日漸心煩焦躁的時候,一個機會送到她手中。
帝皇的寵愛是把雙刃劍,這位深得聖眷的貴妃在後宮的爭鬥中香消玉殞,先皇大為悲慟,連續輟朝十日沉湎其中,也日日陷入幻境之中無法自拔,酒中沉醉著求仙訪道。
半個月後他頭疼發作,幾乎難以忍受,眼前幻境更顯現,朝野震**。
謝太後依據方外道士的話獻出一計,把裴懷度過繼到那位貴妃的名下,以其生禱告其死之哀鳴,還要長跪於陵墓前七七四十九日不斷誦經。
以告生靈,可解先皇此劫。
果不其然,從第二十日起先皇的身子就有所好轉,幻境不顯。七七四十九日之後,神清氣靈,恢複了往日的英明威武。
朝野議論紛紛,皆稱奇觀,而獻此計策的謝太後也因誠信誠意和家世煊赫被封為了皇後。
從那以後,裴懷度玉碟上寫的生母不再是謝太後,而是那位無辜枉死的貴妃。
貴妃走後,昔日恩寵煙消雲散,其宮殿落魄不堪,謝太後將裴懷度送往此地,像是丟掉燙手山芋一樣放在那裏,無人問津。
時間久到謝太後自己都不記得這孩子是如何長大的了,她本以為在環境險惡的後宮中,裴懷度會死去。可命運的第二個機會又遞到了她的手上。
幹元三十四年,大魏邊關失利,節節敗退,西夏的鐵騎一馬平川直踏中原,鬧得舉國人心惶惶,朝野爭論不休。昏聵的帝王常日沉浸在修仙求道,隻管速速停戰,以保江山,哪裏管得邊地百姓死活。
於是割城退讓,劃地而治,送上金銀珠寶,美女糧草,大國威嚴掃地,還將皇子作為質子送往西夏。
七歲後,從荒蕪宮殿裏出來的裴懷度又踏上他鄉不知生死的道路。
生生死死,關在了邊關外一道道門外,再也看不見故土城池。
可誰曾想到,曾經的那個被眾人遺忘的皇子,卻在奪嫡之戰中一路血殺,甚至扳倒了還在東宮儲位的太子殿下,他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謝太後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有人站在她麵前行禮,才讓往事的回憶裏抽離出來。
“給太後請安。”
謝太後定眼去看,是齊王裴晉北。
作者有話說:
裴晉北是誰
移步文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