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次端三份飯對森珀來說確實有點難,尤其是在海妖的那份飯尤其大的情況下。
他琢磨了一下,決定先端克萊斯特的那份。
隻要他端飯上去,特麗莎就一定會下來和他拿剩下的。
克萊斯特那份最重,他先端上去,一會兒特麗莎就能拿個輕的。
自以為機智的森珀高高興興的端了最大一份往樓上走。
沉甸甸的肉排壓在托盤上,切成塊的白麵包險些擋住他的視線。
好在門隻是虛掩著。
門外隱約能聽到特麗莎帶著笑意的聲音說,“還行,有機會。”
隻是耳朵聽到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
森珀轉過身,用屁股頂開門,慢慢倒進去。
“飯……”少年聲音雀躍,轉過身時看到麵前場景愣住。
“熟了。”聲音輕的風一吹就散。
高挑的女人正站在魚缸前,脊背擋住了森珀大半視線。
聽到他進來的動靜,特麗莎回頭,克萊斯特也偏頭看他。
特麗莎眼裏的笑意未散。
海妖手背貼著臉頰,嘴唇紅潤,眼含春水,也含笑望過來。
森珀的托盤砸在了地上。
湯碗翻倒,黏糊的濃湯淌了一地,肉排翻扣在了地上。
森珀的表情逐漸驚恐。
實在不怪他多想,以前他們吃飯時雖然也坐得很近,特麗莎和克萊斯特也經常說話,但他從來沒見他們同時露出這種表情。
尤其是克萊斯特那個眼神。
森珀也形容不上來,隻覺得渾身發毛。偏偏這種發毛和他昨天早上看到他時那種發毛還不一樣。
很微妙。但就是哪裏不一樣。
特麗莎說還行?什麽還行?什麽有機會?
這麽一會兒不見,他們發生什麽了???
莫非我的直覺沒有錯,海妖真的是個壞東西,他想騙特麗莎感情!
森珀滾圓的眼瞳一縮一縮的,滿腦子都是,完了。
特麗莎一步上前,把森珀提抱起來,她看看他鞋上濃湯的印跡,忙問他:“你還好嗎?你不燙腳?”
森珀這才像回過神來一樣,掙紮著跳下來,一邊扶著牆一邊瘋狂抖腳。
“沒事沒事。”森珀說。
可他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森珀極快的瞥了一眼海妖,攥住特麗莎的手腕,邊往樓下走邊大聲道:“和我下去端飯!”
特麗莎被他悶頭悶腦的拉下去,還沒等她問什麽,森珀先一步表情嚴肅的問她:“什麽還行有機會?”
“啊,這個啊。”特麗莎懵了一下。
森珀看起來有些急。
“我幫他看了一下嗓子,應該能好。”
“呼……”森珀立馬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
“沒什麽沒什麽,”話未說完,森珀立馬轉口,“那是好事,那是好事。”
那他那個眼神莫非是覺得嗓子有望恢複後的開心?
看來我又誤會他了。
森珀再次反思,心裏對克萊斯特僅存的那一點點戒備隨著新的愧疚煙消雲散。
特麗莎看了看森珀,沒再深究,和森珀一起端了晚飯上去。
森珀的廚藝穩定發揮,三人對坐著吃飯。
許是因為剛才那麽一點心虛,森珀今天格外愛說話,還總找克萊斯特搭話。
有他說,特麗莎就沒怎麽說話。
飯後,森珀下去收拾碗筷。
特麗莎取了妹妹給準備好的魔藥,細心的滴了兩滴藥液在克萊斯特的聲帶上。
魔藥的溫度似乎比他體溫還稍稍低一點,略有些涼,但不難受。
克萊斯特再次向特麗莎道謝。
這個是用到聲帶這樣脆弱部位的魔藥,伊薇特魔藥劑量配的謹慎,根據傷情的不同,需要多滴幾次才能好。
特麗莎笑笑,沒多解釋,與克萊斯特互道晚安後休息。
第二天一早,特麗莎按時醒來。
海妖沒拉窗簾,脊背對著她,還在沉睡。
特麗莎輕手輕腳的下樓,來到一樓左邊的房間裏。
昨天下午做了一下午的泳池,如今已初具雛形。
道格幫她辦理了離城的手續,但新的身份還沒安排好,她今天也不方便出去。
於是便著手繼續這個工作。
泳池向下挖太深不太合適,特麗莎決定把邊沿也壘高些。
她跳下泳池,將地磚一塊塊嚴絲合縫的鋪平整。
去她家拆裝置回來不太現實,主要是萬一被人看到,道格很難解釋。
於是道格便打算購買新的,他說晚上回來前會把泳池需要的相關煉金裝置購齊。
不出意外的話,克萊斯特今天晚上就不用住在那個略顯逼仄的魚缸裏了。
貼磚是個機械的活計,特麗莎一邊貼,一邊心裏在想別的事情。
亞蘭德的日記裏,隻提到了他以作為煉金學徒為誘餌,哄到了奧莉,後來由於發現已有的魔晶不足以支撐實驗,他又不想浪費一個難得的好苗子,便推遲了實驗。
他也不是每天都記日記,後麵的日記斷了,道格隻說在他家看到了完整的魔晶,特麗莎也不知道他怎麽材料都齊了還沒有開始試驗。
但不管怎麽說,奧莉很有可能沒死。這是個好消息。
她的身份被道格做出了離開利茲城的假象,但她既沒有主動去冒險家公會注銷任務,這個任務本身也沒劃定時效,那奧莉的任務就不算失敗。
不算失敗,奧莉的母親就不會得到公會任務失敗的通知。
多少都算是讓那個可憐女人有一點點希望。
不管道格給她做個什麽樣的假身份,她短期內恐怕都不會再與她見麵。
此外,身份的原因,道格更方便接觸亞蘭德的案件,她就和道格分工,她從莫多老板這裏入手,道格從亞蘭德的死入手,分頭查看異寵相關的線索。
特麗莎兀自在腦中梳理著。
樓上。
太陽升高,日頭漸暖,魚缸中的水溫也漸漸升高,克萊斯特終於在一片溫暖裏醒了。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睡過這麽久,這麽沉的覺了。
乍一清醒,那種從身體每一絲肌肉傳來的愜意都讓他陌生。
八成是她給他滴的那兩滴魔藥的作用。
安睡魔藥嗎?
克萊斯特掀唇冷笑,沒注意,從喉嚨裏帶出一個“嗬”的氣音。
就像被施了魔法,氣音出來後,他的表情連帶著身體一下都僵住了。
氣流衝開聲帶,撥動微小的瓣膜,其上傳來的細弱感覺忠實的反饋到他的大腦裏。
他那沉寂許久的聲帶,似乎真的有重新工作的跡象。
原本嘲諷的冷笑變得茫然,他難以置信的撫上自己的喉嚨。
再次發出“嗬”的一聲。
許是因為這次用力了些,咽喉傳來細微的刺痛感,瓣膜被頂開又回彈的感覺更加明顯。
不光如此,震顫的喉管忠實的將這種感覺傳遞到了手指上。
克萊斯特的眼睛倏的變亮,隨即,慢慢的,他將臉埋於雙掌之間,無聲的笑起來。
不是他慣常偽裝的那種恬淡微笑,而是某種張狂的、甚至有些癲狂的大笑。
半晌,他放下手掌,以往溫順的眼神帶上了歇斯底裏的瘋狂,過於瀲灩的雙眼在他驟然換了副神情的臉上瞬間顯得危險。
她給的藥真的有用。
領主不該給自己藥的。
沒有領教過海妖的歌聲,人們便不會意識到海妖的危險。總有人不自量力的以為,自己是那個意誌堅定,不會被海妖**的人。可哪有完人呢?哪有毫無欲望的人呢?
領主絕對不會給自己藥的。
她不是領主的人?
克萊斯特再次想起這個可能。
可,如果她不是領主的人,她為什麽要救他呢?還有那個獸人,她又為什麽答應幫他呢?
一切光明代表的美好品質仿佛天生就在他的視野盲區,他認定利益與欲望才是生物永恒的動力。
他絲毫沒有想過,也完全無法理解,真的有人可以為了素不相識的人如此大費周章的奔走。
他被困死在自己思想的囚籠裏,找不到問題的答案。
克萊斯特在魚缸裏調轉身形,背對門口,借著玻璃一點點將自己重新塞回到那個溫柔無害的殼子裏。
他的嗓子還沒完全複原。
不管她是誰的人,不管她想要什麽,如果這幅模樣能讓他得到他想要的,那他就可以這樣。
銀白的魚尾在水裏輕擺,克萊斯特對著玻璃裏的自己,露出了一個溫柔而又靦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