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道格家距離城務司也不算太近,他又一向守時,天不亮的時候他就醒了。
背後傷口在魔藥的作用下已不像昨天那樣火辣辣的疼。
肩頭小塊的紗布在道格展臂穿上襯衣時蹭落,襯衣的衣料貼上傷口,輕微的涼意傳來,他才意識到紗布脫落。
道格偏頭,發現紗布之下的傷口已然結痂。
濃眉抖動了一下。
這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好得都快。
道格轉頭,將目光放在了書桌上那一小罐藥粉上。
他重新脫下襯衣,將橙黃色的藥粉替敷在傷口上。
他動作很快,起得也早,但他萬萬沒想到有人比他還早。
他出來時正好撞上端了餐盤出來的小鹿。
道格甚至下意識的看了眼外麵天色,確認時間和自己平時起床的時間一致後,才再次看向森珀。
森珀率先和他打招呼,“早啊。”
“早。”道格點頭。
“來,”森珀把餐盤放在桌上,招呼道格過來,“我就猜你每天一定起得很早,剛好誒!”
“快來吃飯吧!”他歡快道。
道格:……
道格頓了一下,“我可以不吃早飯。”
“不吃你不難受嗎?”森珀好奇的看著他,“特麗莎說讓我早上多做點的,你不吃的話就都浪費了。”
道格捏著劍柄的手指緊了緊,又很快鬆開,他極輕的點點頭,“謝謝。”
森珀高興的笑笑,“你們都是好人類。別客氣,我以後天天給你們做!”
道格喉頭滾動,到底沒說出什麽拒絕的話。
森珀回廚房端自己的,道格掀開蓋碗,看到了和昨晚如出一轍的濃湯。
道格又偏頭看了一眼外麵天色,轉頭拿起銀勺,屏息往嘴裏塞。
一般貴族都有自己的奴仆,作為貴族階級,騎士也不例外。
隻是道格初來利茲,他身份敏感,不太方便用這裏的人。
他的衣服都是拿去外麵洗,吃飯也大多在城務司解決,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裏,最艱難的時候也吃過餿飯。
但從沒有人能像森珀這樣,把最新鮮優質的菜蔬燉出最慘不忍睹的模樣和最難以下咽的味道。
道格硬著頭皮飛快吃完,和森珀打了個招呼後匆匆往外行去。
合上門的最後一刻,他隱約聽到了特麗莎下樓的聲音,他沒折返,徑自往城務司的方向去。
天氣更冷了,輕甲裹在清晨的細霧裏,很快變得更加冷硬。
他到的早,往來的人並不多。
路過的見習騎士向他行禮,道格每一個都認真回禮。
轉過鉛白色的回廊轉角,道格來到了內勤處。
“早上好,丹尼斯。請幫我登記個案子。”道格對埋首在文案裏的見習騎士道。
一頭棕黃卷發的丹尼斯抬頭,看見是熟悉的麵孔,他笑著推了下眼鏡與道格寒暄,“您又來得這麽早啊。”
“下次我比你來得早,或許這話更有說服力。”
見習騎士丹尼斯將一卷牛皮案宗取出,邊在製式的表格幾處填了幾下,邊道:“您已經是整個城務司最敬業的紀查官了,如果您來得比我還早,恐怕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成為真正的騎士了。”
道格笑笑,隨即道:“你很優秀,你會變成真正的騎士的。”
“那就借您吉言了,”丹尼斯抬頭看他。“您要登記什麽案子?”
“公案。”先說了案件分類,隨後道格說了亞蘭德的名字和家的位置。
丹尼斯的筆在表格上刷刷劃過,下意識的嘟囔了幾遍道格的話。
忽的,他的筆尖頓住,“等一下。”
丹尼斯往前翻了幾頁,“亞蘭德,亞蘭德……”
手指在表格上滑過,頓住,丹尼斯抬頭,“這個案子已經被巴特紀查官登記接走了。”
“什麽時候?”道格上前一步追問。
“唔,”丹尼斯的手指又往下滑了幾行,“昨天晚上臨時加的。”
臨近傍晚時,道格回家。
特麗莎忙碌了一白天,泳池基本修好了。有了道格帶回來的大大小小煉金裝置,安裝好之後注水就可以使用了。
特麗莎按照印象中她家泳池的布局,將過濾、消毒、給氧、調溫等等裝置一一安好。
最後,她將一小塊白魔晶按進泳池邊沿的魔法陣。
道格上前,指尖按住魔法陣中心。不多時,水元素受他召喚,小滴小滴的匯集。
直到蓄滿魔法陣中那葡萄大小的水窪,魔晶倏的變亮又飛速暗淡,魔法陣四線亮起,從陣中噴湧出清涼的泉水嘩啦啦的注滿泳池。
水汽讓整間房子都變得濕潤起來。
蔚藍色的環形過濾裝置裝在池底,合成金屬臂上的符文若隱若現,水流規律的在四角四個過濾器之間循環湧動。
特麗莎探手把廢棄的魔晶撈回,輕快道:“好了,這樣一會兒克萊斯特就能住這裏了。”
特麗莎的火係親和力最高,天生抗拒水元素,無法使用這個魔法陣。
雖然道格的水元素天賦一般,但好在召集幾滴水珠不難。
“嗯。”道格點點頭,“你的身份我也幫你安排好了。你明天可以出去了。”
“就是……”道格略停了一下才繼續道,“你叫琳,是我雇傭來的女仆。24歲,家在科堡,父母雙亡。你會一點戰技,是你早亡的丈夫教你的。三天前你隨商隊而來,為了讓你保護商隊中一位嬌矜的小姐。但是那位小姐不喜歡你,於是商隊在離開的時候丟下了你。”
“商隊是販賣皮毛的。他們已經離開,暫時不會再來。”
“你在利茲沒有熟人,唯一關係還算不錯的是因為看你可憐,而收留過你兩晚的莫多老板。我在調查案子的時候與你結識,因為欣賞你識字,還會一點戰技,於是雇傭了你。你的薪水是每月45銀幣。”
“抱歉,隻能給你安排這樣一個身份。”道格說。
特麗莎笑起來,拍拍道格的肩膀,“這不是很好嗎?正好是女仆,我可以借著采買的由頭出去。而且你還讓‘我’和莫多結識,這樣我明天去找他也有充分的理由。”
特麗莎偏頭想了想,問道:“商隊那位小姐為什麽不喜歡‘我’?”
道格斂眸沉吟,複抬眸看著她商量道:“因為你弄折了她的花?”
特麗莎想了想,搖搖頭,“不。因為‘我’愛慕虛榮還撒謊成性。而你,對此毫不知情。‘我’騙你說是因為弄折了小姐的花。”
道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點頭。
時人對名譽看得極重,不管是家族還是個人的名譽,其重要性都僅次於信仰,有時甚至高於信仰。
這種情況在貴族間更甚。
他雖不知道特麗莎究竟是什麽來頭,但他隱約猜到她哪怕不是貴族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富家女。
闊綽的出手或許能解釋成她完成了許多難度頗高,報酬頗豐的任務——道格毫不懷疑這一點。
但她字正腔圓的通用語、行走坐臥都挺直的脊梁以及她的眼界和見識卻不是普通戰士能擁有的。
有著這樣血統的小姐,哪怕隻是一個假身份,讓她做他的“女仆”,也是一種侮辱。
奈何貴族富商交遊廣闊,短時間內編造出一套不被懷疑的、合理的背景和人際關係對他來說有點困難。
再加上還要合理解釋她住在他家以及她的戰力……
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以為,哪怕特麗莎看起來再隨和,她至少也是要冷臉的。
沒想到她不光欣然接受,還順便給“自己”編造了那樣不端的行徑。
“我知道了。”道格說。
晚飯照舊是森珀做的。
道格禮貌的接過托盤,端回了自己的房間。
特麗莎和小鹿則仍舊一起去和克萊斯特吃飯。
做了一天的體力活,她早就餓了,端著盤碗吃得飛快。
克萊斯特與往常沒什麽不同,非要說的話,就是他看特麗莎的眼神好像更熾熱了。
森珀現在看克萊斯特天然的有一種濾鏡,他堅定的認為,這是克萊斯特在發覺自己嗓子有救以後,眼底自然而然的冒出來的,名為希望的光。
武者天生對他人視線比較敏感,特麗莎一直知道他在看自己。
但她習慣了。
反正隻要她出現在他視野裏,他總看著她。特麗莎將這歸咎於他沒有安全感。因此對他寬容到幾乎縱容。
飯後,森珀去刷洗碗筷。
特麗莎對照著妹妹給自己的筆記,卡著點,再次在他的咽喉深處,四瓣聲帶上各滴了一滴魔藥。
這種精細的活計,特麗莎自認動作非常謹慎輕柔,可當拿出細杆的時候分明看到海妖因難受而泛紅的淚眼。
“很難受嗎?”特麗莎有些無措。
細杆脫離,海妖蹙著眉低頭。特麗莎另一隻手原本還托著他的下巴,他這一讓一退,唇幾乎是重重的擦過了特麗莎的指根。
海妖垂著腦袋搖頭,很快重新抬頭對著她笑,‘沒有的。是我今天吃多了。’
特麗莎鬆了一口氣,“那以後我們早點吃飯吧。早點吃飯留點時間給你。”
“泳池已經做好了,我帶你下去吧,”特麗莎看著他道,“魚缸到底不方便,泳池裏的裝置很全。你可以按你的喜好調節。有什麽問題我們也可以再調整。”
克萊斯特看起來好像沒有她想得那麽開心,他的眉峰甚至很快很輕的皺了一下,‘那……我以後是不是見不到你了?’
“怎麽會?”特麗莎反駁道:“我明天回來就去看你。晚上還要給你上藥啊。”
“更何況,泳池的壞境確實比這裏好啊。”特麗莎的表情非常誠懇。
克萊斯特被噎了一下,他抿了抿唇,表情有些窘迫,‘我的意思是,我看不見你了。’
兩顆寶石一樣生輝的美麗眸子望著她,像是在訴說某種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