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道格的目光在三間倉庫被劈壞的鎖上短暫停留後回到了特麗莎身上。

他沒有去拔腰側那柄窄劍,而是手指搭在了另一隻手腕上。

“閣下,”特麗莎把格雷恩靠著牆根放下,“我倒不知道城務司的工作內容這麽多,晚上還要來這裏曬麥子。”

是個人都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冷意和話裏的嘲諷。

“或許該是我問,”道格戒備的半側著身子,“一個住在楓葉區的女士,怎麽會半夜出現在這偏僻的倉庫。還扛著一個失去行動能力的無辜者。”

特麗莎冷笑,赤紅的寬闊巨劍驟然出現在她手中。

她不是多話的人,尤其是戰鬥中,沒有特殊情況,她往往秉持著一種有時間說話不如多砍兩刀的樸素心理。

西蒙拍賣場的展廊裏是個例外,她需要誓言幫她壓抑滔滔怒火。

如今也是。

雖然一開始他就站在西蒙拍賣場的立場上調查“搶劫”的真相,但特麗莎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

比起其他頤指氣使的紀查官,他的謙卑和紳士讓她印象深刻。這種印象在她去問過奧莉的行蹤後仍是如此。

特麗莎甚至一度想過他會不會是被西蒙拍賣場欺騙了。

直到她白天在亞蘭德的樓上,看到倒在血泊裏的亞蘭德,和蹲下去探他鼻息的道格。

殺人滅口?

“那當然是因為,我要將無辜者從那些利欲熏心的手下救出來。再讓那些背棄人性的雜碎,自食惡果。”

話音未落,赤紅的大劍在劃出一道漂亮弧光後,裹挾著冷風向道格劈去。

從他在冒險者公會見過她大劍的那一刻起,道格就從沒小看過這個女性武者。

武者的劍是會說話的。它們的材質、製式、劍身亦或劍銥嬅刃上每一道細痕還有無形中的劍勢訴說了主人過往經曆的生死與血淚,光明與黑暗的抉擇。

她的大劍身堅.挺劍刃鋒利,帶著一種燃盡生命也不罷休的決絕。烈烈如火。

他從未小看過她和她的劍。

幾乎是特麗莎揚手的同時,道格就從腕間拔出了一柄長矛。精鐵鍛造的圓盾也出現在他手中。

大劍這種沉重的武器往往代表著遲鈍。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特麗莎的大劍卻不這樣。沒有絲毫遲滯,她揮舞大劍的模樣輕鬆得如同揮舞輕巧的中空木劍。

正麵硬抗大劍不是明智之舉,可她太快了,重劍下壓的力道幾乎是在毫厘間壓上了他的圓盾。

赤紅的大劍與精盾撞出砰的一聲。

那一瞬間,他好像不是在迎擊一柄大劍,而像是一座山嶽向他重重壓來。

添過龍鱗鍛造的精盾抗住了大劍的一擊,卻沒完全消弭其上傳來的震顫。

顫動從他的指骨傳到他的腕間,又從他的手腕上傳到胳膊上,直到傳遍了大半身子。

道格更加用力的握緊盾牌,另一隻手中的長矛毫不猶豫的刺出。

特麗莎收劍格擋,隨後飛快的反手還擊。

劍與矛、劍與盾擊撞的鏗鏘聲不絕於耳。

武器之間激**的風吹散了他們周圍的細穗。被捆了嘴巴的狗子在狗窩裏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格雷恩眼睛錯也不錯的盯著戰成一團的兩個人,焦急而又吃力的挪動手腳,試圖擺脫魔藥的控製。

在一次次的攻與防之間,道格明顯感覺隨著時間的流逝自己越發吃力起來。

他持盾的手被震得發麻,疼痛都在這種麻痹下變得不甚明顯。

他明白,哪怕他的盾牌刻注了吸震的魔法,再多幾次這樣的衝擊,他的指骨也會裂開的。

她擁有遠超他認知中的巨力,甚至在擁有這樣巨力的同時,她的反應也絕對是一流的迅捷。

她是天生的戰士。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戰士或者騎士都強。

在抵擋過她又一次攻擊後,道格當機立斷丟掉圓盾,後撤一步,長矛立於身前。

他的嘴唇翕動,眼睛盯著越來越近的赤紅大劍。

紅發的武者麵容冷肅,大劍向他斜劈下來。

就在巨劍接觸到他肩頭輕甲的那一瞬間,明黃色暖光從他甲胄縫隙間組成光幕,如同膨起的麵團,倏的漲大。

巨劍與光幕撞出沉悶的噗的一聲。

下一秒,施加在光幕上的巨力悉數返還,赤紅的大劍被彈開寸許。

與此同時,光幕與輕甲碎裂,無聲的化作細碎的光元素微粒,短暫的照亮過道格輕甲下的襯衣和他沾染了灰塵的臉頰後消散不見。

這是最好的攻擊時刻。

長矛當即刺出,特麗莎向後躍了一步,險險避開。

虎口被震裂,鮮紅的血液順著劍柄流淌到劍身。劍刃之上,細弱的火元素飛快聚集,很快凝成了熊熊燃燒的烈火。

火焰照亮了冷酷的夜,也映照出特麗莎的眼底小簇的火苗,“上過斯曼前線的勇士居然殘害同族和其他智慧種族,你有辱你胸前的徽章和所有甘灑熱血在那片土地上的同袍。”

特麗莎雙手高舉大劍,熊熊火焰像是要一直燒到月亮上去,“背棄信仰的人,去向神明懺悔吧,去乞求光明的原諒。”

他的光甲碎裂時,照亮了他胸口的一枚尖盾形的徽章。

那是上過斯曼前線的證明。

十八年前,異世界的神明試圖侵占這個世界,最先表現出異常的就是人類與深淵的邊界——包括斯曼帝國的北部山脈和西部的海岸,出現了大批惡魔。

雖然事後證明這些惡魔也是被那異世界的神明所驅策,但那時瘋狂的惡魔衝垮了防線,整個斯曼帝國支撐了十日後覆滅。

一切結束後,異世界的神明消亡,惡魔也簽訂了以功抵債的盟約。但在惡魔這個種族裏,高等惡魔才算智慧種族,他們憑血脈裏的威壓控製或者說操控低等級的魔族。

高等級的魔族慣常享樂,勉強完成盟約後就撒手不管了。

異世界的神明消亡補充了這個世界的魔力,在充裕的魔力滋養下,不光其他種族受益,深淵沼澤也凝聚出了更多的惡魔。

失去了高等惡魔佚?的轄製,低等級的惡魔衝出深淵,對整個人類世界造成了新的威脅。

為了長久的和平與安定,經過了反複的扯皮,最終由大陸上幾個最強大的國家牽頭,組成了一隻新的軍隊。

聯合軍被派往斯曼帝國的舊址,他們繼承了斯曼帝國的責任也繼承了斯曼這個名字。

他們是保衛這片大陸,抵禦惡魔侵襲的第一道防線。

他們是無可爭議的勇士。他們是無畏、守護、犧牲和光明的化身。

他們都被賦予象征身份的斯曼徽章。

事實上,斯曼前線除了每年各個國家向前線輸送戰士,也有獨行的冒險家誌願者,甚至是與人類友好的其他智慧種族前往。

特麗莎也曾在斯曼前線待過幾個月。

她在那裏斬過惡魔,也和戰士一起吃過烤肉,甚至和一位精靈學過一點箭術。

在那裏,種族、國家、年齡、性別,都不是將人們劃分歸類的標準。

守住腳下的土地,然後,活下去。

同樣的理想和目標將他們捆成親密無間的戰友。

她親眼見過種族之間和諧友善的相處。

見過女巫分發療傷的魔藥,見過精靈一箭射穿惡魔的身體,見過獸人的戰馬騎在人類戰士的□□。

她無法理解,在斯曼前線待過的人,怎麽能輕易的向曾經給自己施以援手的種族舉起屠刀。

他不光背叛了光明,也背叛了那段歲月,更背叛了曾經出生入死的同袍。

燃著火焰的巨劍裹挾著熱浪從空中氣勢洶洶的砸下。

道格以手撫胸,默默念誦著什麽。

火焰燒身的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暴喝:“審判!”

明亮的白光自他心口.爆開,濃鬱的光明元素瞬間充斥了四周,白光浩浩****,似要照亮整片天空。

一片白茫茫裏,道格的身後,光元素凝成的神明虛影向他們投下一瞥。

猶如和煦春風撫身,又好似千鈞重石懸頂。極溫柔與極威嚴同時出現在這一眼裏。猶如在凝神審判他們的半生。

時間的流逝都仿佛失去了意義。

好似很長,但實際上神明的虛影轉瞬即逝。

院外,仍是黑茫茫無盡的夜,而院內,明亮得有如白晝。

如同被泡在舒適的溫泉裏,特麗莎裂開的虎口緩緩愈合,格雷恩身體裏殘留的魔藥也被驅逐幹淨。

赤紅的大劍擦著道格的胳膊深深的紮在地裏,劍刃鋒芒攪碎了他的襯衣,原本深可見骨的傷勢也在一片明光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道格坐在地上,嘴唇蒼白,額角流汗。

特麗莎雙手握著劍柄,半跪在地上。

他們之間距離不到一臂,任何一個人此時攻擊都能輕易給對方帶來致命的傷害。

然而他們誰都沒動。他們望著對方,眼中都是濃濃的不可置信。

半晌。

特麗莎先一步從地上起身。

她從泥土裏拔出自己的大劍,塞進儲物戒指,垂眸將幹燥的手掌遞給道格。

道格也不客氣,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借她的力氣起身。

已經幹結的血痂從他們的掌間脫落。

幾乎是同時。

——“對不起。”

——“抱歉。”

特麗莎揉了揉鼻子,“邊走邊說吧,我還有急事。”

道格毫無疑問有光明係天賦。

但他最後施展的那個法術,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光明係天賦就能解釋的。

那個法術名為【審判】,祈求神明投下一瞥,裁決在場所有罪孽。

這樣的法術,在斯曼前線是大殺器。

明光照耀之處,惡魔盡皆消融。

對於人類來說,立身正直的人會覺得如沐春風,光明甚至會治愈他們身上的傷。而作孽多端的惡人則會猶如被投入滾油之中,亦或鋼刀刮骨,痛苦死去。無功無過之人則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具體是“懲罰”還是“獎勵”,絕不是施法者可以控製的。

事實上,絕大部分人都處在無功無過的邊緣,有的會受點頭腦短暫眩暈這樣的小懲罰,有的會受到體力充盈這樣的小獎勵。

像特麗莎和道格這樣,完全沒有受到懲罰的同時還治愈了傷口的人是很少見的。

這證明他們都通過了神明的考核,他們都始終追隨光明。

【審判】這樣的法術,唯有向光明獻上全部忠誠,有光明天賦,且同時受到神眷的人才能施展。

某種程度上,這幾乎是神明在替他背書。

能施展【審判】同時經受住考驗的道格沒有問題,傷口被治愈的特麗莎也沒有問題。

哪怕很不可置信,但證明他們之間,確實有一些天大的誤會。

格雷恩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從土地上起身,跌跌撞撞向他們走來。

特麗莎扶了他一把,順手把他遞到道格手裏,自己蹲到狗窩前,把瑟瑟發抖的狗子從狗窩裏抱出來。

“你能驅散這些殘留的光元素嗎?太顯眼了。”特麗莎一邊解開狗嘴上的布條,一邊頭也不回的對道格道。

“不行。這不是我能驅散的,”道格說,“我們先離開,這個可能會引來城務司的人。”

“嗯。”特麗莎一邊答應,一邊飛快的跑到倉庫後。

原本她一拳撂倒的守夜人已經被烤成了幹屍。

見此,她不再拖延,和道格一人一邊,幾乎是架著格雷恩,飛快的往外跑。

“莫多老板在旅館裏等你,今夜他要送你出城。”特麗莎對格雷恩道。

“我有兩個……朋友,要和格雷恩一起出城。”特麗莎對道格說完,突然意識到,如果道格沒有問題,還要送克萊斯特和森珀出城嗎?

特麗莎拿不準,直接問道格:“他們是大地的寵兒和深藍裏的精靈,之前讓他們出城是我擔心你會查到我身上,連累他們。現在他們還需要出城嗎?”

這是隱晦的說法,特指克萊斯特和森珀不是人類。

道格看了她一眼,“你沒有問題,我當然不會故意查你。我們之間誤會太深,這個我們一會兒細說。”

“如果按照你的說法,我不建議他們出城。”

“領主回來了,她下達了新令,你的朋友們這個時候出城反而可能會被抓住。”

特麗莎點點頭表示明白,“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可以送他們出去。”

領主就像一個不安定的煉金裝置,隨時可能給局麵帶來更壞的變化。

有森珀和克萊斯特在這裏,她束手束腳。

“可以,我有新的消息再通知你。”道格回。

特麗莎和道格跑得飛快,被架在中間的格雷恩幾乎腳不沾地。他也不知道這些是不是他能聽的,他想捂住耳朵,可被架著的胳膊根本騰不出來。

他想出聲提醒他們,可飛掠過的夜風吹得他眼睛都睜不開,更別說開口說話了。

格雷恩悲催的意識到,哪怕自己被學院錄取了,他這輩子也隻能走身嬌體弱的魔法師路線,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魔武雙修了。

夜漸濃,特麗莎和道格身染霜露,一路架著格雷恩跑回了旅館。

莫多老板等得望眼欲穿。

他看到意料之外的道格,沒多說什麽,給他們二人一人倒了杯水,就趕忙推著兒子上樓換衣服拿行李,交代他路上的事宜。

森珀聽到她回來,從樓上向下張望,看到道格時明顯怔了下。

他對這個人沒印象,特麗莎救了老板的兒子還救了一個男人?

森珀正要下樓,特麗莎抬頭看見他對他道:“森珀你在上麵等我一下,計劃有變。你們今天不能走了。”

森珀眼睛在道格臉上停了一瞬,隨後聽話的點點頭返回房間,關上門。

特麗莎把隔音器打開,直接問道格:“你為什麽殺亞蘭德。”

道格頓了一下,“在他房間裏的是你?”

隨即立馬解釋道:“我沒殺他。我到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那你為什麽去找他?”特麗莎繼續問。

“我察覺市場上的魔晶走向有問題。想到他和你買過藍魔晶,打算去問問他。”道格回完反問,“你呢?你去做什麽?”

特麗莎點點頭表示理解,“你知道的,我在調查奧莉失蹤的案子。他很可能和奧莉的失蹤有關,我就去找他問問。”

“你也沒看到殺人凶手?”

“沒有。”特麗莎搖頭。

“你為什麽去倉庫?是在懷疑我,跟蹤我嗎?”特麗莎繼續問。

“是有一點懷疑,但我沒跟蹤你。”道格想了想,一口氣說,“西蒙拍賣場。我核查過所有冒險家,沒有符合使用武器的冒險家。於是我當天就回去要求再次查看屍體,我在魔法師傷口裏找到了一根紅色的斷發。”

“當然,一根頭發並不足以認為你有罪。隻是讓我突然想到了白天見過的你。還有就是,守衛的傷口雖然都是細劍傷。但是魔法師的致命傷是他額頭那一拳,脖子和胸口的傷口都是守衛的窄劍。”

“這讓我意識到,可能凶手精通多種武器。窄劍與細劍並不是他常用的武器……”

“人確實是我殺的。”特麗莎道。

道格一下子消音,見特麗莎沒有解釋的意思,想了想才繼續道:“但是最奇怪的是,出了這樣的事情,西蒙拍賣場似乎並不急於找到凶手。”

“他們注銷了拍賣場,並在一天之內搬走。還在城務司報備結案。”

道格眉頭皺起來,注銷流程他們辦得太快了,就像是拖了關係急於甩掉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甚至報備結案,他們也不是來找的自己,而是另找了一位紀查官。

“他們的流程不符合規範,但已經結案,我也沒什麽辦法。我覺得他們的狀態很奇怪,於是私下重新去過他們舊址。”

“拍賣場地上沒什麽問題,但是地下有空腔。隻是裏麵已經被注封了,隻留有一小截走廊。廊壁上有魔晶孔。”

“後麵的你都知道了。”

特麗莎點點頭。

他查到魔晶可能有問題,偏她和亞蘭德的交易還發生在他眼前。自己還特意給他展示過大量的藍魔晶。

想必是這些讓他起疑,才查了她的地址。

道格解釋說,“至於今天的倉庫。是意外。我的舊房子在那個方向,今天打算去取一些東西的,路過發現不對勁。”

他進去就看到特麗莎扛著人出來,本就對她有所懷疑,她還一見他就對他發起攻擊。道格還擊再正常不過。

盡管如此,他還是道:“抱歉。”

“你呢?”

為什麽殺那些人?

道格毫不懷疑她殺的都是有罪之人,他隻是在意,那些人到底做了什麽。

特麗莎正要說話,身後樓梯上,莫多老板推著兒子,咚咚咚的走下樓梯。

特麗莎回頭望了一眼,轉頭對道格說:“等一下跟你說。”

道格理解的點點頭,做了個請便的手勢後,讓到廊柱之後。

莫多見特麗莎從桌前站起走來,恭敬的行了一禮後對特麗莎道:“大人,聽說另兩位大人不和格雷恩一起走了?”

“對,”特麗莎點頭,“情況又有變化,他們不能走了。你快送格雷恩出城吧,我們一會兒也離開了。”

莫多再次對著特麗莎鄭重行禮,格雷恩眼眶紅紅的學著父親的模樣也對特麗莎行禮。

特麗莎避開他們催促道:“快去吧。”

父子二人便急匆匆向旅館外走。

趁特麗莎和莫多父子二人說話的功夫,道格把身上缺了半條衣袖的破襯衫換了,還簡單清理了一下麵頰和頸項。

特麗莎重新坐回桌前時,道格也剛好返回。

“你知道異寵嗎?”特麗莎問。

道格茫然的表情明顯不知道。

特麗莎組織了一下語言,簡單和他解釋了異寵是什麽東西。

“瘋了,他們怎麽敢。”道格從牙縫裏擠出幾句,緊攥的拳頭都握出了青筋。

“西蒙拍賣場是一個銷售異寵的地方,我在那裏救了一個海妖,出來的時候就把攔路的都殺了。”

“那個時候我還不是特別清楚異寵的事情,隻是隱約覺得奧莉的失蹤可能和這個有關係,於是一直在查這個事情。”

“去賣魔晶是因為缺錢。”

“如你所見,我去倉庫是為了救莫多老板的兒子。”

西蒙拍賣場剛一出事,自己就幫著調查“失竊”相關的事情,怎麽看都像是與他們有勾連。

加上亞蘭德那裏碰巧看到自己和救人出來時剛好遇到自己……

異寵這種超出他認知底線的東西衝擊著道格的思維,聽特麗莎說完,好半天才點點頭表示理解。

特麗莎見他這幅模樣,想了想對他道:“一會兒見到森珀和克萊斯特,你就知道我沒有說謊。”

“我這裏還有亞蘭德的日記和老板給的證據,也能證明我所言非虛。”

“所以,”特麗莎敲了敲桌子,“閣下,要一起查這個事情嗎?”

“義不容辭。”道格當即道。

他伸手握拳,和特麗莎的拳頭在桌子上碰了下,細小的光元素在他們拳間一閃而過,宣告盟約成立。

特麗莎一邊站起來取出亞蘭德的日記本推給道格,一邊道:“這是亞蘭德的日記,你先看,我上去看看我的朋友。”

道格點頭,接過筆記翻看起來。

特麗莎幾步上樓,回到了原本熟悉的房間。

顯然莫多老板這幾天的新租客不像森珀這樣喜潔。

曾經被他擦得幹淨的地板上又有了油濁。亂七八糟的燭淚也在桌子上融成了一灘。

克萊斯特坐在她原本放上來的地方幾乎沒動。

身上的袍子沾了裹著魚尾的毯子上的水分,有些沉的黏在他下半身。

他的兜帽拉了下來,月光在他順滑的黑發頂晃出一圈明亮的光環,清冷的輝光勾勒出他側顏漂亮的線條。

克萊斯特聽到動靜回頭,月光也仿佛格外留戀他的麵頰,緩慢的在他頰邊溜過。

他的麵容一半隱於黑暗,一半明於月色。

特麗莎看到他勾起唇角,多情的眼彎了彎,‘……¥’

特麗莎眨了眨眼。

她沒看清他說了什麽。

想來應該是“你回來了”一類的話。

“嗯嗯,我回來了。”特麗莎胡亂道。

海妖怔了下,笑意更深了些。

特麗莎偏頭,發現森珀站在角落裏,眼睛從她身上轉到克萊斯特身上,又從克萊斯特身上轉回她身上。

特麗莎咳了下,“怎麽站那麽遠,來。”

說完特麗莎頓了下,這麽一說,好像今天晚上她回去的時候森珀也是這樣。在克萊斯特房間的時候森珀一個人緊貼著牆壁站著。

那個時候沒意識到,現在想來……

“你們吵架了?”

森珀露出了一個仿佛便秘一般的神情,他邊磨磨蹭蹭的靠近特麗莎,邊吭吭哧哧的開口了,“不是。”

那表情活像吃了什麽難吃的東西還不能吐出來隻能使勁往下咽一樣。

怎麽說呢?

他們確實沒吵架。

也根本吵不起來。

他隻是早上被克萊斯特那一瞬間的狀態嚇到了。

非說是他的問題吧,但克萊斯特又確實沒傷害他。

甚至剛才特麗莎和那個男人在樓下說話的時候,克萊斯特也在嚐試與他溝通。

他察覺到了森珀的疏遠,非常認真的和他道謝不說,還小心翼翼的詢問他是不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惹他生氣了。

哪怕最後森珀一再表示不是他的問題,對方還是一臉愧疚的和他道歉。

加上重回舊地,讓森珀想起了對方也曾因為幫自己而受傷,那一瞬間,森珀甚至覺得那愧疚簡直像加在了他身上。

可是直覺這個玄而又玄的東西……

森珀沒法兒和特麗莎解釋。

最重要的是,他從心底裏也不願意相信,麵前的克萊斯特本質上是早上那副可怕危險的模樣。

森珀都這麽說了,特麗莎也不好繼續追問。

她想了想,簡單說了目前的情況。

莫多老板的兒子成功救出來了,紀查官道格也不是壞人。他們暫時結成了夥伴,一起調查解決異寵的事情。

還有最重要的,因為領主的緣故,他們現在出城反倒危險。他們還是暫時不能離開了。

森珀不僅沒有傷心的模樣,甚至瞧著有些喜意。

克萊斯特扶手上的手指修長,潔白如珠貝,聽到她這麽說,他隻是安靜的看著她,問她‘你今天一定很辛苦了,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呢?這樣你能好好休息一下。’

這有什麽好意外的呢?

真的把他送到森林裏才是有問題的選擇,如今這不,兜兜轉轉,他們還是一步都沒出去。

“等莫多老板回來我們就回去。”特麗莎道。

窗外,月亮高懸,夜色由濃轉淡。

樓下有門頁開合的響動,不多時莫多老板從外進來。

特麗莎退出房間往樓下看了一眼,看到道格就著昏黃的燭光,在翻看亞蘭德的日記,莫多老板站在大廳中央,往下撣兩袖沾上的露。

“回來了。”特麗莎伸手摸了一把他魚尾上的毯子仍舊濕潤後,對他們道,“我們走。”

她繞到凱萊斯特身後,抱起輪椅往樓下走。

聽到他們從樓上下樓的腳步聲,道格從日記的抬首。

他和身後的莫多打了個招呼,幾步上前幫特麗莎一起把輪椅扶下來。

“我想,我知道魔晶的問題出在哪了。”道格說完,把攤開的日記本遞給特麗莎。

上麵寫著:

9月28日

我好像找到總是失敗的原因了。

說到底,人類與其他種族的融合並不徹底。想要阻止這種撕裂,就得用魔力壓製。

可是高級的魔晶哪有那麽好找!

手裏這些垃圾根本撐不住這些家夥。

我得想辦法搞點高級貨,我得想辦法搞點高級貨……

(後麵是一串瘋癲的模糊筆畫)

特麗莎的手指捏緊了些。

道格拍拍她的肩膀,“別自責,他應該還沒來得及。你賣他的那枚魔晶,我在他家看到了,還是完好的。”

特麗莎嗯了一聲,收起了日記。

“天快亮了,我們得回去了。”她對道格說。

輪椅上的青年周身縈繞淡淡水汽,她身後的少年頭上戴著一頂皮帽。

道格一看他們,結合特麗莎說過的話,心裏就猜了個七七八八。

“我送你們吧。”道格說。

“還是我送幾位大人吧,”莫多隔著不遠的距離說,“來時是我趕車,我送比較好。”

特麗莎讚同的點點頭,轉頭問道格:“順路嗎?我捎你一截。”

靠他自己,一路回家換了衣服再處理完細碎的痕跡趕到城務司,時間還是有點緊張。

道格想了下,“如果不麻煩的話,那請捎我一段。”

特麗莎偏了偏頭,“當然。我的朋友。”

來時馬車內隻有三個人,如今加了道格就是四個。

好在他們不必像來時那樣為了被隔音器罩住而擠在一起,車廂內的空間,四個人也不算太擁擠。

馬車有節律的轆轆聲讓人昏昏欲睡。

克萊斯特側偏著頭靠在輪椅背上,兜帽遮掩看不清神色,隻露出一小截下巴和微抿的唇。

森珀捂著嘴巴小聲的打了幾個哈欠。

特麗莎坐在那裏,沉默的翻著亞蘭德的日記。

道格脊背挺得筆直,兩手各自成拳放在大腿上,他眼睛直直盯著對麵的馬車壁。

細看之下,卻發現他眼睛並未聚焦,似乎在思考什麽。

過了一陣,道格眼神微動,他偏頭看向特麗莎,打破了馬車內的寂靜,“我明明沒有看見你,你為什麽覺得我會查到你頭上?”

他提醒道:“在亞蘭德家。”

特麗莎眼睛從日記本上抬起,她偏頭看向道格,半晌道:“我不知道亞蘭德家在哪,就去問了附近的煉金店老板。”

特麗莎聲音艱澀,“我還說他跑了我的訂單,我要去找他追回來定金。”

二人尷尬而又沉默的對視片刻。

道格先開口道:“我家有很多空房間,環境也不錯。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先住到我家。”

特麗莎頓了一下,隨即誠懇道:“麻煩了。”

道格能查到的信息,別的紀查官也能查到,如果查到她房子裏有從領主家跑掉的海妖和斷角的獸人,還是很麻煩。

特麗莎蹙眉沉吟片刻,和道格商量:“我是不是需要‘死’一下?”

她留下的痕跡太多了,未免麻煩,也許要“犧牲”一下。

“不用,”道格說,“我幫你辦理離城的手續,做出你已經離開這裏的假象。新的身份我也可以幫你安排好。”

道格還在思索具體細節的操作,忽然發現身邊無聲。

他偏頭,特麗莎從口中吐出一句熟悉的話,“‘撒謊不是騎士的美德’。”

道格怔了一瞬,不等他說什麽,特麗莎忽的笑開,語氣輕快,“殺人不好,但殺壞人是好事。撒謊不好,但為了一個正確的目的,也許是要做些犧牲。”

“神明不會怪罪你,還會欣賞你的聰敏。”她總結道。

道格低頭失笑。

克萊斯特的目光從特麗莎的笑容上收回,他斂眸,把他們對話裏的每一個字詞都掰開琢磨過許多遍,試圖從中拚湊出他沒參與過的,那些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