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是他又能是誰◎

“早覺得你不對勁了,勒得可真緊。”雲笙摸著脖子上的勒痕,粗糲的麻草磨著,猶如被凜冽的利刃刮過一般。

於奐的刀還架在她頸上,她隻得死死瞪著雲笙。

“你扮成陳懷的乳母,想著將我們騙進去。”雲笙有些難受地甩著頭,“但在你失足之時,我發現你手上那些溝壑並不是做農活留下的,而是常年習武之人才有的。”

女人沒想到自己竟因一時大意而被人看破,她皺著眉冷哼一聲:“既然早就發現了,那你又為何要進來?”

雲笙沒有回答她,而是冷淡地望向她:“陳川在哪?”

“我怎麽知道,那小東西自己跑了。”女人眸子裏閃著冷光。

“老實點,叫你說你就說。”脖頸上的刀更近了些,劃過肌膚微微沁出了血。

“陳府,他一定是逃到陳府去了!”女人極力仰著頭,胸口大幅起伏著。

於奐與雲笙對視一眼,將這女人打暈後兩人快步從窗子那跳出去。

段流景和鬱起雲早就在外頭候著在,見他們終於出來了便出聲問道:“怎麽樣了?”

“陳川大概逃到陳府去了。”雲笙垂著頭思忖著,“先去那裏找找。”

那天被關在頂樓後,陳川還帶著顫抖的聲音問她在哪。

暗淡無光的房裏,她隻能循著聲源去找他,可在一聲聲淒慘的尖叫聲後,他便恍若銷聲匿跡了,無論自己如何呼喊都不見回應。

大概是觸到了某些機關,被這女人給單獨放了出來,那他又是如何逃出她眼底的?還是說他們本就是一夥的?

雲笙歎了口氣,心不在焉地跟在後頭。

“師姐,你最後一次見到陳川的時候,他有什麽異常嗎?”鬱起雲不知什麽時候湊了上來。

“沒有。”雲笙搖了搖頭,“但他能單獨逃出來這事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嗯。”鬱起雲若有所思地點著頭,正欲開頭提示,正巧一旁的兩人又開始鬥嘴了。

“你怎麽還穿著這玩意?”

於奐將外頭的藍翠衫脫下後,隻露出裏頭墨綠裏裙,素色緞帶綁在腰間,使得這衣裳望著實在不合身。

“行了,你將就著吧,我哪來時間換啊?”於奐本身還沒察覺到,經他這麽一提,也覺得有些不堪入目。

本就不把這花魁當回事,所以當時阿喜和???*他商討該如何打扮時,他都是隨意應和過去,甚至半分眼色都沒給。

於奐舌尖頂著腮幫,在心裏無限感慨阿喜的品位。

“於師兄還是高雅,水藍配墨綠,我甘拜下風。”

段流景簡直沒眼看,自己如此玉樹臨風,飄飄白衣公子,愣是被身邊這位衣著鮮麗的給比了下去。

“閉嘴,你要是喜歡回頭我親自給你配一套。”於奐沒好氣地覷了他一眼。

一番打鬧後,他們行至陳府,臉色卻不如來時那般輕鬆。

原先氣派高雅的府邸此刻卻不見了蹤影,隻餘下那幾株石榴樹,花苞已然盛開,鮮豔欲滴恍若血珠。

清冷的光滯留在花蕊上,隨著稍帶冷意的風輕晃著。

“這怎麽回事?是我眼花了嗎,它好像憑空消失了。”段流景瞪著眼,眼前一片空****。

“被下了禁製,應該是在這。”鬱起雲走上前,手放於空中,輕輕一推,門把上的銅環聲輕動。

段流景攬過一旁心不在焉的雲笙:“別發呆了,走了走了。”

隻有於奐摸著下巴思索了一番,又深深地瞥了鬱起雲一眼。

他們跨進大門,廂房小亭悉數顯盡,數道黑氣蒙於頂上,使得本就老氣的紅漆牆愈顯陰沉。

雲笙仍陷在自己的思索中,偶然抬頭,卻發覺身邊竟空無一人。

月色被霧氣遮掩,回廊上的朱色玉欄在這昏天暗地之下,倒散出別樣的顏色,紅得有些刺眼。

“姐姐,你在找我嗎?”

遊廊末端,陳懷幽幽地站在那裏,嘴角帶著淺淡的笑意。

頭頂烏氣不斷攏聚,雲笙隻覺得頭疼欲裂,慢慢地眼裏失去光亮。

“到這邊來。”陳懷向她伸手循循誘著,邁開步子緩緩後退。

他退一步,雲笙便前進一步。

“姐姐,怎麽過了這麽久才想起我啊。”陳懷眼裏帶著些許失意,“這次來了就別走了,好不好?”

雲笙朝他慢慢走來,動作遲緩而僵硬,仿佛失了魂一般。

“師姐。”

清朗的聲音從後頭傳來,雲笙眸子一縮,光亮又驀地點了回去。

鬱起雲喘著氣,料峭的涼風灌進喉嚨,像是硬生生地割了一段下來。

“別被他蠱惑了,這人根本就不是陳川。”他眉頭鎖著,適才霧氣將他們分散開來之時,他就覺得很不對勁。

他在院子裏找了好久,隱約聽見陳懷的聲音,這才趕了過來。

“你莫要胡說,他不是陳川又能是誰?”雲笙略微回過了神,但頭腦中總有一群聲音在叫囂著,渾身如被冰冷攫住了一般。

陳懷臉上笑意不減,細聲安撫著雲笙:“姐姐,我就是我啊。”

他食指微微點觸,黑色霧氣又聚得更為密集,一團團地猛然壓下來。

“他是陳懷,是我們這趟要刺殺的目標。”鬱起雲見雲笙又要被控製,忙高呼道。

雲笙眼神黯淡了下去,淡淡回答:“他就是陳川。”

“你——”鬱起雲怒目圓睜。

“你不是說陳川很依賴我,那出了這般大的事故,他必定得來找我。”雲笙打斷他的話,輕掃了他一眼。

鬱起雲眼底徒生波痕,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才偏過頭去:“隨你。”

陳懷很滿意雲笙的反應,眼裏喜悅攀爬蔓延著,嘴角弧度愈加明顯。

“姐姐說的不錯,我確實離不開你。”他下巴一揚,示意雲笙先行進大廳,“我先來和這位好好談一談。”

雲笙懵懵懂懂地照著他的指令,腳步僵硬地跨進門,待她身影消失,陳懷臉上淺淡的笑意也隨之褪去。

“我倒小看了你,你恐怕也不是個普通人吧?”陳懷細細打量著鬱起雲,“似乎缺失了什麽。”

“這就不勞你掛念了。”鬱起雲抽出劍,劍刃上泛著冷光,直直映入他的眸子裏。

“我可沒時間陪你耗。”話音剛落,四周烏氣便散去了些,但隨即又是一片黑黝黝的影子逼近。

陳府的死屍都朝著這邊湧來。

鬱起雲笑了笑,風於上頭略過雲層,挾著零落的花瓣。

陳懷一欠身推開了門,隨即又闔上。

陳老爺虎視眈眈地盯著鬱起雲,臉上浮現著一層死白的戾氣。

他們齊齊圍了上來,將他困在人型圈子裏,鬱起雲倒是有些施展不開。

雖能勉強抵禦住他們,但時辰長了,他也漸漸有些力不從心,衣衫幾處被撕裂開來,額頭上也冒著冷汗。

陳老爺站在最前頭,四周的死屍也都隻是圍住他,卻沒想著要了他的命。

望著他狼狽的模樣,陳老爺空洞的眼裏閃過一絲溫柔,他伸出枯槁般的手,想著要去撫摸鬱起雲的臉。

“滾開!”鬱起雲提起劍鞘,將他的手打了回去。

陳老爺愣在原地,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提,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但站在那兒卻讓人下意識地覺著他很是委屈。

“懷兒,你還在怪我嗎?”聲音沙啞,還帶著些窘迫和懊悔。

鬱起雲心下了然,這是把他當成了死去的陳懷了。

但他不是已經被陳懷煉化了嗎?又怎會自主生出情感?

“我不是陳懷,陳懷已逝去成為魂靈了,現今被吞厄操控著。”鬱起雲決意賭一把,將實情托盤而出。

“魂靈?不會的,他沒有死,他不可能死了!”陳老爺大吼著,溫情脈脈又帶著狠厲,滄桑的麵容抖動著,顯得尤為瘋狂。

“不正是你害死了他!”

“我沒有,我不想害他!我沒有要他死啊!”他眼裏滿是後悔,毫無生機的臉被憤怒撐開來。

鬱起雲本就對陳懷的死心生懷疑,現今看來,果真另有隱情。

陳老爺的手還僵在半空,他喃喃自語道:“都是那個道士,是他,是他害死了懷兒。”

鬱起雲猶豫了片刻,狠下心來道:“你將他送至虎口,以致他被開腸破肚,怨氣橫生之下,他已經不是你們疼愛的那個孩子了。”

陳老爺停止了叫喊,手也無力地垂下來。

“我沒想讓他死。”

“可他已經不在了,現在的他,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妖怪。”

“我早已知曉。”陳老爺苦笑一聲,眼裏逐漸變得清明,“可這不正是我們的報應嗎?”

在得知陳懷死後,夫人昏迷不起,而自己則沉默著關在書房裏待了一夜,鬢邊白發如新芽般不斷冒出。

夜裏寒風吹響窗子,他癱坐於地上,浸在絕望和痛苦之中。

忽的,依稀有輕笑從身旁傳來。

陳老爺吃力地抬起頭,又望見了那張熟悉的臉。

“懷兒!”他驚呼道。

可陳懷沒理睬他,他的眼珠已被挖去,隻餘下血跡斑斑的眼眶,看著格外駭人。

“他大概是走錯了路,聽見我的聲音後便疾步離開了。”

自己想著要衝出去喚他回來時,他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隻是那一夜,注定是不平靜的。

第二日從下人口中得知,夫人被他強迫著吞下了他那雙眼睛。

在之後不久,夫人便莫名有孕了。

“我們派人出去滿城搜尋,也未能找到他,之後數年裏,他都沒再出現過。”

隨著日子慢慢過去,他們提著的心也漸漸鬆了下去。

原本以為日子又可以這般過下去,可正是在陳川十五歲生辰之時,他再次出現了。

那夜過去後,除了陳川跌跌撞撞地逃出外門,所有人都未能幸免。

最後一人的血濺在他臉上,瞳孔中也沾上了些許,彌漫著瘋狂的血色。

庭中月色如水,和著遠處的風,將整座府邸的血跡吹幹,空空****的一片,隻有石榴樹鮮豔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