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送你一場機緣。”◎
陳懷將屋內四角處的燭台全部點上,幾盞搖曳的燈火交相映襯,倒又增添了些許隱隱綽綽。
“你是如何逃出來的?”雲笙定定地望著那縷柔和的亮光,眼底也浸著溫暖的橘黃。
陳懷有些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又換上一副乖巧的笑臉:“倒也沒怎麽樣,隻是被抓著關進屋子裏,每日打罵一頓,後麵便不了了之,我也就趁著他們不注意時翻了出來。”
雲笙看向他,原本含著溫情的眼睛此刻卻是毫無波瀾。
陳懷走上前,想著拉過她的手,卻被她躲了過去。
覺得被人戲耍了一般,他臉上帶著慍色,又有些奇怪:“你居然掙脫開了?”
“你想殺了我嗎?”雲笙沒有回答他,反倒問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
“怎麽會?”他還是笑得那般乖巧。
“你不是想讓我一直陪你?那你就殺了我,將我煉化,這樣就永遠不會離開你了。”
若不是她說這話時眼裏空洞無神,臉上沒有絲毫玩笑的表情,陳懷都懷疑她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我不會——”
“好啊,那我來成全你。”一旁的廂房裏不知何時走出來一個女人,正是被於奐在風月樓打暈的那位婦人。
她麵露凶狠,嘴角掛著陰狠的笑。
“夏姬,退下。”陳懷擰著眉,朝她遞去不悅的目光。
“主子,這女人想尋死,屬下便想著送她一程,也好了卻她一番心願。”夏姬忍下不???*滿,朝他拱手道。
“你想怎麽殺了她?”
夏姬甩了甩手裏的鞭子,那抹笑容在昏暗的燭光下越發猙獰可怖:“勒死後,再鞭屍。”
“可以,但在那之前,我要知道全情。”雲笙點點頭,又轉向陳懷,“畢竟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陳懷挑眉看著她:“姐姐,你這想法可真是奇怪。不過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便送你一場機緣。”
四周燈火隨著他話語落下開始不停閃動,一明一暗,使得整個屋子開始眩暈起來。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身體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壓迫,恍若須臾間從天上掉落。
她再一睜開眼時,眼前又是陳府那朱欄紅牆。
不同於先前的死氣沉沉,雲笙眼前的陳府上下一片喜氣,院子裏的石榴花肆意向上攀著,燕雀駐留在上頭,小巧的腦袋左右歪著,生機包繞著府上。
她從地上站起,左顧右盼著,來往的下人們個個麵露喜色。尤其是陳老爺,站在院子中央精神還算抖擻,與起初雲笙見著的判若兩人。
府前停靠著數輛氣派的篷車,客人們從大門邁進,全都湧來向陳老爺道喜:“恭喜您了,令嗣如今一表人才,您可真是有福了。”
“多謝多謝,來來來,裏頭請。”身邊的下人立刻領著他們前往大堂。
雲笙看著來往陌生的麵孔,她立於人流中,但他們似乎看不見自己。
隨著道賀聲不斷,雲笙也跟著他們一路來到大堂,此時已是高朋滿座。
她隨意找了個位置坐著,心下生疑:這究竟是為誰大擺宴會?
正思忖著,前廊處傳來一陣沸騰,他們擁簇著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從畫屏後走出。
雲笙望清他的麵容後,不由得驚呼一聲:“陳川!”
但和如今行為詭異的陳川不同,他的身子雖有些嶙峋,臉頰也不如同齡人飽滿圓潤,甚至稱得上有些消瘦,但勝在眼神清澈。
陳川朝眾人作揖道:“見過各位大人。”
“陳大人可真是生了個好兒郎啊。”有人笑著對陳老爺道。
陳老爺摸著胡須,帶著讚賞之意瞥了陳川一眼。
寒暄了一番後,宴會開始。
觥籌交錯之中,眾人都喝得有些醉醺醺,雲笙靜默著坐在一旁,眼尖地發現宴會主人公悄然離場了。
她揉著跪得有些發麻的腿,跟了上去。
陳川遣散了侍從,一路彎彎繞繞來到一開始那座偏房,又朝身後看了幾眼,確定無人注意後才推開門。
別院還是一如既往的荒涼,門把上還掛著好些張零碎的幡符。
她隨著陳川進了門,並隨手把門給帶上。
他一路走到屋子最裏間,榻上墊著一塊蒲團,一位胡須花白的老人端坐在上,正閉目養神著。
“大師,您說今晚會有事故,究竟是何等大事呢?”陳川朝他鞠上一躬,禮貌出言問道。
大師緩緩睜開眼,隻吐出幾字:“時機到了你自會知曉。”又隨意地瞥了他身後一眼,“我讓你做的事,準備得怎麽樣了?”
“已經準備妥當了,尋了一貪財的小廝,到時候自會吩咐好。”
貪財的小廝?是之前扮做他的那個人嗎?
她正等著後話,但這兩人隻是略微點頭示意,隨後並無他話。
雲笙有些苦惱,待陳川離去後,正欲抬腳跟上之時,那位來路不明的大師卻驀地開口:“你不是這裏的人吧。”
雖是詢問,言語間卻帶著篤定。
雲笙頓了一下,眼眸抬起:“大師這是何意?”
“這位小友平時來一趟可從來不會帶著侍女,況適才在老夫看來,他似乎看不見你?”
“您所言不假。”雲笙沒打算隱瞞,反正這裏也隻是一場鏡花水月,就算知曉了又能如何。
“安心,你意欲何在對老夫無甚影響。”
“既如此,我的意圖不重要,那大師又是意欲何在呢?”
他睜開眼,眼角紋裂明顯,但眸子裏卻不顯渾濁。
“天機不可泄露,今晚一過,你自會明白。”
又是這樣的啞語,雲笙也不求他能說出些有用的線索,停留了片刻,便又推門而出。
府上仍沉浸於宴會的喜樂中,遠處假山後的抄手遊廊裏,陳川抬頭,明豔的日光被片片烏雲遮掩著,布滿原本晴朗的藍青帷幕,一步步緊壓著。
很快就要變天了。
但處於堂屋中飲酒作樂的客人對此全然不知。
......
“這雨倒是下得真切。”雲笙撐著油紙傘,絲絲細雨打在傘麵上,順著羅麵劃過,一串串斷了線的珠子圍成一圈珠簾。
她握著傘柄,尋了一小鋪子坐著。
攤主是一老婆婆,見有人來,便笑眼盈盈地端上一碗小餛飩。
餛飩皮細嫩多汁,她正欲咬上一口,忽的聽見碗裏發出了些聲響。
雲笙放下勺子,在碗裏攪了攪,聲音很快變大:“不要攪啦!”
“餛飩成精了?”雲笙湊上去想看個究竟。
一隻拇指半點大的小人從熱氣裏鑽出來,正氣鼓鼓地瞪著她:“它才成不了精。”
這可真是有趣,雲笙用指頭點了點他軟乎乎的臉蛋,探究的意味在眼裏愈發愈濃。
小人沒好氣地挪過她的手,“我是食靈,隻是最近靈氣不足才埋在這裏邊。”
微雨朦朧,長空裏卷起煙霧,沾濕了路人的衣袖。
涼涼的又帶著暖意的雨水劃過手掌,雲笙這才收回手望向他:“你在這做什麽?”
他揚著下巴:“看那邊。”
是不遠處陳府的方向。
“你看那上麵妖氣橫繞,今晚定有一場熱鬧可看。”食靈臉上神神秘秘的,一雙眼睛靈動地撲閃著。
雲笙轉過頭又望著陳府,的確如他所言,其餘宅子上空頂多被霧氣蒙著,而陳府則是被團團黑氣圍得水泄不通。
“為何妖氣那般重?”雲笙雙手撐住下頜,望著雨滴在葉片枝丫上,清脆一聲落於青石地板上,激起微小的漣漪。
食靈瞟了她一眼,晃著頭道:“吞厄的氣息。”
吞厄?雲笙很是訝異,忍不住低聲問道:“你確定嗎,可是吞厄不是已經絕於人世了嗎?”
“那隻是捉妖人對外的說辭,況且我這鼻子可靈了,這就是吞厄的氣息,錯不了。”食靈尾音上揚,叉著腰有些得意。
雨瀟瀟而下,炊煙升起之時便停歇了,暮色盡顯,霞光漫天。
陳府灶房裏正忙的熱火朝天,老管家催促著夥計:“動作都快些,晚宴一事可不得耽誤了。”
廳堂裏已有不少貴客候著了,雲笙粗略地掃了幾眼,沒看見陳川的身影。
夜幕悄然逼近,嬋娟掛於空中,水色鑽進窗格子裏,陳川抬手推開,正廳裏的大宴早早便開始了。
“記得你要做的事。”他半闔著眼,又扔給旁人一包銀錠。
“好好好,公子您放心,小的就呆在這哪都不去。”小廝臉上堆滿笑容,撿起掉落的錢袋,在手裏顛了顛,分量十足。
陳川不再理他,推開門快步走到宅院牆角,那裏早就摞起一疊磚瓦,他提著袍子,站在石磚上,輕輕一躍便跨過了圍牆。
小廝耐心地等他跨過去後,才慢慢悠悠地將石磚搬走。
搬了好些時辰,終於將這些石磚給挪了個地。他捏著鬆鬆垮垮的衣袍,想了想,拍幹淨手上的灰塵後才又細細撫摸著。
風穿堂而過,將未闔上的前門吹動,小廝愣了愣,自己記得出來時是關了門的啊。
但他也隻是撓了撓頭,走了進去。
“你確定他在這裏?”雲笙朝裏頭看了好久,每一間房都尋了一遍,既沒有先前那位大師的影子,連陳川也不知蹤影。
“當然啦,我循著他的氣味過來的。”食靈站在雲笙肩上,撇了撇嘴,“大概來晚了一步,他怕是已經離開了。”
那可真是不湊巧。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有些不耐地回頭,發現竟是那個扮做陳川的小廝,那日七竅流血雙目盡失的慘狀與現今尤為生龍活虎的模樣相映襯,雲笙覺得有些恍惚。
那小廝摸著身上華貴的麵料,嘴畔的笑隻增不減。
暗色全然鋪開於府邸上,雲笙隻覺得心突突地跳著。現今已經顧不上他了,她一把推開門,向著正廳方向奔去。
剛剛合上的門又被風吹得鼓鼓作響,小廝無奈又隻得走上前關上。
這門可真是有些邪門,一張一翕的。他摸不著頭腦地想著。
正廳裏,客人們手裏的酒蠱都有些握不住了,個個臉帶紅光,濃鬱的酒氣環繞在廳內,像熱浪一般席卷著他們。
堂屋裏是熱鬧非凡,室外卻靜的嚇人。
枝頭似有人影晃動,驚起一群寒鴉,齊齊飛向那一輪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