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以為他們能來救你?◎
宴席上,陳老爺已被旁人灌得眼神迷離,又有一盞酒遞來時,他笑著擺擺手:“多謝好意,陳某實在是無法奉陪了。”
他半癱在位子上,腦子迷迷糊糊地想了許久,好半晌,他才發覺宴會主角遲遲未來露臉。
“二公子呢,怎麽到現在都不見他上???*來?這樣的日子還要派人去請,他就這般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嗎!”他瞪著眼嗬斥道。
今日是陳川的生辰,因著府裏多年未有喜事,陳老爺便借著這由頭來順道擺宴。
不消一會,前來複命的下人帶著歉意道:“老爺,這......小的去公子院子裏尋了一番,可並沒有望見公子啊。”
“去府上找,掘地三尺也得給我找來!”陳老爺一甩衣袖,將桌上一盞酒杯拂過,摔在地上激起一聲清脆。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老爺您息怒。”下人被他這幅模樣給嚇住了,忙低著頭將酒杯拾起,隨即轉身離開。
“老爺何必動怒,今日可是大喜之日。”老管家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好言好氣地勸著他。
“這孩子越發頑劣了,這般重要的日子都還躲著,我這是為了誰啊。”陳老爺怒目著,將一手背摔到手心。
老管家淺淺地笑著,卻是一聲不吭。
陳老爺看著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原本還怒火攻心著,焰氣不消片刻便又癟了下去。
不久前,陳川還在書房裏和他大吵了一架,陳老爺便想等到今日來緩和一番。
那些還在高談闊論的客人們也逐漸發現陳家公子直到現在都還未現身,紛紛出言詢問:“陳大人,令郎怎的還不來?”
陳老爺正想著一個理由搪塞過去,沒成想卻被人搶了先。
“不急,總得好好拾掇才能來見客,不是嗎?”來人一襲玄色長袍,袖口綴著明黃色緞邊,並未束冠,隻隨意插著一隻白簪,額前幾縷發絲垂落下來。
他態度恭謹地朝著陳老爺行禮:“父親,好久不見。”
那些喝得高了的客人們隻隱隱約約望見一清秀的少年走來,臉龐看著有些模糊,但身材挺拔舉止端莊,便笑著道:“真是好一標誌的少年郎啊,陳大人有福了!”
旁人還陷在醉生夢死中,但陳老爺和老管家卻是能看得真真切切。這人的麵孔,和數年前死去的陳懷相差無幾,隻是年歲漸長,他的顴骨高高凸起,看著有些消瘦憔悴。
“你怎麽......”陳老爺冷汗直冒,手也不停地哆嗦著。
陳懷朝他擠出一絲笑容:“父親可否借一步說話?”他扭過頭,對著眾人朗聲道,“諸位的蒞臨使陳府蓬蓽生輝,不過現下陳某還有些要事須得與父親商討,回來自會自罰幾杯,到時候再與各位喝個痛快。”
他朝外頭伸出手,歪著頭示意陳老爺出門。
這一突如其來的事令陳老爺心下不安,但眾人皆聚於此,也不好當麵拂了他的話,便隻好跟著他走了出去。
出了堂屋,沒有燈火灼眼,隻有清淡的月色投在樹梢,落下一片陰影。
陳老爺不知他到底有何事商談,隻得忐忑著一路注視他。行至院中,還是有些忍不住,他斟酌著開口:“懷兒,你這趟來了就去看看你母親吧,她——”
“今日是陳川的生辰。”陳懷不知何時轉過了身,卻不看他,隻望著那輪懸掛長空的明月。
陳老爺臉色頓時有些僵硬,反應到他話中有話後,隱著怒火低聲喝道:“原是你把他藏起來了,你究竟要做什麽?”
陳懷歎著氣輕輕笑著:“父親,你這般緊張幹什麽,同是你們的親生骨肉,我又怎會對他痛下殺手呢?”
“那你這是?”陳老爺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卻又聽見他道:“讓他即刻死當然不夠,我要他慢慢地帶著痛苦和絕望死去,受盡煎熬。”
此話猶如平地驚雷,陳老爺一把跌坐在地上,暴怒地指著他:“你竟敢如此狠毒!”
“那又如何,畢竟我是您的孩子,手段自然與您別無兩樣啊。”陳懷眼裏閃著冷光,兀自笑了起來。
“你!”陳老爺隻覺得心頭那團怒火又衝了上來,幾乎快要噴薄而發。
陳懷聳了聳肩,對他的反應毫不在意。
似是想起了什麽,他又抬起眸子瞥向他:“你就在這好好待著吧,待我看望母親後,再來送你和陳川在地獄相見。”
躍動的燈火依稀閃著,將人影拓於窗欞上,陳夫人剛打發走侍女,就聽見身後一陣腳步聲,她回過頭卻是一驚。
“母親。”陳懷嘴角噙著笑,將手心放在燭火上幾寸的位子,感受著點點溫熱熔在手裏。
“懷兒,是你嗎?”陳夫人頭有些昏昏沉沉的,費力地從榻上坐起來,但無奈身子無法支撐,她隻得忍著疼痛靠在榻上。
陳懷轉身走到案前,提筆寫下幾個大字,聲音悠悠道:“母親這身子真是每況日下,怕是沒多少時間了吧。”寫完,又將其放在火焰上燒成灰燼。
陳夫人猶豫著伸出手,想了想還是縮了回去。
“你能回來看看,我還是很欣慰。”
陳懷眼裏有一瞬的茫然,但轉瞬即逝,又帶著嘲諷道:“母親,我可不是專程來看熱鬧的,陳川他至今還未露麵,你不妨猜猜他去了哪?”
一瞬間酸楚盈滿心間,陳夫人隻覺得雙頰上一陣溫熱灼人,她無力地躺著,緊緊地閉上眼。
“何必如此呢?”她哀歎一聲。
陳懷淡淡地望著案台上那團灰燼,“你們大概也沒想過會有這天吧,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言畢,猝然推門而去。
寒風拂身,陳老爺站立在小院中,隻覺五內俱焚。
雲笙趕到時,他仍是獨自一人站著,倦態布滿臉,銀白色的光打在頭頂,遠遠望見似乎就是一位已近垂暮的華發老人。
“他在這做什麽?”雲笙不解。
食靈盤腿坐在她肩上,神態反常的嚴肅:“我感受到了吞厄的氣息,他已經來過了。”
倏忽一層白霧彌漫,捎帶著一兩聲飄渺的玉笛音,陳懷就這般毫無征兆地出現於夜色中。
“就是他。”食靈拽著雲笙的衣襟,又將頭埋了下去。
雖有些隱隱約約的預感,但被人一言道出,雲笙還是難免有些震驚。她深呼一口氣,勉強穩住心神,又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動作。
“陳川已受不了折磨安然離去了,現在輪到你了,父親。”
食靈又探出頭,驚呼道:“啊,他果然是來殺人的。”
不對,陳川是在很久後才找上詭骨樓的,他沒有殺他。雲笙在心裏暗暗說道。
但畢竟是在幻夢中,旁人看不見她,她也阻止不了他們的一言一行。她隻能看著府上一眾人是如何被他剜出雙眼,又是如何被他一手刺入胸膛沾上淋漓鮮血。
次日,纏綿病榻的陳夫人終是拖著殘軀去了。
血洗陳府後,陳懷抹去客人記憶,將一眾人煉化成傀儡,自己則幻化成陳川,獨自延續著這個荒誕的怪夢。
......
一枕槐安而過,雲笙恍惚驚醒,發現雙手均被鏈子拷著,臂膀被迫張開掛在半空。
“姐姐,你看也看過了,該履行你的諾言了吧。”
雲笙動彈了一下手臂,疼痛立刻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嘶”的輕歎一聲,又抬起頭問道:“你明明沒有殺了陳川,又為何要在陳大人麵前說他已經死了?”
陳懷原以為她會質問自己為何要殺了他們,倒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他臉色一愣,又厲聲道:“他被我種下了吞厄體,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得死,隻是沒在那一晚將他殺了倒是我失手了,想不到他竟提前逃了。”
瞧著他的神色,似乎並不知道陳川背後那位大師的存在。雲笙眼珠一轉,又道:“那你隻會殺了自家人泄憤嗎?據我所知,你之前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吧,一道成了吞厄卻丟失了人性,隻留著妖性。”
“你懂什麽!”夏姬抬起鞭子,朝她身上猛地一揮,“像你這樣的怕是從沒體會過被自家人算計,再一步步地將你蠶食的痛苦吧?”
雲笙被她這一抽,頃刻噴出一口血,鏈子因這一動作又驟然一縮,一下下撕扯著她的臂支。
她忍下身上傳來的劇痛,仍舊朝她笑著。
夏姬被她這明晃晃的一笑給徹底激怒了,臉色鐵青,胸脯劇烈起伏著,緊緊握著鞭子又朝她身上甩了幾道。
“行了,讓她被抽死也未免太不值了。”陳懷出言製止了她,“你說的也不錯,我現在就是妖怪,保持人性對我來說就是空花陽焰。去勸一隻妖來憐憫人類,聽起來都可笑至極吧。”
殘跡還掛在嘴角,雲笙卻仿佛聽不懂他的話一般依舊出言激怒著他:“那你可真是自甘墮落。”
“不知他人苦處,你所言的都是一場空話!”陳懷也終是忍不住了,他的臉變得有些扭曲,滿腔怒火快要無法遏製,“那是他們咎由自取!我真該讓你也試試被拆吞入腹的感覺。”
周遭擴散著兩人的怒意,尤其是夏姬,幾欲發指眥裂。
機會來了。
雲笙忽地朝著身旁的陳懷踢上一腳,指尖浮現靈力,房屋裏一陣清脆的銅鈴聲響起,氣運即刻變化。
“不好!”陳懷意識到???*不對,但為時已晚,一道金光漫出,將烏氣散盡,形成結界壓了下來。
局勢瞬間轉變,那兩人被結界給困束著,不能動彈。
“你可真是好手段。”夏姬氣急敗壞地朝她吼著。
雲笙將額前碎發甩開,語氣有些虛弱,“還行吧,至少我也讓你痛快地打了一頓。”
“你以為困住我們就夠了?你的同伴至今還被攔在外頭,他們可救不了你。”陳懷不怒反笑,“至多我們就這般耗著,況且你靈力總會枯竭的。”
“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