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

大門被一腳踢開,鬱起雲手執長劍,朝他笑道:“真是對不住啊,你那些死屍沒能困住我。”

陳懷臉色沉了下來,死死地盯著他。

“你怎麽才來。”雲笙無力地抬頭看向他。

鬱起雲將鏈子砍斷,又望見她周身血跡斑斑,不由得皺著眉:“怎麽弄得這麽狼狽。”

束縛斷了,雲笙也沒力氣支撐著站起來,一頭往地上栽去,幸得鬱起雲眼疾手快,在她倒地之前將她抱住。

少年清朗的氣息盈滿鼻尖,雲笙躺在他懷裏,闔著眼貧嘴道:“疼死了,這趟回去不放我休沐是說不過去了。”

鬱起雲嘴角勾了勾,又抬起眸子望向陳懷:“這該是你的真身了吧?”

陳懷冷笑道:“你大可殺了我,不過我看著你不久就會下來陪我了。”

“什麽意思?”雲笙倏地睜眼,瞥了他一眼。

“你聽他胡說八道什麽。”鬱起雲眼裏閃著冷光,正想著要不要一劍了卻他時,門外又是一聲高呼。

“公子切勿動手!”

陳老爺靠在門扉上,帶著祈求的眼神投向他。

“要殺要剮隨他,不用你在這惺惺作態。”陳懷嗤笑一聲,不欲多看他一眼。

“懷兒,我知道你現在對我恨之入骨,但我還是想解釋一番。那一年我和你母親是真的沒想過要害你性命,無奈我們求子心切,這才輕信了那個招搖撞騙的道士。”他垂著頭,白發蒼蒼的模樣更顯頹色。

聞言,陳懷哈哈笑著,“真是可笑,那我是該說你們一句悲慘,還是說你們完全沒半點頭腦?”

“木已成舟,如果不是為了你們這群人所謂的私欲,又怎會釀成這般後果?”夏姬也冷眼看著麵露窘迫的陳老爺。

夏姬自小便是作為男兒養著的,因此習武念書是一樣不落。

起初她還覺得有些自得,因為在城中隻有自己不同於其他困於高門的女子,她可以見識到更廣袤的世界,可以學到更深奧的學識。

可後來現實還是給了她一記重重的耳光,她終是被最為敬愛的父親推進了深淵,從此萬劫不複。

“既如此,那我們便先行出去。”鬱起雲摟著雲笙向陳老爺點頭示意。

“多謝。”

待出了門,他便尋了處遊廊讓她靠著,又丟了張帕子讓她拭去血痕。

雲笙接過帕子,朝他道了聲謝,又小心翼翼地點了點光滑的大理石。冰涼的觸感纏繞在指間,她這才鬆了一口氣,探著身子半坐上去。

“我還以為你沒聽懂我的暗示呢,手在上麵掛半天了。”雲笙揉著肩膀,有些輕薄的袖子上血跡分明,背上也有些隱隱作痛。

鬱起雲雙手環抱胸前,有些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我竟不知師姐這般勇猛,有如此隻身誘虎的好計謀。”

“勇猛談不上。”雲笙忽視掉他語氣中毫不掩飾的譏諷,隻當他在關心自己。

這樣一想,倒還有些欣慰。

“他們人呢?”這是在問段流景和於奐。

“給陳府眾人解化去了。”他神色淡淡。

雲笙點點頭,轉頭一想又覺得不對:“這還能解化?”

“陳懷煉化他們本就是一時起興,也沒想著拿他們做什麽,解化容易得很,待解化後便是將他們都埋了吧。”鬱起雲勾了勾唇角,“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看住屋子裏的那些人。”

“這是何意?”雲笙還未弄懂前因後果,迷茫地問道。

“越地民俗,為求子而將大兒開腹拋屍,想必他們的長輩都做了這種蠢事。”一陣稚嫩的聲音傳來,雲笙尋了好久才望見站在地麵上的小食靈,他的個頭似乎又縮小了。

雲笙不由得睜大雙眼:“你居然還在這裏?”

“你這是什麽話!我為何不能在這裏?我不僅要在這裏,而且我還跟定你了!”食靈很不滿她的語氣,撇著嘴雙手叉腰朝她喊道。

雲笙“噗呲”一聲笑了,“那倒不是,我隻是以為你也是虛幻的,沒想到竟是真實的。”

食靈白了她一眼,氣鼓鼓地轉過頭。

“所以,陳懷他真是因他們而死?”雲笙抿著唇沉默了片刻,仍是不解地拍了拍鬱起雲的手臂,“怎麽還會信這樣的事啊?況且,為何這麽多年過去到現在才想著解釋?”

鬱起雲正想著去捏一捏那隻小人,冷不防被雲笙一拍,他抬眸後又搖頭道:“大概都是打著對方能夠回心轉意的念頭吧。”

語畢,又伸手去揉了揉食靈圓鼓鼓的臉,觸感確實還不錯,滑嫩嫩的與樓裏那隻小橘貓柔軟的毛發截然不同。

隻是被捏的小食靈更為氣憤了,瞟了鬱起雲一眼還是鬱悶地垂下頭。

算了,打不過。

雲笙垂下眼睫,陳懷和夏姬那副歇斯底裏的模樣又浮現於腦海中,眼裏洶湧著的是滔滔如海的憤怒和失望。

他們也是無辜被殺害的人啊。雲笙有些後悔出言激怒他們了。

但平心而論,倘若陳老爺沒有聽信這樣的謠言,那就不會有這樣的慘案發生。又假設他在一開始就解釋自己是被吞厄利用,那也不會使陳懷怨氣橫生,直至現在都還記恨著他。

可是一個正常人,除非是走投無路了才會去采取這樣慘絕人寰的方法,可陳老爺和陳夫人好歹是有些見識的,又怎麽會......

“你有沒有覺得,背後有人在推波助瀾?”這事越想越不對勁,雲笙拉扯了下他的衣袖,但又有些不確定。

鬱起雲抬眸看向她,漆黑的眼眸中流動著滾滾濃霧。

......

屋內,陳懷手指骨攥得發白,眼裏閃著不悅:“你早就清醒了,又何必在這和我耗著。”

“你幻化成陳川,其實也在懷念以前吧。”陳老爺走上前,絲毫不被他那厭惡的眼神影響。

“不要妄自揣測我,懷念以前?你們配嗎?”陳懷雙眸眯起。

“但你並未殺了陳川,又為何要出言激你的母親呢?”

“因為我恨他!更恨你們!”他臉上已然失去了溫和的假象,脖頸上的青筋跳起,“憑什麽他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他不過就是從我的一抹魂靈中散逸的,他骨子裏流著的是我的血,從一出生就被種下了惡果。”

“他就該和我一樣被無盡的黑暗吞噬,永遠被囚禁於冰冷之中,痛苦和絕望會伴隨他永生。”

陳懷的臉已經完全扭曲了,紅血絲爬滿他的眼球,疾言厲色之下就如一隻發狂的巨獸。

“他不是你的影子也不是你的附屬,你也不必化成他的模樣。”陳老爺蹙眉,並不認同他的想法。

“無所謂,反正現在他也死了,你們也死了。”瘋狂的情愫蔓延在空氣中,戾氣愈來愈重,氣壓被這一攪竟是慢慢衝破了那道結界。

“不好!”鬱起雲正百般無賴地逗弄著食靈,忽地感受到堂屋裏的氣息不對勁。

他猛地抬頭,那上空的金色屏障正被一團團膨脹的黑色侵襲,並不斷被腐蝕。

雲笙此時已昏睡了過去,感受到腹中的靈力動**,又硬生生被拉扯醒,睜開眼時了無一人,隻能望見那黑壓壓的霧色逼近。

鬱起雲趕到時,陳懷已然走火入魔了。

他眼尾一片猩紅,一條條脈絡清晰可見的青筋在臉周上鼓起,周身散發出陰沉的氣息。

“怎麽回事?”鬱起雲抽出劍,眉頭緊緊鎖著。

陳懷散出的層層妖氣將他環繞著,帶著空氣中的溫度不斷上升,異樣的熱氣在緊閉的屋子裏飛速流動。

“鬱公子你不該來的。”陳老爺深深地皺著眉,伸出手擋在鬱起雲前頭,“從一開始我就厲聲嗬斥你們,想著將你們逼退。他的目標是適才那位小姑娘。”

陳懷此刻已沒了意識,憑著本性想要撲上來將他們撕裂。

鬱起雲瞳孔一縮,正要迎上前去將他揮開,陳老爺卻趁著這時將他一把推了過去,自己則被陳懷給撲倒在地。

他雙手恍若一把尖刀,直直捅進陳老爺的胸膛,褐色的**頃刻流出,但陳老爺卻像是感受不到痛苦一般,依舊麵色溫和地拍著陳懷的後頸。

鬱起雲被他這般猛地一推,一下摔倒在地,手撐著站起來時,卻是望見這一幅場景。

“你在做什麽!這樣下去你會完全消散於世間的。”

本就是被陳懷煉化的死屍,若是再被摧毀肉身,那便完全複原不得,漸漸地連同魂靈也一齊消???*散。

眼下鬱起雲顧不上犯惡心了,起身拿起劍朝陳懷刺去。可正在那一刹那,陳老爺又迅疾地與陳懷換了身位,長劍直直刺入他的背部。

腹部本就被剜了個洞,此刻又被劍身刺穿,陳老爺胸脯的**嘩然濺到陳懷臉上,他那消極壓抑的焰火如同被一襲冷水澆滅了一般,隻剩茫然。

鬱起雲也愣住了,握著劍的手頓時鬆開,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他臉上帶著焦急,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

“無妨,我本就是已死之人。”不同於胸膛流動的褐色汙漬,陳老爺嘴角處、眼周旁都留著鮮紅的血液,身子已是虛弱不堪。

鬱起雲在他快要跌倒之時扶住了他,雪白衣襟上沾染一團汙色,緩緩地順著四周擴散。

陳老爺虛虛靠在他身上,靜默地凝視著他,好半晌才道:“你怎麽年紀輕輕就有短命跡象了。”

鬱起雲聞言僵在原地,扶著他的手微微有些蜷縮。

陳老爺歎息一聲,知曉自己是惹他不快了,便擺了擺手,繼而轉頭看著一旁麵色蒼白的陳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