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師姐,荒郊野嶺很適合埋屍。”◎
雲笙走上前去躬身道:“夫人,這位是陳懷的弟弟,陳懷已經數月未歸了,現今我們擔心他想知曉他的下落,能否勞煩您回答我幾個問題?”
老婦人麵露困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她指著一側的竹梯示意二人上去,自己則拖著較為龐大的竹匾跟在最後。
竹梯搭得並不穩,踏上去還有些搖搖晃晃。
老婦人端著那猶如小半張圓桌般大的竹匾子,即使是傾斜著也難以望清腳下隻供半隻腳搭上去的梯子。
稍不留神,她腳下一空,竹匾被甩了下去,散落一地的花。
雲笙一直留意著後頭,眼疾手快地在她跌下去的時刻拉了一把。
老婦人朝她抱歉地笑著,借著她的力又重新站穩了。
樓上的擺設樸素簡單,縷縷斜斜入戶的陽光在各處跳躍著,小桌上支著藤木架子,簷角掛有風鈴,風吹過,**起空靈的清脆之音。
芸香馥鬱,她給二人沏上香茗,麵帶微笑地看著雲笙。
“夫人,我就直接開門見山了。”雲笙接過茶,“公子陳懷在幾日前是否有來找過您?”
老婦人點點頭。
“那他可有向您透露出他會去何處?”
婦人凝眸,指著最上層,手裏不住地比劃著。
雲笙有些不明所以:“他.......來過這上頭?”
木屋最上麵是一間狹小的儲物室,裏頭堆疊著許多壓著灰的雜物,一絡絡蛛網密布。
雲笙拂了拂漂浮的灰塵,裏麵並未安有窗子,空氣裏還流動著渾濁的氣味。
陳川不解:“婆婆,為何我們要到這裏來?”
“咚咚”——老婦人在木門上輕叩兩聲。
雲笙循聲望去,卻見那婦人驟然變了麵孔,她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唇角裂開,朝他們露出猙獰的笑容。
昏暗的光線打在她的臉上,愈發顯得駭人。
無邊無際的黑暗席卷著兩人,老婦人不由分說地將門鎖住。
......
雲潮翻湧,黛色山巒如水墨逶迤於蒙霧之中。
山徑上綴著漫天飛舞的桃花,不遠處的一家簡易攤鋪在山嵐霧色中初顯。
一個頭蒙紗巾的小夥子正在桌前忙忙碌碌著,見有人向這邊來,忙招呼道:“客官,山路漫漫,可否要來小憩一番,本店有做好的零嘴小食。”
鬱起雲原是心不在焉地走著,聽到這吆喝聲後倒湊了上前。
“客官來嚐嚐剛出爐的烙餅,香酥脆嫩。”小夥端上一盤疊著的烙餅,外皮炸的焦黃,散著濃濃的香氣。
鬱起雲看了一眼,隨即笑道:“你這餅,幹淨嗎?”
小夥愣住片刻,笑容僵硬了幾分:“您這說的哪裏話,當然是幹淨的。”
“是嗎,但我看這裏麵就是腐肉吧?”鬱起雲含著一雙笑眼望著他,仍是一副懶散的模樣。
那小夥驀地垮下臉:“那你很快也會變成腐肉了。”
他頭頂一雙紅色犄角化形開來,毛發衝破衣裳,嘴裏的獠牙上還誕著涎:“你這般不識好歹,那就隻能被我生吞了。”
鬱起雲不欲多說,劍出如秋風橫掃,幹脆利落地越過他的前爪,擺在他脖頸上。
“原來是一隻山妖。”鬱起雲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別別別,少俠有話好好說,剛才是小的一時鬼迷心竅冒犯了您,饒了小的一回吧。”
那山妖見踢到了一塊鐵板,隻得求饒認錯,“小的常年遊於城中城郊,您想知道什麽消息小的都能告訴您,求您高抬貴手。”
鬱起雲握著劍偏了幾分:“行,那我向你打聽一家人。”
山妖見鬱起雲斂了殺意,眼裏發亮忙答應下來:“您說您說。”
“陳府一家你知曉多少?”
“陳府?就是那個全家都死透了的?”山妖試探著挪了挪擺在脖子前的劍,鬱起雲收回劍點了點頭。
“他們啊,聽說那陳家公子發瘋將全家都殺了,餘下另一位公子逃了出去,但也是生死未卜。”
“一家全被殺了?現在不是還有人在嗎?”鬱起雲看似無意地糾正,一雙潤澤的眼裏黑沉沉的,像是籠著散不盡的霧氣。
山妖嘖嘖搖頭,將爪子收了下去:“那都是死去的魂靈,他們的記憶已經被剝削了,早就沒了意識,現在就是被人煉化成一個個死屍罷了。”
鬱起雲若有所思地想著,發瘋殺人的大概就是陳川了,他為何要滅了自家門?又作何要煉化那些無辜死去的親人?
“那你知道陳懷逃去哪了嗎?”
“陳懷?小的沒記錯的話逃走的應當是叫陳川。”
“你詳細說來。”鬱起雲一撩衣袍坐下,托著下巴望著他。
山妖將身上毛發褪散,又變化成起初的人類模樣,他清清嗓子:“話說陳氏一家以商賈起戶,後逐漸成為這一帶的大戶人家。”
“而在這越地流傳著一個怪誕民俗,如若想要多子,那麽凡是第一個生下的兒子在長到十多歲之時,都必須開腸破肚殺死,然後葬在荒郊野嶺祭祀神靈。”
“陳懷是那個被殺死的?”
“沒錯,最殘忍的則是在殺死後,還需挖出他的眼睛讓夫人吃下,傳說這樣第一位孩子的魂靈便可延續下去,以致家族多子綿延。”
鬱起雲冷笑一聲:“荒唐。”
山妖應和著:“可不是,那些愚蠢的人與其聽信這樣荒誕的謠言,還不如去積善積德。”
山野鳥雀啁啾,上方青山如黛,騰霧百裏。
隻是這綠水行舟岸花飛落之地,不知埋葬著多少五尺微童。
“適才你說,陳懷作為祭祀的先者,會被埋葬在荒郊野嶺,那你可否知曉具體位置?”鬱起雲垂著頭看著桌上呈著的色澤鮮豔的烙餅。
山妖聽後,麵露難色道:“這......山上這麽多墳墓,小的哪知道——”
在望見麵前這位小少爺輕而易舉地用內力震碎瓷盤子後,山妖還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將後話又咽了回去。
“現在知道了嗎?”鬱起雲朝他燦爛一笑,春風繞著少年的精致眉眼,映於灼灼桃花中,耀眼地讓人移不開眼。
“知道了知道了,小的馬上去問,這山裏的飛禽走獸總得有知道的。”山妖忙不迭地應下來,“那,我現在就去?”
惹不起還躲不起嘛?山妖心裏默默嘀咕著。
但鬱起雲像是洞察了他的想法,“我在這等你兩個鍾頭。”
他往後懶懶一躺,扶著腰間的劍道:“時候到了,我就提劍去找你。”
眼神裏盡是明晃晃的威脅。
山妖倒吸一口氣,隻得哭喪著臉去替他打探消息:“是,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給您帶到。”
遠處山花遍地,山巒在乳白色的帶子裏透著影,長風一過,翠微連天。
勃勃生機的春山之下,累累白骨堆積,那片片人跡罕至的墓地,不知壓抑著多少痛苦的不甘的魂靈。
愚昧的人們為了一己之私,竟是真的將那些無辜的親生骨肉殺害,埋在那終年隻有野獸出沒的郊野,無人過問無人祭拜,甚至連墓碑都不一定會立上。
妖怪都嗤之以鼻的事情,人類卻幹得樂不彼此,恍若一個個披著人皮的惡獸。
或許這世上,本就是半人半妖者居多。
——
深夜的山野,孤月高懸,是這漆黑的夜空中為數不多的亮光。
不遠處的紙糊窗子間透出點點微光,疏落地散在荒草叢生的野外。
山妖帶著鬱起雲???*穿過林間。
草木橫生,蔓延至深山中的一個小村子裏,稀稀拉拉隻住著幾戶人家。
前頭是一大片墳地,瞳孔發綠的野狐從荒草間穿過,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被草摩挲過的毛發上似乎還沾著星星點點閃著光的異物,如一團團鬼火,奔跑飄**,上下躍動。
鬱起雲舉著火把,四處觀望著:“陳懷的墳墓在哪?”
“就在前麵,看,那邊荒草長得最為茂盛的一塊。”山妖指著那一處荒草遍布的土地。
仔細看去,中間空了一大片出來,光禿禿的連野草都不願橫生。
他將火把遞給山妖,走上前蹲下去,用手捏了一個訣,又利落地抽出腰間佩劍。
“不是,您這是要刨墳挖骨啊?這,這不至於吧?”山妖見他似有要挖墳之舉,有些訝異道。
鬱起雲沒理他,正舉著劍要劈下去之時,突兀的尖叫聲刺破黑夜。
遠處的草叢模糊不清,在這死寂的山野間,那一聲尤為刺耳。
叫聲在涼風中忽高忽低地飄**著,但能明顯聽出卻是步步朝著他們這邊逼來。
山妖猛得回頭一看,一個容顏極盛但麵色死白如縞的女子正慌慌張張地朝這邊跑來。
她邊跑邊叫著,尖利的女聲與夜風交纏,山妖不禁打了個抖。
“雲笙?你怎麽在這?”鬱起雲停下動作,回頭一看,竟是雲笙。
蟲鳴聲開始跌宕,夜風也刮得荒草沙沙作響。
白中透青的月色打在她驚慌失措的臉上,顯得慘白而陰森。
雲笙一路狂奔至鬱起雲麵前,大口喘著氣道:“快,快離開這裏,他馬上就要追上來了。”
“誰?”山妖不明所以地看著鬱起雲,“這,少俠您認識?那小的就先行退下了啊。”
說完便化作野獸模樣躥進草叢,片刻便沒了影。
鬱起雲眼底湧起莫測的情愫,沒問何故隻是點點頭:“從哪裏逃?”
“沿著這裏去山下,我們得快些!”雲笙慌亂地指著和墓地相反的方向,急忙催促他,“別愣著了,快些走。”
鬱起雲循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正欲邁步,卻驀地收回:“師姐,你先去,我殿後。”
雲笙有些惱怒:“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管這些,逃命要緊知道嗎?”她手剛一觸到鬱起雲的衣袖,卻一下被他拿劍身擋住了。
清冷的光鋪撒在少年白皙的臉上,他笑得很是明媚:“師姐,你看這荒郊野嶺的,是不是埋屍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