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夜,入室淺談◎

兩聲輕叩後便沒有聲響了,雲笙眉頭一鎖,坐在床榻上豎著耳朵仔細傾聽。

燭火早已被吹滅,屋子裏暗沉沉的一片。

半晌後又是兩聲極為輕細的叩門聲,雲笙屏著呼吸悄悄拿起匕首,貓著步子走到門口,握著匕首將刀鋒橫對著前方。

正當她準備推開門一刀刺下去的時候,一聲清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雲笙?”裏頭還帶著絲絲試探。

是鬱起雲的聲音。

雲笙緊繃的神經鬆弛了大半,但又隨即開始警惕:“何事?”

大半夜的他來找自己做什麽?

“我.......想找你談談。”見有人回應,鬱起雲鬆了一口氣,想了想又補充道,“師姐,我能先進來嗎?”

是有些低沉的聲色,不知為何,雲笙腦海裏忽的浮現出那日被他誤傷後他乖巧地替她包紮的模樣。

像一條可憐巴巴的小狗,絞盡腦汁地想著和主人更近一步。

雲笙被這個異想天開的情景震撼到了,趕緊甩了甩頭:“行吧,你先等一會,我去披上外衣。”

她找了個火折子點上火,披上外衣後給他開了門。

鬱起雲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走了進去,順便輕輕掩上了門。

雲笙給他倒了一杯冷茶:“茶已經冷了不介意吧?”

鬱起雲搖搖頭,心不在焉地拿著遞過來的茶杯,望著燃著的燭火思考了一會,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有沒有覺著陳川很粘著你?”

“那不是很正常嘛,他家裏人都離他而去了,現今又隻有我這麽一個溫柔體貼的姐姐照顧他,難不成還要粘著你?”

“......”鬱起雲沉默了一會,又開始上下打量她,“你?溫柔體貼?這兩個詞哪一個和你搭邊了?”

語氣裏是絲毫不掩的嘲笑。

雲笙:......

果然,自己還是不能和他心平氣和地處在同一屋簷下。

“你是來跟我談心的還是來給我堵心的?如果是後者的話我希望你現在趕緊滾回自己房裏,不要打擾我寶貴的睡眠。”雲笙擠出略顯僵硬的笑容,在心裏咬牙切齒地罵著他。

鬱起雲正要嗤笑她遲早會被妖怪纏上,這時門外又傳來了叩門聲。

奇了怪了,怎麽今晚這麽多人來找我?

雲笙心裏訝異著,又聽見外頭段流景在喊她:“雲笙,開下門。這小孩偏說要來找你,我也真是沒轍了。”

裏屋的兩人對視一眼,雲笙心裏暗叫不妙。

糟了,鬱起雲還在這。

“姐姐,我想和你睡可以嘛。”陳川低聲詢問,聲音裏滿是期待。

“恐怕不行,我......我有些不適。要不今晚你和那個哥哥將就一晚?”雲笙裝著虛弱的聲開口拒絕,同時伸出手警告鬱起雲斂好氣息。

鬱起雲哪肯聽她的,仰著頭懶洋洋地輕笑了一聲,聲音不大,但作為耳力敏銳的刺客,段流景卻是一定能聽到。

段流景:???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這道門,深深覺著背後發生了他難以想象的故事。

好在他反應得很快,立刻麵帶笑容地勸陳川道:“看我說什麽來著,你雲笙姐姐也忙了一天了,該讓她好好休息了。”

雲笙隻聽見陳川十分委屈地哦了一聲,不知道段流景低聲說了些什麽,再之後便隻能聽見他們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兩廂靜坐,鬱起雲清雋的麵龐上蒙著紅亮的光,細碎的星點灑在他的眸子裏,恍若溫涼霧氣打磨出的黑玉。

燭下觀人,又如霧裏看花,朦朦朧朧間雲笙方才升起的怒氣就這樣消了大半。

察覺到雲笙的目光,鬱起雲回眸看她,眼裏似是帶著些許愉悅。

泥金的光微微籠著,燃起的暖意浮動在流入的料峭春風中,冷暖交加,讓雲笙覺著很不自在。

她靠在門前聽了好一會,確認外麵已沒有人後,忙著催促他:“行了,你今晚也不像是來找我談心的,趕緊回去吧。”

鬱起雲深深看了她一眼,倒也沒反駁她。

雲笙推開門,正探著腦袋向外張望,冷不防又望見門外似是有人影晃過,她推門的手有些僵住了,正想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新關上。

“關著幹什麽?”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抵在門沿上。

雲笙當機立斷走了出去,“砰”地一聲關上了門:“怎麽這麽晚了還趴在別人門前不睡?”

段流景望著她身上有些鬆散的外衣,因著大幅度動作領口微落,一截白皙的鎖骨在黑夜裏尤為顯眼。

他不自覺撇開了目光,想著推開門:“你這金屋藏嬌的本事還不錯啊,我原是不想管的,但現今是執行任務的非凡時期,你再想也總得等任務完了之後再去找。”

雲笙一邊攔著他一邊道:“別想入非非,我又不像你,真沒做什麽。”

“你別告訴我,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就隻是幹坐著聊——嗯?小鬱?”說到一半硬生生卡了殼。

他以力氣取勝了雲笙,正想著推門而入之時,門開了,走出來的人紮著馬尾,衣領整理得一絲不苟,一雙眼燦若明星,隻是裏頭盈滿了譏諷。

似乎長得有點像他的小師弟?錯覺吧?

段流景一拍腦門,又重新端詳了一番。

鬱起雲斜睨了他一眼:“隻是閑談,你別亂想。”說著頭也不回地離開,身影逐漸消失於黑暗的廊裏。

隻留下一頭霧水的段流景。

連聲色都像極了。

“這是......怎麽回事?”今晚之事實在太不可思議,段流景摸著後腦,恍恍惚惚地覺著自己應當要回去睡上一覺了。

別說段流景,雲笙自己心裏頭也是一團亂線:“誰知道,他自己找來的。大概少年人精力旺盛,睡不著想著來罵我兩句吧。”

她聳聳肩,打發走段流景後自顧自地躺在床榻上。

星月皎皎,風吹過杯子裏殘留的茶水,泛起圈圈波痕。

翌日,雲笙剛梳洗完畢,戴著一頂白紗鬥笠,正欲下樓向小二要個早點,卻被迎麵而來的段流景攔截了:“先去我那間客房。”

客房裏,鬱起雲懶散地斜靠在牆角,望著窗外街市熙攘,城郊處春山點綴著一片桃粉。

陳川嘴裏正咬著一隻叉燒包,餘光瞥見雲笙後,囫圇不清地朝她打招呼:“姐姐......找啊”

桌上還擺放著兩屜冒著騰騰蒸氣的糕點,以及兩碗紅潤晶瑩的蝦餃。

雲笙正迫不及待地想著大快朵頤,但又被段流景攔著了:“慢著,”他低聲喚她,“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沒和你交代。”

“指定是廢話,我們兩之間沒什麽好交代的。”雲笙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連連揮手,“好狗不擋路。”

段流景一把把她拉至門旁,頂著於奐奇怪的眼神小聲詢問:“你昨晚真和小鬱……一起了?”

“你瞎說什麽!”雲笙也小聲反駁他,心虛地瞟了鬱起雲一眼,確定他沒注意這邊後才繼續回答,“他昨晚莫名其妙說要來找我談心,我一聽那還得了,作為師姐,我有義務開導師弟以免他誤入歧途。”

“那他怎麽不來找我?你們關係很好?”段流景還是覺得很難想通,“所以他有什麽少年心事?”

雲笙白了他一眼,推開他道:“你自己問去吧。”說著走到陳川身旁坐下,夾了一塊蝦餃細嚼慢咽著。

陳川拿著帕子抹了抹嘴角,握著雲笙的手腕,俯身示意她低下頭來:“姐姐,我想起一件事......”他湊到她耳邊輕語著。

聞言,雲笙的臉色變得有些嚴肅,隨即又綻開笑容:“好。”

她轉過頭對屋內的二人道:“我先帶他下樓買些東西,晚些時刻再回。”

話音剛落便匆匆帶著他走了。

段流景眯著眼望著他們匆匆離去的背影,又看向靠在牆邊的鬱起雲:“小鬱,你覺得那個陳川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遠山桃花灼灼,風也清清,吹動少年的發梢,純白飄動的發帶微微點著他的下顎,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花樹橫斜一角,攀上木格窗沿,春日映映之下,葳蕤蓊鬱,芳菲四溢。

他垂眸看著那綻於春風之中的杏花,半晌,又道???*:“他全家覆滅,便隻能去找溫柔體貼的師姐解語。”

段流景麵色複雜地望著他:“溫柔體貼?小鬱,你捫心自問,這兩個詞是用來形容她的嗎?你莫不是昨晚被她洗了腦?”

鬱起雲:……

本就是隨口胡扯,他自然不敢摸著良心說這話。

“你也好好去勸她別和這人走的太近,我們刺客最忌諱與非目標人有糾纏。”段流景搖搖頭,語氣淡然。

鬱起雲沉默著,倒不是她想與陳川走近,而是那妖怪早就盯上她了。

昨晚如若不是自己早些去了,那陳川恐怕就進了室。

思忖間,段流景瀟灑一展鎏金折扇:“我再去陳府一趟,你若無事,便去春山探一探。”

——

春山腳下,隱有木屋掩於紛紛落落的桃花林裏,一荊釵布裙的老婦人從簾櫳後漫步而來。

屋子前擺著各種瓶瓶罐罐,堆疊在一塊,幾乎快要攏上搭著的竹木梯子。

老婦人見有人前來,朝他們淺淺地笑著。

“姐姐,這是哥哥的乳母,不過她在早年就被灌了啞藥,說不得話。”陳川小聲地解釋著。

透過細紗白布,雲笙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座小院子,“你說陳懷可能來過這裏?”

“是的,哥哥與外人並不親近,不過與這位乳母感情倒是深厚,若是逃了,想必也會先到此來道別吧。”

淺淡的沉香混著清新的竹木氣息從屋子裏漫出來,老婦人抖著細竹匾,一朵朵還盛著露珠的桃花在半空跳動。

竹匾鏤空處撒著露水,在暖陽照耀下泛著晶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