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怎麽爬進來的?◎

紅木桌前,小橘貓伸著毛乎乎的爪子,指尖勾著發出劃拉聲。

簾子半拉,透進來的光灑滿窗欞,鬱起雲視線停滯於窗子外,手指在桌上漫不經心地點著。

桌前另一頭,雲笙斟酌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是這樣的,鬱師弟,我今日來是怕那天對你行為言語多有冒犯,心下愧疚特地向你賠罪的。”

鬱起雲淺淺地笑著,額前碎發隨著笑意輕輕抖動,躍動的光在他臉上溫和地跳著,最後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上。

“師姐還記得,那晚你做了什麽嗎?”

“不大記得。”雲笙滿臉正色,“但是我相信師弟一身正氣,定然會遏製我意欲不軌的行為,有師弟在,我一定不會得逞。”

前麵的少年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又湊到她跟前,這般近距離,連他眼角一顆小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你咬了我。”他指著自己下巴,仔細看過去似乎還殘留著難以磨滅的印跡。

雲笙隨意地掃了眼,也不敢多看,隻消一眼便迅疾收回目光,心裏早就炸開了花。

不至於吧,怎麽還咬人了呢?他怎麽不攔著點自己?

她不太確定地瞥了他一眼,見他正揚著眉,看著也不像作假,於是手指愈加縮成一團???*,指腹不斷摩挲著光滑的桌麵。

事到如今也沒法了,雲笙隻好陪著笑:“要不讓你咬回來?”

鬱起雲:“這倒不必,不過這賬我記下了,師姐可別想抵賴。”

眼下還有更為重要的事,雲笙見他不打算追究到底,自然連連點頭。

“在想什麽?”

雲笙抬眸,停頓了下,又換上一張笑靨。

“無事,隨意想想。”

她在思考,今晚去時還能不能碰見阿苗了,她是否被關在寨營深處。

鬱起雲眼珠一轉,反握住她的腕子:“你身上有妖氣,昨晚做什麽了?”

他手心依舊滾燙,漏進屋內的光也帶著和他目光一般的灼熱溫度。

“昨晚我在房中休息,哪來的妖?”

雲笙反過頭問他,視線從他抓著的手移至臉上,目光裏帶著不露痕跡的掩飾。

但她越是這般冷靜自若,鬱起雲便越是可以確認昨晚定有不可告人的事發生。

他鬆開手,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唇角自然上揚卻不顯喜色。

小師姐大概還不清楚,自己身上這股妖氣早就彌漫至她體內了,倒是不知是何方神聖竟能這般蠱惑心智……

說起蠱惑,鬱起雲徒然想起眼前的師姐體內還蘊著蠱蟲。

頃刻,他的目光變得犀利,腦中不自覺想起那日師姐勾上胸前的模樣,臉上不住有緋色爬過。

雲笙坐在他跟前,看著他臉色不斷變化,從一派了然於心到帶著惱羞成怒意味,似乎在朝著一個奇異的方向駛過。

“就這樣吧,我該走了。”她起身離開,再不走她便真會覺得師弟實在被嚇得不輕,現今腦子也有些不如從前靈敏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

又是黑夜噬咬燈光之際,簷角的燈籠正淌著光,雲笙借口自己身體抱恙,躲在房裏閉門不出。

她將門扉小心關上,又仔細檢查了天窗,確認無誤後才爬上床拿起藏於枕下的畫卷。

墨染白紙,勾勒出山間寨子,濃鬱的瘴氣翻滾著,似乎還泛著陣陣凜冽的寒氣。

上頭這名女子的身影影影綽綽,手上好似還拿著什麽東西。

雲笙將頭湊上去,細著眼仔細觀察,不禁喃喃自語道:“怎麽感覺像一串珠子。”

褐色的串珠又顆顆分明,緊湊地連在一條線上。

“是這樣的珠子嗎?”

一串珠子赫然浮現於眼前,雲笙抬眼一看,幾乎快要跳起來:“對對對,就是這個!誒——”

這珠子的確是與畫上的相差無幾,可沿著指節分明的手向上看,這張臉卻是陌生而熟悉。

陌生是因為這張臉從未在自家房門裏出現過,此情此景倒是頭一回見;而熟悉則是因著白天裏,他們才見過一麵不久。

“鬱起雲!你怎麽爬進來的?”雲笙這下是真的跳了起來,兩步上前抓著他的衣袖,做賊般警惕地掃過房內,見沒有其他人藏著,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鬱起雲臉色無辜,小聲地回道:“我自然不是爬進來的,而是正大光明地走進來的。”

事到如今把他趕出去已然不現實,雲笙深吸一口氣,麵帶微笑地看著他:“你來和我說說,你正大光明地走進來是想要做什麽?”

“自然是有要事商量。”鬱起雲嘴角噙著笑,“我來時師姐尚還未至,所有我想著在這等著師姐,但一時忘卻了時間反而昏睡過去。”

“再一醒來睜眼便望見你在嘀咕什麽珠子,我聽著很是熟悉便出言相告,結果你就罵我怎麽爬進來的。”

話說至後頭,他眼裏的幽怨便隨著顯露出來。

雲笙被氣笑了,合著都是她不對。

“罷了,我不同你一般計較。”她拍著胸脯,又重新開始端詳這珠子,“這東西你從哪來的?”

“撿的。”

此言既出,雲笙臉上有片刻扭曲,她擠出一絲和氣的笑,聲音卻始終冷靜不下來:“我怎麽就撿不到這種好東西呢?”

鬱起雲接過串珠,指腹在上頭一顆顆地摸過,滑膩的觸感略過,他眼底寒光更深,卻隻是將眼稍眯,又是人畜無害的笑臉。

“那日刺殺,我在那位死去的聖女房中拿的。”

雲笙沉默著,有些不可置信地瞥了他一眼,又垂下頭開始細細思忖。

這幅畫是她從那個真實的夜晚裏帶出來的,想必和阿苗息息相關,可這珠子卻是那前聖女的,她們二人之間又有何關聯呢?

如若此刻自己隻身前往去救阿苗,怕是會正中她們下懷,可自己更不能放任此事就此揭過。

思至極,雲笙略略抬起眸子望向身旁神態自若的鬱起雲,長胳膊長腿,於是眸光不自覺輕動。

她目光即刻開始變得柔和,連嘴裏吐出的話語都仿佛細得能夠掐出水。

“鬱師弟,你看你現在閑著也是閑著。”雲笙俯身上前,“為了讓你明白勞逸的惡處,咱們又來了新任務。”

不由分說地,還未替自己稍加辯解的鬱起雲被她拉扯出門,腿腳一伸便直直朝遠方飛去,動作一氣嗬成。

又是熟悉的寨子,又是這般漆黑的濃夜,鬱起雲一眼便望見了上次關押他們的那間木屋,心下有些戚戚然。

雲笙憑著記憶在其中摸索,幹脆利落地解決掉那些守衛後,她領著鬱起雲行至深處一間隔房。

“吱呀”一聲,略顯陳舊的門扉被推開,雲笙攥著鬱起雲的衣袖,一步步小心地邁過。

這間房應當就是那晚夢中阿苗住過的沒錯了,隻是這散落一地的物品仍舊未被拾掇,還有那已經碎得不成樣的琉璃盞,阿苗被他們抓去後恐怕再沒回來過。

“師姐,你是在找人嗎?”鬱起雲輕拍著她的手背,稍稍帶著些安撫意味,眼底笑意斂去。

“沒錯,你小心些別被抓了。”雲笙鬆開手,敷衍地幫他把攥得皺皺巴巴的袖口撫平,在前頭叮囑道。

鬱起雲劍眉一揚,掃過她隨手撫平的袖口,雙手環抱在胸前,懶洋洋道:“那你把我拉過來,總得告訴我在找誰吧。”

“何況,你現在是他們新一任聖女,這般大大咧咧出現在他們視線裏,不怕他們來一出甕中捉鱉?”

雲笙手上還在不停地翻找,手指翻過桌上雜亂擺著的銅鏡、針線、畫筆,又蹲下來歪頭查看地上是否有線索。

可惜,地麵上除了她鞋尖適才無意間踢過的還在不停滾動的白瓶,便真是空無一物了。

“照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雲笙心下很是著急,將桌上擺放的物品來來回回翻了個遍,繼而又轉向那些細枝末節,企圖想著從隱藏於牆角深處的牆皮上找到線索。

“在我看來,你那位聖女朋友要麽被關在地牢裏,要麽被打暈置於其他隔房中,總而言之是不會在這。”

“你怎麽知道她是聖女?”雲笙總算察覺到不對勁,她停下動作,眯著眼不動聲色地與他拉開了距離。

鬱起雲卻仍舊笑著,甚至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皺巴巴的袖口,動作散漫得仿佛真是出來踏月一般。

她總算明白他有何要事商量了,眼下看來,自己拉著他出門倒還正中他下懷。

但她還是存著許多疑惑,既然自己是被阿苗召喚來的,那鬱起雲又是怎麽回事,那晚自己可是半點沒見著他。

“不用著急,你這位小師弟還是他,我隻不過是借用了他的身體,半盞茶功夫罷了。”

寒鴉立於枝頭,發出一聲聲淒然的鳴叫,透過敞開的大門,可以很清晰地望見外頭山色被黑壓壓的瘴氣遮掩,所有的景色都是按照畫中來布置的。

鬱起雲眸光一轉,驀地上前將她帶出這間屋子。

雲笙被他拉著,心下雖是懷疑他的身份,但這莫名而來的熟悉感卻令自己無法推開。

“阿苗!是你嗎?”雲笙失聲喊道。

隻見鬱起雲臉上重新掛著笑容,仔細望去這上揚的弧度和恬靜的阿苗卻是如出一轍。

他伸出手置於唇邊:“我帶你去找我被關著的地方。”接著又將那串珠子塞到她手裏,“拿好了。”

雲笙心裏冒著一連串的問題,咕嚕咕嚕的似滾燙的熱水湧過,但眼下怕是不能得到回複,她隻好默默壓下,一言不發地跟著鬱起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