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陸卓酒醒了,嚇的。

院子裏就東廂正房和西廂正房能住人,他原先住的是東廂正房,隻是裴翊他們搬進來以後,他把正房讓了出來,搬去了偏房——沒辦法總不能讓客人去睡那硬邦邦的木板床。

今日醉得糊塗了,忘了這回事,便直接回了東廂正房,誰知會撞見這一幕。

陸卓連忙道歉,說是自己喝大了,請將軍恕罪。

裴翊掃他一眼,抿了抿唇瓣,語氣冷淡地說道:“你也不必道歉,都是大男人我被你看一眼又不會少一塊肉——本來也是我們占了你的屋子,讓你不方便了。”

見他麵色酡紅,一身酒氣,便知他醉得不輕,裴翊本想說些什麽,動了動唇卻最終什麽也沒說,隻讓他趕緊回去休息。

陸卓低頭道了句‘將軍言重了’就要回屋,眼前又閃過方才看到的裴翊肩上的帶血的繃帶。

猶豫片刻陸卓走進房內,隨手把芙蓉放到桌上,擰起眉頭向裴翊追問:“將軍可是傷口裂開了?”

見他神色自若地走到自己跟前,要動手查看自己肩上的傷口,裴翊瞪大眼睛躲開他伸出的手,有些慌亂地說道:“不用你來,我又不是沒長手。”

“你的傷在肩上,若不讓我來,你準備怎麽裹傷?”陸卓無奈道。

兩人視線相對,裴翊看出陸卓眼中的擔憂,咬著嘴唇偏過頭去,嘴硬地咕噥道:“我又沒準備今晚就重新裹傷,明日自有兩位兄長幫我。”

是啦!西廂還睡著他的兩位兄長,也不知他哪來的這麽多兄長?

陸卓撇了撇嘴,激將道:“既然今晚被我撞見了,又何必明日再去麻煩兩位參將大人,難不成將軍有什麽地方是我不能看的?”

裴翊瞪他:“我有什麽是你不能看的!”

“那將軍就脫吧。”

“……”

“……”

陸卓發誓,這句話在他腦袋裏的時候,並沒有現在聽上去這麽奇怪。

“我……”陸卓扯著嘴角,想解釋兩句。

裴翊低頭望著地麵說道:“你別說話了。”

此話正合陸卓的意,陸卓咳嗽一聲,把話題移回正軌低聲道:“我為將軍裹傷。”

還在仔細觀察地麵的裴翊沉默地點了點頭。

陸卓便去書架旁的小木櫃裏翻出金瘡藥和繃帶,再回頭時,裴翊已經解開衣服坐到桌邊等他。

小裴將軍生得蜂腰猿背體形修長,多年的行伍生涯讓他的軀幹上覆著一層薄薄的肌肉,卻不顯得虎背熊腰,反而有一種力量之美。

見到眼前此景,陸卓的身子頓了頓,心道怪不得去了塞北七年,京城照樣有人記掛著他,這人真是生來勾人的,可惜就是性子冷硬了些,不招人喜歡。

他心裏腹誹著人家,麵上卻麵不改色地走到裴翊身前,伸手為他除去肩上滲血的繃帶。

他一走到近前,裴翊便皺起眉頭,嫌棄道:“一身的酒氣。”

陸卓笑了笑:“將軍將就些吧,喝酒這事兒我老婆都管不了我,將軍就別管我了。”

裴翊怔了怔:“你成親了?”

他抬眸望向陸卓,澄淨的眼眸像兩顆經年的琥珀,融著陸卓看不清的情緒。

“沒有。”陸卓在自己能反應過來以前已經脫口而出。

隨後兩人都沉默下來,裴翊垂下眼眸繼續研究東廂房地麵上並不存在的花紋,陸卓也不再說話,低頭靜靜為裴翊裹傷。

屋內的燭花跳動了一下,兩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跟著燭光動了動。

裴翊看著陸卓的影子,突然開口問:“你上次用的藥好像不是這一種。”

陸卓手一顫,多撒了些許藥粉在裴翊的傷疤上,麵上卻笑著說道:“原來被將軍發現了。”

他咧開嘴角,為裴翊纏好繃帶,將手上拿著的金瘡藥放到桌上,又去小木櫃裏翻出一個小瓶遞給裴翊。

裴翊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那個小瓶子,拿在掌心看了片刻,不待下一步動作,陸卓已經代勞幫他把瓶口的塞子拿開。

陸卓說道:“將軍聞聞,上好的人參和金不換,聞著都跟尋常傷藥不同。將軍別怪我藏私,實在這藥太貴了,我用著有些心疼。”

“……這藥多少錢?”裴翊問道。

“三兩銀子一瓶,真他娘的是搶錢,三兩銀子夠我喝多少好酒了!”

陸卓做出一副十分心疼的模樣,裴翊翻了個白眼,把瓶子塞好扔回他的懷裏。

“上完藥了,滾吧。”裴翊罵道。

這翻臉不認人的速度比陸卓拔劍的速度還快——要知道江湖上還沒幾個人能比上陸卓拔劍的速度。

陸卓好笑地收拾好東西想要離開,低頭看到桌上的芙蓉花,想了想去櫃子裏翻出一個石綠色的花瓶插了幾支紅芙蓉,放到窗邊說是讓裴翊偶爾看看換換心情。

裴翊聞言抬頭看了一眼,確實換了心情——真的有被醜到。

大紅配大綠,不隻俗,簡直俗不可耐。

裴翊不忍直視,提示道:“紅色芙蓉該用白釉瓷瓶配。”

唯有乳白色的白釉瓷瓶方能顯出七月芙蓉的嬌豔。

裴翊雖然在塞北糙漢了許多年,但是骨子裏還是留著些許相府公子的高雅,見陸卓這般暴殄天物,真是為芙蓉花覺得可惜。

陸卓聞言看了看手裏的花瓶,心道這不是挺好看的嗎,官家子弟就是毛病多,他可不耐煩伺候。

陸卓道:“將軍還是饒了我吧,若要白釉瓷瓶,還得是定窯燒得好,這年頭一件定窯瓷具足夠讓我割肉來買了。”

裴翊聽他張嘴沒錢閉嘴心疼,一幅市儈至極的模樣,真是煩人。

“我不過隨意提了一句,哪裏就招來你那麽多話?你自己的屋子你愛怎麽打扮就怎麽打扮,我又沒叫你換。”

說著他從床邊的櫃子裏掏出一個小包裹扔給陸卓:“給你!藥錢飯錢房錢,若是不夠,明日你便跟我去相府,我讓賬房支給你。”

沉甸甸一袋,砸得陸卓身上都有些疼,他打開包裹看了看。

滿滿一袋金子!

再看看裴翊穿的都起毛邊的衣服,陸卓感歎,小裴將軍可真是財不露白。

他走到裴翊身邊,小心翼翼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裴翊冷笑:“那看來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七年不見,這小子變得越發牙尖嘴利。

陸卓無奈一笑,把包裹放在桌上,向裴翊拱手懇求道:“都是我的錯,將軍別再生氣了。”

裴翊瞥他一眼原不想理他,但轉頭想了想,突然說道:“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便不再生氣。”

早知會有這一遭,陸卓忍住一聲歎息,點頭道:“陸某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裴翊凝眸端詳了他許久,開口問道。

“年齡?” “二十八。”

“籍貫?”“潁州。”

“可曾去過塞北?”“不曾。”

“可曾入過江湖?”“不曾。”

“剛才回答的話多少是真話多少是假話?”“一半一半”

裴翊愣住,挑起眉頭:“知無不言?”

“我也沒說一定答真話,將軍莫要理解岔了。”陸卓笑起來,反問道,“那我剛才說的話將軍信了多少?”

裴翊垂下眼眸:“……一半一半。”

這一番試探卻隱隱印證了兩人心中的猜疑,一個必有秘密藏在心中,而另一個未必不知這秘密是什麽。

陸卓撐頭看著裴翊,突然問道:“將軍問了我這許多問題,可願意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現今顧家對將軍可謂是要趕盡殺絕,但我看將軍卻一定也不慌,可是有什麽後招在等著他們?”

陸卓吐出心中疑惑,這段時日麵對顧家刁難,京城都為裴翊捏了把冷汗,裴翊卻是半點沒放在心上,每日照樣是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

連圍觀的陸卓都比他著急,連著幾日去找了楊純商量主意,而他明明在旋渦中心,卻仿佛與這場禍事無關。

裴翊瞥他一眼,淡淡說道:“沒有什麽後招,我不過是信一句邪不勝正罷了。”

陸卓笑起來:“將軍難不成把我當三歲小孩哄,若是不能讓我知道,我不問便是。”

說著他便要告辭離去,玩得好一招欲擒故縱。裴翊的視線在他上下掃了一圈,勾了勾唇瓣問道:“想知道?”

見裴翊神神秘秘,陸卓眯起眼睛鄭重向他點了點頭。

裴翊俯身靠近他:“拿一個秘密來換。”

陸卓:“……”

他有沒有說過,這次重逢以後他發覺這小子越發不好搞定了。

陸卓想了想,也把腦袋靠近裴翊神秘兮兮地說道:“我確實有一個秘密想讓將軍知道……”

他壓低聲音,為了聽清他在說什麽,裴翊離他更近。

他在裴翊耳邊說道:“你大腿內側有塊紅印,看著不像傷疤,是不是胎記?”

說完他立即跳開,果不其然漲紅了臉的裴翊已經提拳打了過來。他身上還有傷,陸卓連忙製止。兩人一人躲一人追,纏鬥了幾招,陸卓不敢與裴翊動手,一時處於下風。

兩人打到床邊,陸卓看裴翊動作太大,怕他扯到傷口伸手去攔,被裴翊反手按到**,麵紅耳赤地質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陸卓正要解釋。

正房的門被推開,被兩人動靜驚動的薑二目瞪口呆地看著**的兩人。

“……我們在上藥。”陸卓艱難解釋。

薑二‘哦’了一聲,一臉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問道:“上到**去了?”

陸卓:“……”

裴翊:“……”

兩人同時從**跳下來,整理著身上的衣服,雙雙看了對方一眼——感覺更奇怪了。

陸卓低聲說道:“那日將軍昏迷,血水把衣服都弄髒了,兩位參將大人忙著請大夫和煎藥,是我幫將軍換的衣服。”

這句便是解釋為什麽他會知道裴翊身上有胎記的事,原是他好心幫忙,但是他拿此事來調侃裴翊就是罪該萬死。

裴翊狠狠瞪他一眼。

陸卓尷尬地向他拱手道歉,看了薑二一眼,苦著臉告辭離去。

眼看著陸卓進了偏房,薑二意味深長地向裴翊說道:“將軍可有什麽事情要告訴我們?”

比如塞北軍是不是多了個將軍夫人,或者相府招個貴婿之類的。

“沒有。”裴翊斬釘截鐵。

薑二笑了笑,走進房中把窗戶推開了些。清風徐來,吹散了些許房間裏的藥味。薑二低頭撫著窗前的芙蓉花的花瓣,低聲說道:“這花開得真好。”

裴翊看著那俗不可耐的花瓶就想起討打的陸卓,朝天翻了個白眼,隨口向薑二說道:“你喜歡的話就拿到你哪裏去。”

“算了。”

夜風中,薑二回頭向著裴翊輕輕一笑,言道:“君子不奪人所好。”

作者有話要說:

誰打架故意往床邊跑,我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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