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們將軍……一向都這麽神神叨叨的嗎?”
薑二:“……”
薑二半晌無語,原不想理他,想了想還是張口說道:“他並不是一直如此,他隻是……”
薑二艱難解釋,努力想要向陸卓說明裴翊並不是個隻知道依靠鬼神的軟弱之人,誰料宋三聽見兩人聊天,也湊了過來,張口就是一句。
“當然不是,將軍隻有打仗時才這樣。”
宋三向陸卓說起,裴翊每次出征前都會先開祭壇祭拜穆元帥,將作戰計劃奉於祭壇之上,請元帥看過以後托夢指點他此計是否可行。
聽得陸卓直撓眉毛,麵色複雜地問道:“這你們也信?”
他覺得他可以開始重新估量塞北軍的智商了。
宋三煞有介事地搖頭:“原本我們也不信,但這事玄啊,不知兄弟知不知道自元帥戰死後,北軍士氣大減,對戰北蠻更是不知撞哪門子的邪,每戰必敗!輸得老子真是鬼火冒,恨不得拿刀殺到燕州去,跟那北蠻的主將什麽狗屁紮顏王爺同歸於盡!”
想起塞北軍那段憋屈的曆史,宋三怒火中燒,直起身子擼著袖子就要與誰幹上一場。
迎來陸卓和薑二兩道無語的視線,宋三尷尬地抓著後腦勺笑了笑:“失態了失態了。”
陸卓接著問:“那之後如何?總不會真的等將軍祭過穆元帥後,你們就開始贏了?”
宋三鄭重點頭,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香案所在之處,壓低聲音說道:“你說玄不玄,從那以後竟真的屢戰屢勝——現在軍中都說是元帥死後未入地府,化作軍神在冥冥中保佑塞北。”
否則當時年不過十九的裴翊,為何能帶領塞北軍,接連打敗連軍中老將都無能為力的北蠻大軍?
薑二看著陸卓一臉震驚的表情,忍不住扶額,不知怎麽再去扭轉塞北軍在他心中的形象——將軍打仗靠托夢,戰士打仗靠鬼神,這支軍隊真是哪聽哪不靠譜。
陸卓也覺得不靠譜,擰眉問道:“那不可能每一戰都贏,要是輸了又是個什麽說法?”
“自然不是每戰都贏,”宋三搖頭,“每回戰敗,將軍就起祭壇罵穆元帥年老糊塗,給他支昏招。”
好家夥!合著打贏打輸都跟他裴翊無關是吧!
陸卓搖頭笑了起來,半是心疼半是好笑,他的記憶裏那個連肩膀都略顯瘦弱的少年,在過去的七年時間裏獨自一人靠著這些坑蒙拐騙的手段扛起了整個塞北。
再回過頭來細琢磨一番,陸卓又覺得這人真是合自己心意,若是這七年他也在塞北,這坑蒙拐騙中恐怕還得有陸卓一半手筆。
可惜!可惜!
如意樓臨水的雅閣上,陸卓望著水麵笑出聲來。
楊純撩開簾子走出來掃了他一眼,戲謔道:“笑得這麽**漾,在想你那位小裴將軍?”
陸卓懶得理他,翻身而起落到他麵前,說道:“再幫我查一個人。”
不等他說查誰,楊純直接開口接道:“沈嚴?”
“你怎麽知道?”陸卓吃驚。
“你從來都不會輕易求我幫忙,認識你十來年,你統共隻求我兩次,兩次都是為了裴翊,想來這第三次也不例外。”
陸卓笑起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楊老板是也,不過你怎麽知道沈嚴的事?”
昨日這案子才交到大理寺,裴翊被大理寺‘請’去問話,世人至多隻知是顧家告了裴翊,卻不知中間還有一位塞北的參將摻和在裏麵。
見他疑惑,楊純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坐到桌邊翻開茶杯,一麵倒茶一麵感歎道:“你的那位小裴將軍卻是個有情麵的,這事剛出的時候,他人還在塞北,京裏已經有人在為他四處奔走。在你之前就有人來求過我,請我幫忙查探此事。”
這下陸卓來了興趣,坐到他旁邊俯身問道:“是誰?”
楊純眨眨眼,滿眼促狹:“這我可不能說,我又不知你和裴翊有沒有什麽舊情?他和裴翊有沒有什麽舊情?萬一真有舊情,你吃味起來,提劍去把人砍了,我去哪裏再找一個冤大頭!”
陸卓聞言哭笑不得:“不能說就不能說,我又不是非要知道,你何必扯上我做旗子。”他也不糾結此事,轉而問出最關心的問題,“那沈嚴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在塞北時也跟沈嚴打過交道,這人雖不好相處,但也確實是個義膽忠肝的虎將,陸卓心裏還是不信這人會與顧家狼狽為奸。
楊純則不同意他的說法:“還是那句話,知人知麵不知心,有些人就是麵上看著忠厚老實,實則心機深沉,滿肚子都是壞水,你看沈嚴麵上是義膽忠肝,誰知道他心裏有沒有在打什麽壞主意?”
“那他究竟有沒有在打壞主意?”陸卓無奈,“你既然已經查過,總能告訴我個答案吧。”
“興許……確實沒有。”楊純蹙了蹙眉頭,“有人查到在沈嚴和顧家搭上關係前十來天,他的妻兒突然不見了,鄰居說是兩人被親戚接走了,但是就我們現在得到的消息來看,沈家各路親戚中並沒有人來接過他們。”
“是顧家。”
陸卓接口道,楊純點了點頭,麵上仍有些若有所思,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陸卓卻沒他想得那樣多,這下終於知道沈嚴的苦衷,他也喜裴翊沒有看錯人,又向楊純說道:“我還有件事求你——”
話沒說完就被楊純打斷:“救人是吧?還用你說,如意樓的人早就在路上了,要是等你想起來管這事再去救,人都涼了。”
陸卓感激地望向楊純,拱手道:“多謝。”
兩人多年交情也不必說其他客套的話,隻是楊純聞言感歎了一句:“何必言謝,若不是你不愛名利,這如意樓的老板就是你來當了,豈能輪到我?我不過還你的情罷了。”
這話說起來就要扯到楊家那並不和睦的家庭關係上去了,陸卓不好接茬,隻搖頭道‘並非如此’。
兩人便輕飄飄地把這句話帶過了,又商量了許久,楊純留陸卓吃晚飯,如意樓的飯菜可是不俗,陸卓自然卻之不恭,不過照舊叫小餘送了幾道滋補的飯菜去青石巷,引來楊純調侃的眼神若幹,陸卓隻當沒看到。
如意樓後院栽了幾棵芙蓉樹,這幾日夥計們正忙修剪芙蓉樹的枝丫,晚宴正設在芙蓉樹下,兩人飲酒時,‘啪嗒’一朵大瓣豔色芙蓉砸在陸卓麵前。
陸卓抬頭。
枝頭的芙蓉花開得正好,見它自由自在地綻放在風中,陸卓有些失神。楊純有些稀奇,竟不知他何時愛上了芙蓉,但楊老板一向大方,見他喜愛便開口讓他移一支回去養著,也給他那破院子添個景。
陸卓聞言收回視線,向他笑道:“這精貴玩意兒總得好水好肥地養著,費勁得很,我可沒心思侍弄它。”
他的笑容微苦,也不知在說花還是在說人。
楊純牙都要被他酸倒兩顆,卻也隻能暗自搖頭,不再強求。
說到底都是他們楊家欠他的。
夜半時分,因陸卓所住的青石巷離南城較近,是以宵禁管得並不怎麽嚴。
陸卓抱著滿懷從楊純那裏順來的芙蓉花,踉踉蹌蹌地推開自家院門。他抬起腦袋看了看院中情況,在昏昏沉沉中認出自己的房間——竟不知怎麽亮著燭火?
陸卓皺了皺眉頭,有些想不明白。
難道自己出門前點了蠟燭?
但他因酒喝得太多,此時腦袋實在像是一團漿糊,想也想不明白也不願再去細想,隻想趕緊回屋休息。
陸卓醉醺醺地走到廂房門口,抬手大力推開了房門。
眼前驟然闖入大片蒼白的肌膚——卻是屋中的裴翊正解開衣服在燭火之下查看自己的傷勢。
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上布滿了交錯的傷痕,有些已經是陳年的傷疤,有些卻才剛剛結痂,他肩頭裹著的繃帶泛出鮮紅的血跡,鮮血染在雪白的布條上,像是一幅雪地紅梅圖。
陸卓呼吸窒住。
聽到門口的動靜,裴翊迅速穿好衣服,回頭瞪向陸卓:“你幹什麽!”
陸卓傻眼,一團漿糊的腦袋裏,結結巴巴地蹦出幾個字:“我、我來、來睡你……呸!不、不、不是,我是說睡、睡覺!”
他是說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