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想來各位看客已經看出——陸卓和裴翊是一段往事的。

但說是往事也不太合適,至少類比裴翊和晉王,陸卓自認裴翊和自己的關係並沒有處到可以將其稱之為往事的地步,充其量隻能算一段經曆。

這段經曆該從陸卓退隱江湖前說起,該從裴翊的少年時光說起。

往前倒數七個年頭,那一年裴翊十六歲,已經在穆元帥帳下效力將近一年。也是那一年為奪回大鄭被北蠻霸占的燕州,他隨元帥征討北蠻,豈料塞北軍的奇襲計劃被內奸泄露,大軍在猛虎關遇北蠻伏擊,幾近全軍覆沒。

那時陸卓已經是塞北鼎鼎有名的俠客,在北蠻探聽消息時,從北蠻王爺的屋頂上知道了北蠻的伏擊計劃,匆忙趕去救援。

隻是當他趕到戰場之時,穆元帥已經戰死,他隻在戰場撿回了遍體鱗傷的裴翊。

因裴翊傷重不能輕易移動,兩人在猛虎關的一處山洞裏朝夕相對三月有餘,情誼漸深,後來他又與裴翊一同回了大鄭境內塞北軍中。

眼見少年人對他日漸親昵,他原以為是兄弟情深,誰知在塞北軍中聽到其他人透露——原來少年是個虛的,不實!

是以塞北軍中才極少有人敢同他結對。

陸卓聽了既心疼裴翊,又難免有些擔心——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少年有異,隻是總以兄弟情深麻痹自己,現今真的讓他揭開這層窗戶紙,他亦不知該如何回應。

小心翼翼試探過幾回,卻把裴翊惹惱了,那人罵他癡心妄想,轉頭走了,陸卓倒心安。

這看著也不像喜歡他的模樣。

那時陸卓還想著等過幾日等裴翊氣消,再同他好好道歉,誰知卻接到好友來信,信上說好友性命垂危求他相助,他當即騎馬離了塞北,趕去救人。

而後七年,再沒見過裴翊。

想起往事,陸卓憑欄望著微波粼粼的湖麵歎息一聲,拎起酒壇大口喝了起來。

如意樓老板楊純走進雅閣,見他惆悵,調笑道:“陸爺雅趣,都開始學那些讀書人憑欄興歎了,明日是否要尋一儒巾給您戴上,讓您考科舉去?”

陸卓放下酒壇難為情地衝他笑了笑,恰是此時,湖麵上兩個如意樓專門負責捕魚的小夥計打到幾條鱸魚,見陸卓在窗邊,便高聲喊道:“陸爺,剛捉到的新鮮鱸魚,您可要試試。”

楊純正想斥他們沒規矩,卻見陸卓想了想,扯下腰間錢袋扔了下去,同樣喊道:“小餘,幫我挑兩條鱸魚,做個魚湯,再配兩個小菜,送到我家去。”

“得嘞!”

小餘接住錢袋,在船上應聲答應,又揚聲對著陸卓喊了幾句吉祥話。船上另一夥計見他如此殷勤,不屑地撇嘴:“不過一個校尉,也值得你這樣討好?真是沒骨頭!”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了個骰盅搖了兩下,感歎船上真是無聊,小餘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壓低聲音罵道:“不要命了!敢拿這玩意兒玩!難道不知東家最討厭樓裏人沾賭嗎?回頭被東家知道了,砍了你的胳膊,你才知道厲害!”

“哪有那麽嚴重?”

黑頭巾嘀咕著,卻還是偏頭看了一眼雅閣上,見楊純沒注意他們這裏,連忙收起了骰盅。

小餘啐他:“真是不知死活!”

那邊樓上,陸卓剛剛吩咐完小餘,轉頭就對上了楊純玩味的眼神,雙眼閃躲了一下:“幹嘛這樣看我?”

楊純道:“送到你家去,去給誰吃?你可是一向都不愛吃魚的。”

“自然有人吃,要你管這閑事。”

陸卓不自在地轉移話題:“幫我查點東西。”

楊純暗自笑了笑,沒繼續追問,反正無論吃魚的是哪位主,隻要是陸卓的身邊人,他們遲早也會見上。

楊純跟上陸卓的話題。

“查什麽?”

他要查——顧清鋒。

“顧清鋒?顧家的那個草包?”楊純皺眉,“你要查他什麽?查他整個人?還是他在何處做過什麽事?”

“我要查他在塞北幹了哪些勾當。”

那些事情會不會威脅到裴翊?

“塞北?”楊純喃喃重複了一遍,突然笑了起來,“我還當你是為了什麽查顧清鋒,原來是為了你的裴將軍。”

“什麽我的裴將軍?!”陸卓嗆了口酒,“他可不是我的,我同他清清白白,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什麽都沒有發生?”楊純不信,“你現在倒是說什麽都沒有發生,不過聽三郎說當年你離開塞北的時候,那可是一步三回頭,就等著這位小將軍來給你送行。”

“聽說你們走得急,那位小將軍腳程慢了些,追上你們的時候渡船已經開了,你們兩個一個在船上,一個在岸上,隔水相望,真是看得人心酸不已,眼淚直流,三郎在旁邊看著都擔心你會跳船跑回去。他跟我說起此事的時候,還感歎若不是當年落霞山的事,你們兩個或許孩子都生了好幾個啦。”

“怎麽生?!兩個大男人,你生一個給我看看!”陸卓跳腳。

楊純:“你急什麽,我這不就是打個比方,意思到了就行了。”

陸卓咬牙為自己辯解:“我當年離開塞北的時候,他才十六歲,就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孩,我能對他有什麽想法?”

楊純搖頭:“那我可就說不準了,常言道知人知麵不知心,誰知道你有沒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愛好?”

陸卓無奈地擺手道:“別胡說八道了,我對他沒想法,他也瞧不上我。”

楊純不過是借機奚落他幾句,沒打算真問出個一二三來,打趣的視線在他身上掃了兩遍,最後還是放過了他,撩起簾子喚了一個在外麵守著的人來,將剛剛陸卓讓查的事吩咐下去。

待手下人走後,楊純又回頭問陸卓:“就查這些?”

陸卓懶散地靠在欄杆上點頭,突然想起什麽,望向楊純眼裏多了一絲探究的意味:“你給張寶送酒是為了什麽?”

楊純聞言眉頭也沒皺一下,坦然笑道:“自然是為了做生意。”

“陸爺在懷疑什麽?”

楊純向來是個聰明人,又何必陸卓來指點他?陸卓搖了搖頭,歎息道:“楊純,別做傻事。”

楊純笑了笑,正要說些什麽,突然小餘闖了上來,急急說道:“大事不好了陸爺!方才我去你家送魚湯,見你家有官兵圍著,就問鄰居發生了什麽事,結果鄰居說是大理寺的來人把你家那位給帶走了,我給嚇了一跳,這不趕緊就給您報信來了。”

陸卓一聽當即跳了起來,來不及向楊純道別,便直接踩著欄杆躍出窗外,刹那間便不見了蹤影。

小餘從沒見過他這樣著急,湊上前來與楊純八卦道:“東家,原來陸爺半月不見是金屋藏嬌去了——也不知這位嬌娘犯了什麽事,怎麽被大理寺抓了?咱們認識陸爺這麽多年,我可從來沒見他這麽失態過。”

嬌娘?楊純腦海中浮現出一身材魁梧的大漢做女裝打扮,忍不住拍著小餘的肩膀大笑起來。

也不知那位裴將軍若是知道有人把他叫做嬌娘會作何反應?

楊純搖頭笑著,望向陸卓離去的方向喃喃感歎道:“這還叫沒想法?那我是真不知你有想法時會有多肉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