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烽火戲諸侯”

聞人晏與殷尋初識的那一年,曾孤身一人來飲雪劍莊住過一段日子。

當時的他年僅十二,還不是身上滿掛流言的均天盟少盟主,也沒有明說自己是聞人家的大少爺。而是講自己來自京城,姓何,先前路遇歹人,幸得殷尋相救,此番是特地來送謝禮的。

然後,就這麽膽大包天地賴進了飲雪劍莊,並且一賴,就是十日。

後來殷夢槐才得知,那個跟在殷尋後頭,在莊內混吃混喝了足有十日的小東西,居然就是聞人鬆風的侄兒!他大發雷霆,邊痛罵著“聞人家果然脈脈相傳,淨出騙子”,邊命人給莊門口那塊“狗不得入內”的牌子加上“均天盟與”四個大字。

不過,直至張盛一行人到來,牌子上加的字都沒能發揮出它應有的作用。往後的八年,聞人晏再沒有踏足飲雪劍莊。但他“騙子”的功力卻並未減退,反倒越發爐火純青,總喜歡編撰出各種看著正經的由頭,來哄騙殷尋出門。

哄騙過多少次,殷尋就對應地上過多少次當。

按理說,殷尋上不上當,本該是他自個的事,但殷夢槐心有顧忌,總放心不下,每每殷尋受邀,他都會遣莊內弟子或劍童跟著,甚至可以說是盯著。

這才有了“少莊主是在存心膈應莊主,折騰莊內弟子”這一說法。凡事被遣去跟過殷尋外出的,都喜歡在莊內枚舉聞人晏的“罪狀”:

“我跟去的那一回,是四年前,聞人晏說有臨江城的高手到均天盟鬧事。當時柳晴嵐不在,他不敵,還受了重傷,希望少主前去為他運功療傷,並替他擊退那高手。”

“均天盟被鬧不是天大的好事嗎,與我們何幹?再說了,就算柳晴嵐不在,他們不是還有十大高手?總不至於被人欺負成這樣吧。”

“倒還真是連十大高手都奈何不了。”

那弟子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嘴角抽搐:“因為那所謂的‘高手’,其實是個打不得、罵不聽的四歲奶娃娃。”

那會聞人晏的表兄表嫂有要事在身,托他照看表侄女半月,沒想到這奶娃娃一來,誰都不跟,就隻黏著聞人晏一人不放,且這小姑娘自出生起就跟隨爹娘在江上浪,就是混世魔頭都沒她橫,把聞人晏給折騰得夠嗆,叫苦連天了好幾日。

“那受傷……”

“心傷也是傷。”

當時聞人晏如此理不直但氣很壯的回答,那弟子至今還記憶猶新。

殷尋就這麽被騙到了均天盟,待了將近半個冬月,看聞人晏手忙腳亂地照顧奶娃娃,聽他念叨說:“阿尋,你名‘尋’,有‘尋幽探勝’的意味在,應當多出門走走,看看這萬裏河山。”

念叨完,還不忘奉上一幅足有三尺長的畫卷,說是作為殷尋今年的生辰禮,上頭用水墨勾勒著楚水城,並配有名家題字。

楚水城雖不似西南般四季常春,但梧桐臨水,白雪不減市井繁華,總會有在淒愴蕭條的見霜城內看不到的好風光。

殷尋還記得,當時渡口岸,奶娃娃要回家了,哭天搶地撲進聞人晏懷裏,打著嗝說:“表叔叔,等……等我長大了,你當我娘子。”說完又一思索,覺得哪裏不對,重新道:“我當你娘子。”

結果聞人晏破天荒地收起了他常掛著的嬉皮笑臉,對著一個年僅四歲的小娃娃正色道:

“那可不行,表叔叔有心上人了。”

“不能要兩個嗎?”

“不行,對心上人肯定是要一心一意,半分都不能有所偏移的。”

聞人晏那會還沒在橋市上斷袖,殷尋隻當他是突然起了架子,在教誨晚輩為人的道理,並沒有太大的反應,隻在臨行前落了一句:“請勿再用傷情作玩笑。”

至此後,聞人晏確實沒有再用誰受傷了來開玩笑,但他還有別的鬧騰法子。

比如,親自拉了輛馬車在見霜城的官道上候著,再遣人幫他通傳殷尋,說天山東部的村莊有山妖出沒,殘害牧群,令當地的牧民苦不堪言。他怕自己打不過山妖,所以想請殷尋同他一道前去。

“山妖?是跟之前今州那一帶全身起浮瘡的猴獸一樣嗎?”

那一趟隨行的弟子皺眉搖頭,回答道:“猴獸的事我沒聽說過,反正聞人晏口中所說的山妖,其實是天山神醫穀裏圈養的藥豬。”

天山神醫穀避世而居,坐落在比見霜城還要偏遠的北境高原,有幾回聖手溫晚意夢遊完沒把豬圈門關上,那些個小豬立即撒了歡,拱到周邊牧民的家裏,到處亂撞,弄得一整晚雞鳴犬吠,好不安生。

不過聞人晏也不是閑著沒事幹才去的天山,實際上,他是去替師父求藥的。

少有人知道,柳晴嵐臉上的疤不隻是一道疤,內裏其實有著會侵蝕她全身經脈的慢性毒藥,發作起來,唯神醫穀出手才能緩解一二。也是在這一趟,聞人晏親自請得了溫晚意出山,把這位聖手帶到中原來,至今都沒能找著機會回去。

等辦完此事後,聞人晏沒有立即打道回府,反倒帶著殷尋繞進天山深處,翻山越嶺的,隻為讓他看一眼水天一鏡、極地浮光。

天山的景色很美,淺潭映得水天相接,九霄雲頂天光仿若觸手可及。在那裏,聞人晏又送了殷尋那一年的生辰禮,是一枚劍穗,上頭掛著天山奇石,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抽空淘得的。

“我那一回最離譜!”一位劍童憤懣道:“聞人晏說自西域來了一飛天毛賊,輕功卓絕,竊取了均天盟盟中至寶,要少主前去相幫。”

“結果!那所謂的飛天毛賊其實是隻白毛金瞳的小狸奴,所謂的盟中至寶,是他自個很喜歡的一枚絨球花鈿!這不是耍人玩嗎!”

適時劍童剛隨殷尋抵達均天盟,就見有一隻大白貓叼著不知什麽東西,以超乎常貓的矯捷身姿,在他們麵前縱身一躍,實現了一項高難度的落地動作,隨即被殷尋一手拎住了命運的後頸。

“西域飛天毛賊”立即搖身變成了一隻一動都不敢動的乖貓貓。

從屋內追出來的聞人晏見此眼眸一亮,恬不知恥地大聲讚道:“阿尋果真厲害,輕易就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

類似的事還有很多,讓這些弟子把聞人晏的“罪狀”一一羅列出來,可以接連說上個三天三夜。就他這種總是折騰人的做派,也難怪沒人信他是真心癡情,隻當他是在變著法子欺負人殷少莊主老實正派。

殷尋垂眸看著信函上的墨字,裏頭一本正經地描述著海寇的事,說得頭頭是道,讓人看著能心信真的確有其事,與以往的每一次誆騙的用詞並無太大區別。

“……隻再信你一回。”

被聞人晏誆過無數次的殷尋,第無數次低頭喃道。

他讀過史書上“烽火戲諸侯”的典故,擔心下一回聞人晏就成了不被“諸侯”信任的“周幽王”,真遇上什麽棘手的麻煩時,未能有他相助。再說了,周幽王是為博褒姒一笑,才點燃烽火台,但聞人晏卻更像是為了博得殷尋這個“諸侯”的開心,才編排出這麽多借口。

殷尋那會剛給他抓完西域小貓,就被牽著一路拐到了水榭旁的小亭處。入目是亭中的圓桌上擺著的南邊來的荔枝,和兩碗冰鎮梅子湯。

“你來得巧,我剛準備好這一桌消暑的小食,快嚐嚐。”

把人從本就不熱的北城,騙來南方消暑,也就聞人晏能幹得出來這種混賬又無聊的事。仗著殷尋不會因此而惱他,一點為此羞愧的自覺都沒有,隻撐著臉,桃花眸定定地看著殷尋剝了荔枝放入口中,眉眼彎彎地問道:“怎樣?‘天子妃’在懷,‘妃子笑’入口,何不樂哉?”

“嗯……”

殷尋雖不貪圖享樂,但也不至於厭棄舒適,更不會把友人地好心誤認成驢肝肺。

他能記得荔枝甜,也能記得梅湯香。

至於那隻被殷尋逮住的西域小貓,後來正式入主聞人晏的小居,成為了均天盟裏比聞人晏還能混吃混喝的小霸王,尊名為“大盜”。

這會大盜正曬著日頭,蜷著身子小憩,享用墊子是它主人聞人晏的大腿。

還沒享用夠,就被一聲鏗鏘有力的“報!”給嚇得全身炸起了毛。從它的專享墊子一躍而下,惡狠狠地瞪向那位擾它清夢的均天盟下屬。

下屬十分窩囊地被貓瞪得脖子一縮,硬著頭皮朝聞人晏報告:“摘星閣的人送來請帖,說本次摘星橋市在臨江城的翻雲橋上舉行,盟主說她還要籌備武林大會的事宜,所以想讓您代她出席。”

「摘星閣」是由一群人或傻,或不傻,但肯定錢多的貴人組建出來的結社,自誇說“賞識天下寶物,藏金銀萬千”,收攬了許多千金難求的寶貝。

他們與各方交好,每三年,都會拿出閣中部分藏品,加上其他人登記的物件,一同在選定的畫舫上進行拍賣。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江湖義士,隻要感興趣的,都可以前來,往往能夠在期間淘到許多好東西。

這,就是所謂的「摘星橋市」。

由於摘星橋市上常有珍貴的武功秘籍和各種神兵利刃,所以深受江湖人士青睞。為了保持公正,維持秩序,每逢摘星橋市,摘星閣的人都會發帖邀請均天盟前去坐鎮。早些時候,柳晴嵐還會親自去,但自從聞人晏當上了少盟主,這事就完全落到了他的頭上。

“嗯,知道了。”

聞人晏頭也沒抬地應聲,神情專注地繼續看他手中的功法卷冊。

“還有另一事,飲雪劍莊那邊總算回了話,答應由他們少莊主親自出席武林大會。”

聞人晏立即放下手中書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下屬:“當真?”

下屬一噎,想回一句“我騙你作甚”,但又不太敢,隻能耿直道:“嗯,據來報說,那位少莊主今早已經出見霜城了。”

作者有話說:

【第一天】

聞人晏:阿尋,出來玩嗎?!

殷尋:不了,謝謝。

【第二天】

聞人晏:阿尋出來玩嗎出來玩嗎?

殷尋:不了,謝謝。

……

【第n天】

聞人晏:阿尋,出來wa……辦正事嗎?

殷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