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麵驚鴻
玉堂立即依言噤了聲,但神色卻愈發地惶恐。
確認外頭的人走遠了些許,聞人晏才輕手輕腳地湊回到玉堂她們身邊,壓著聲道:“你現在動得了嗎?能的話躲到那邊的酒壇子後頭,我去那頭,你我身量差不多,我們把衣裳換一換,動作輕些。”
“這是哪……”這時又有一人轉醒,同樣是當時站得比較遠的。剛一驚叫出聲,就被玉堂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隻剩一雙大眼瞪著,十分迷茫無措。
玉堂轉頭看向聞人晏,忍不住細聲問道:“這是為何?大少爺,我們……我們怎麽都在家,大家這都是怎麽了?外頭那些人又是誰?”
“我方才一直都是醒著的,可手腳使不上勁,所以也被抓來了。”聞人晏自嘲地搖了搖頭,耐心地解釋道:“我方才聽那些人討論說他們有個東家,抓我們,是因為他們那個東家,弄什麽月圓拜月,要按時辰一個個用你們來練……采陰補陽的邪功。”
玉堂與被她捂著的女孩聞言臉色一白,全身顫抖了起來,眼中霎時蓄起了淚。
可很快玉堂就開始直搖起頭,她想起聞人晏剛剛說要“互換衣裳”的話,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他的意圖,直哆嗦著說:“大少爺您怎麽能為了我們這些奴婢以身犯險。”
“我現下在均天盟,要算也算是個江湖客,心裏頭沒這麽多什麽少爺奴婢的分別。”
他隻記得張盛與他說:大丈夫立身於世,得有擔當。
記得柳晴嵐與他說:為俠者,當持強扶弱。
他心想,哪怕自己敗露了,打不過他們口中的那位“東家”,但那些個邪門功法總是莫名強調天時地利人和,他攪和一通,至少能爭取到一點時間。
且他現下力氣恢複了不少,萬一運氣好,那東家是個囊貨,指不定他能靠自己脫險,不用寄希望於師父他們。
“怎麽著你們不相信我?我武功可好了!”聞人晏說著挑了挑眉,意氣風發得令人難以不心生信服。
玉堂鬆下捂著人的手,依舊有些猶豫,便聽聞人晏轉而朝她身側的女孩道:“你醒了正好,待會換下衣裳,你來幫我們遞一遞。”
他原本想著是等好了兩人知照一聲用扔的,但既然有人能幫忙,就不比費那個功夫。
心念一轉,想著說點什麽來讓她們別太緊張,便又玩笑道:“我可是清白公子,不能輕易看姑娘,也不能輕易被別人看了去。所以隻好多麻煩你們多注意了。”
兩位小姑娘立即被這玩笑話逗得無奈一笑。
換好衣裳,又潦草地改了一下發髻的功夫,又有幾個姑娘醒了過來,均是來不及發出什麽聲音,便被提醒著噤聲。
聞人晏頭一回打扮成女孩,有些拿不準,問道:“如何?”
他們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體格大抵都相近,且他喉結還沒開始長,哪怕不是精心裝扮,乍一眼看也露不出什麽破綻。
再者,聞人晏本就生得明豔,此時穿上頭一回穿上女孩子的衣裳,沒有半點違和,反倒……看著很是合適好看。
幾個姑娘齊刷刷地搗蒜式點起了頭。
聞人晏思忖了片刻,又指了指玉堂頭上的金釵:“你頭上的釵子也給我一下。”
那金釵樣式並不複雜,是先前何清池賞給玉堂的。
一切都準備好,窖內姑娘們也全都醒了,她們在聞人晏的指示下,全都趴睡回原本的位置。所以等臨近那所謂的“拜月”儀式開始的時辰,才有兩人打開了窖門的鎖,走了進來。
走在前頭的男人聽聲音就是剛才在外頭滅口的那人,他不滿道:“不是讓你們配好了份量,怎麽一個都沒醒。”
“這……可能是那幾個臨時雇回來的手腳不夠利索,也可能是這些姑娘家的身子弱,所以才……”
說著他們邁開步子想要湊近些,聞人晏適時地動了動,踉蹌地坐起身,學著玉堂她們方才的神情,瞪了瞪眼,驚懼道:“你……你們是……”
聞人晏當時的聲音還未脫稚氣,故意捏著嗓的時候,聽著倒還真像個小姑娘。
聞人晏坐在最前頭,眼角泛著微紅,身上微顫,像一隻受驚的小鹿。偏偏容貌精致得不似人間凡物,讓人看一眼便難以移開視線,簡直是個天生下來的勾人狐媚子。
那兩人目光一沉,前頭的那位朝著聞人晏勾唇笑道:“就先你了,尊上定會滿意。”
七井口酒莊之所以叫七井口,是因為他有七口井,釀酒的水均取自井中,除此之外,酒莊的布局也來回轉折,借助房屋與圍牆的排布來凹出七個露天空地來作為天井,與七口井相對照。
聞人晏被擰著胳膊一路帶到了其中一處天井,入目便見中間放了一能躺下一人的撈月盆,撈月盆前有個衣冠整肅、神色莊嚴的中年男人。
這人光是看著倒很一派君子樣,誰能想到其實是個會命人擄掠女子,還要露天席地地拜月采陰補陽的人渣。
聞人晏心下鄙夷,同時眼珠子到處亂轉,仔細觀察周遭的地勢,開始籌謀起自己待會起事的路線。
一共三人,都是人高馬大的中年男子,且看上去都會些武功,他一個尚未束發的小孩,要一下撂倒這麽多人,怎麽都不太現實,隻能討巧看能不能擒賊先擒王。
很快,聞人晏便發現局麵或許比他預想的要好一些。
他們口中的“東家”、“尊上”雖是個人渣,但也沒變態到願意讓旁人盯著自己進行“儀式”的地步,等手下的人把姑娘領過來,便揮手讓他們回去原本的地方守著。
等手下的人離開,那男人才悠悠起身,他看向聞人晏時明顯很是滿意。
“不要害怕。”他起身緩緩地向聞人晏走來,麵上笑容和藹,語氣親切,好像當真是在安撫眼前人:“我叫任南風,你可以喚我一聲任叔叔。”
“你要做什麽……”聞人晏佯裝慌張地摔坐在地上,頭上斜差著的金釵順著動作落到了他手邊。
“不做什麽,隻是我等,世間汙濁,唯少女心有澄淨,能達真律,唯有你們的處血才能淨化世間,祛除萬惡。”任南風眼中染上狂熱:“月圓以血洗心劍,方助我神功大成。”
他靴底踏在枯葉之上,發出脆響,分明是明月皎皎,天高氣爽的好時節,此時卻隻令人覺得陰詭萬分。
“聽不懂?聽不懂也沒關係,我會讓你享受儀式的過程的。”
任南風慢慢扯開腰帶,解了外袍,蹲到聞人晏跟前,就在他指尖點上麵前“少女”衣襟的瞬間,聞人晏迅即地握住手邊的金釵,刺向他的脖頸,被敏銳地躲開了些許,隻堪堪刺入他的後頸側,僅刺入一寸深,留下兩個如同被蛇咬的血孔,便被他給擺手甩開。
聞人晏一躍而起,往後退了兩步,嘴上不落下風:“那可抱歉,小爺我不是你要的姑娘家。”
任南風抹了一把脖子,看著滿手血汙,隻覺怒火中燒,振聲道:“你居然,居然敢……居然敢汙我祭祀。”
脖上不斷流著血的創口似對他沒有太大的影響,他霎時全身筋骨緊縮,抬掌便要朝聞人晏擊去,動作迅捷,掌風淩厲令人生懼。
聞人晏連忙側身閃躲,人差點再度摔坐在地上,才勉強躲開,他意識到任南風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麽好對付。
他手中金釵尖端的血珠還未來得及滴落,聞人晏起身再度往任南風的方向刺去。
他動作迅捷靈敏,但任南風也不是一棵死木頭,同樣反應極快。
任南風功法詭異,且聞人晏本就沒有太多江湖閱曆,這讓他難以在短時間內摸準對方行掌的軌跡,隻能依靠著自己目前身量嬌小的微弱優勢,去伺機而動。但他多少年歲尚輕,且他往常慣用刀,縱使天資較同齡人出眾,麵對如此狠辣果決的掌風,愈發吃力了起來。
好幾回聞人晏都險些要被任南風的毒掌給擊中,任南風掌心聚氣,動作不帶一絲多餘,往的下腰劈去,這一劈,完全可以直接碎了聞人晏的腰椎。
但聞人晏也不是什麽乖等著他劈的主,他的身法異常靈活,快速地向後方一仰身,居然就跟耍雜技一樣,彎腰倒立,躲過了掌風,甚至還順勢雙腳朝著任南風的下顎踹去。
任南風接連後退,讓聞人晏找到了機會,剛落地穩下身,便手握金釵俯身向前,尖端徑直地朝任南風心口的位置刺去。
可惜,任南風身一偏,金釵隻堪堪刺入他臨近心口的胸腹位置,並同時借著這極近的位置,一掌擊向了聞人晏的右肩。
聞人晏頓時就被擊退十數步,手中的金釵受不住經脈的震痛而脫手落地。
他被逼到了撈月盤邊緣,嘴角溢出血痕,還沒來得及下一步動作,便被任南風一手抓住了脖子,頭重重地被按到撈月盤上,撞散了盆中原本倒影著的月輪,水不斷滲入耳中,引得他耳朵嗡鳴。
“該死的東西!”
任南風擒住聞人晏脖頸的手愈發收緊,他想把麵前的人就這麽活活掐死,讓這個膽敢破壞神聖儀式的黃毛小子體驗痛苦與悔恨。這種將人性命掌握在手中的肆虐感讓他感到無與倫比的興奮,甚至臉上因此而泛出了紅暈,麵上的笑意愈發扭曲猙獰。
窒息感讓聞人晏的腦袋一陣眩暈,唯有右肩處傳來的陣陣疼痛能讓他找回些許實感。他瞪著眼,神色空茫地看著頂頭上正對著的那輪圓月,他生平第一次從月圓中品出瀕死的頹然與絕望。
他心想,倘若當時自己沒有強出頭會如何……任南風隻對姑娘們下手,他留了記號,若是不強出頭,應當可以撐到師父他們尋來,不至於落得現在這個田地。
再來一回他會強出頭嗎?
悔嗎?
悔嗎?
悔!
悔自己學藝不精,悔自己的手不夠快,動作不夠狠,沒能拉著這惡心玩意一同陪葬。
倘若他能紮得再深一點,倘若……
太悔了。
許是上天憐憫,不舍得他真的就此話終章。
任南風的指骨還深陷在聞人晏的脖頸間,一位與聞人晏年歲相仿的少年,一身白衣翩躚,從屋頂上持劍縱身一躍。
月光為少年鍍上銀邊,點綴在那秀雅的五官之上,在聞人晏看來,就像是一忽臨人間的方外神仙。
一麵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