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麵麵驚鴻

那少年身掃銀杏葉,迎著滿身黃金雨,手中劍光一閃,直直地刺向任南天。

任南天自當不會幹等著讓他來刺,連忙側身閃躲,當即鬆開了對聞人晏脖頸的束縛。

聞人晏的後腦被再次磕進撈月盆底,下意識一張嘴吸氣,水流灌入喉中,混著原有的血腥味,立即把他嗆得咳喘不止。脖上盡是青紫的指痕,一眼便能讓人看出其上遭受過什麽樣的虐待,顯現出猶如瓷碎的脆弱感。

“起來!”少年聲音未脫稚氣卻也平淡無起伏,恍若初雪。

不用那少年開口,聞人晏就已經側蜷著身,想把自己撐起來。

任南風見狀掌勢一起,便又想朝聞人晏擊去。少年適時長劍一橫,擋到聞人晏麵前,生生截住了那迅猛的掌風。旋即劍鋒一轉,淩厲地向任南風的腕處挑去,逼得任南風隻能抽手退開一步。

趁著這個空當,聞人晏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爬起身,簡單地握了握拳,強烈的抽痛感激得他額角青筋一跳,隻能咬緊了牙關止住那欲脫口而出的痛呼聲。右肩被任南風的毒掌擊中,此時整隻右手像是被完全廢掉了一般。

他心道,若此番能相安,回去他一定會練好兩手功夫,否則像現在這般右手被廢了,縱使能有庖丁解牛的功夫,都完全支使不出來。

“你是?”聞人晏的嗓子被掐得發燙,聲音聽著像是一條繃得幾乎要斷裂的弦,聽著輕細喑啞。

好在那少年耳力不算太差,聽見聞人晏的問話,一怔,向後彎身躲開了任南風襲向他胸腹一擊,手中劍反其道而行地向前推去,以攻代守,逼退任南風,同時輕聲回道:

“飲雪劍莊,殷尋。”

殷尋。

聞人晏把這兩字掰碎了在腦海中琢磨,卻怎麽都想不起飲雪劍莊什麽時候有這麽一號人物,也想不通飲雪劍莊的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心下頓時起了幾分警惕。

但很快聞人晏就自顧自地搖了搖頭。眼下的情形,既是友,便不當疑,這人怎麽看都是來幫自己的,凡事要以製敵要緊。

倒是任南風問出了聞人晏想問的問題,他往後退了一步,一臉陰沉地盯著殷尋:“飲雪劍莊的人……怎麽會來此!”

殷尋沒有半點回答任南風的意思。他彎身比劍,再度迎上任南風。

柳晴嵐曾與聞人晏細講過武林中有名有姓的武學特點,所以聞人晏能辨認出,殷尋使的是最為原本純正的飲雪劍法。

飲雪劍莊的劍法在殷尋手上有如作畫,劍光能寫神畫韻,淩駕於技巧之上,鞘似絹,劍作靈,身形靈動萬分像白鶴翩飛,似無酒而醉,無樂而舞,渾然一身自在逍遙意,恍惚間,讓人覺得他在方天地間徐徐繪出一派山水色。

然而這如畫般的劍招卻全然不是花架子,反倒處處透著狠勁。

可謂是,劍骨天成。

江湖上用劍的不少,總會有不少人三天兩頭就上均天盟門前嚷嚷事,其中也不乏用劍的,但鮮少有能使得這麽俊俏。

但此時不是聞人晏能袖手旁觀欣賞的時候。

雖說身上帶有聞人晏紮出來的傷口,但任南風顯然不是什麽任憑殷尋宰割的簡單貨色。他掌風所至,處處皆是死手。

又一掌迎麵朝殷尋劈來,殷尋俯身躲避的同時,不忘一個掃堂腿又將腳邊的金釵重新踢向聞人晏的位置。

聞人晏未做猶豫當即配合著殷尋的動作,用左手抄起金釵,眼見任南風被殷尋的劍鋒帶得往自己的方向走來,手下一緊,使足了勁,果斷地朝任南風腰椎刺去。

任南風隻能向前躲去,正正地撞上了殷尋向他掃來的劍刃,鎖骨處被劃出一道足有一尺長的劍痕。

劍痕雖長卻不夠深,任南風掌勢一換,借著他成年人身高的天然優勢,卯足了力重重朝殷尋的天靈蓋劈去。

命懸一線間,聞人晏及時腿腳一抬,攔腰朝任南風的腰腹徑直踢去,把他的身形踢歪了兩步,那狠辣的毒掌隻落在了殷尋的左肩上側,壓得他半身一軟,直直跪到了地上。

聞人晏與殷尋兩人頓時成了一人廢一隻胳膊的難兄難弟。

不知為何,任南風似乎對飲雪劍莊的仇恨更深,完全沒有理會一旁幹擾的聞人晏,在此直指殷尋的要害,殷尋抬劍欲擋,可他此時正處下風,根本來不及擋下。

聞人晏迅即扯著疼,雙手緊握金釵,躍身向前,將兩道尖口刺入任南風的腳窩,並即刻使出了十成勁道,握著金釵在任南風的腿腳間一擰,直戳得男人痛呼出聲,手上勁道一卸,人跪趴到了地上。

成敗隻在這一瞬。

任南風還欲再度暴起,聞人晏果決地將金釵一拔,以身壓住任南風的腿腳,俯身向前,將金釵再度插入他的左手手背之上。

殷尋依勢起身向前,當即一腳踩住任南風意欲甩向聞人晏聞人晏的另一隻手上,劍鋒抵上他的脖頸,隻稍一下,便能封喉。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任南風,開口道:“告訴我,任成煊與殷雙魚當年之事。”

聞言,任南風霎時管顧不上自己還被金釵穿透的手,也管顧不上抵在他頸後的利刃,劇烈掙紮了起來,身上的血如注流出,他嘶吼道:“劍尊的大名也是你這種黃口小兒配喊的嗎!”

任成煊,劍尊。

聞人晏皺眉斜眼瞥向殷尋。

那刺在任南風皮肉上的劍也沒有移動分毫,殷尋隻直直地看著任南風,再次問道:“說,任成煊與殷雙魚當年之事。”

問話聲再起,任南風突然鎮定了下來,盡力地扭著腦袋,目光落在殷尋與之對望的雙眸之上,臉上勾出略顯癡狂的詭異笑容,開始自說自話了起來:“你……是你……我認出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被汙穢所擒,屈辱……莫大的屈辱!”

任南風全身顫抖了起來,高聲吼道:“是我辜負聖教栽培,辜負了劍尊,當以血……以血安劍尊魂。”

說罷,嘴上忽然大力一咬,像是想要咬碎什麽。

殷尋立即換手執劍,彎身蹲下,想要掐鬆他的牙關,但依舊來不及,任南風的嘴角處滲出了幾滴紫紅色的**。

是牙中□□,聞人晏急道:“抽手別碰。”

殷尋當然知道不能碰,抽回了手。沒過多久,任南風全身一陣抽搐過後,就再也沒了動靜。

聞人晏費了好大勁抬起右手,探了探任南風的鼻息,又摸了摸他手上的脈搏,斷言道:“死透了。”

然後又有些無語:“這些個魔頭怎麽神神叨叨的。”

任誰也想不到,這麽一個折騰了好大一番功夫的人,居然就這麽自盡了。

殷尋抿唇不語。

“未作介紹,我是……”聞人晏直起身,原本他的名頭跟前有很長一串,但他想了想,最後還是學著殷尋那般簡潔道:“均天盟,聞人晏。”

殷尋點點頭:“聽過。”

“但我沒聽過你,所以你來此就是為了問這’任叔叔‘事?結果路見不平,拔劍相助?”

想到此,聞人晏剛想開口道謝,話到嘴邊卻忽地一拐,並不想就這麽用簡單的言語還了情,轉而謔笑道:“哪有人夜裏暗探是穿白衣的,這不是打著燈籠在告訴對方自己在這裏嗎?”

殷尋淺色的眼眸眨了眨,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裳,顯然是當真沒什麽闖**的經驗,根本沒想到這一點,於是點了點頭,狀似認真道:“以後知曉了。”

任南風雖然身死,但殷尋顯然並不想就此放棄,他自顧自地將劍收入鞘,便彎下身在任南風的屍首上摸索了起來。

聞人晏在旁邊看著殷尋探查,開始自來熟地與他攀談,先從“你叫殷尋,是哪個殷,哪個尋”,再到“你說的飲雪劍莊是我知道的那個飲雪劍莊嗎,還是還有別的地也叫這名”……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往外冒,像過年時的三姑六婆,嘴巴不帶一刻停歇。

最後甚至探查起了殷尋的生辰八字,殷尋都脾氣頗好地耐心回答了。

聞人晏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哦……我比你年紀大幾個月,你得喊我聲哥哥。”

話音剛落,應當是真的沒翻出來點有用的東西,殷尋站起身,忽然朝聞人晏躬身:“我有一事相求。”

聞人晏一愣:“何事?”

“可否……不要與旁人說我來過此處。”頓了頓,又補充道:“至少……不要說我是飲雪劍莊的人。”

聞人晏無語,既然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是飲雪劍莊的人,剛剛為何要自報家門。

不過飲雪劍莊的劍法獨特,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隨便耍得出來的。真打起來,他想瞞,好像也瞞不太住。

眼看殷尋一身白衣勝雪,而他則灰頭土臉,還穿著一身女子的衣裙。從小到大都像個小霸王一樣的聞人晏頭一回感受到了局促。

他心思一轉,臉上的肌膚被泥汙血垢映襯得分外雪白,神色狡黠地看向殷尋,十分恩將仇報地威脅道:“那你說一句‘晏哥哥真好看’,我保證把這事爛肚子裏一輩子。”

殷尋踟躕了片刻,最後還是非常能屈能伸地開口道:

“晏哥哥,怎麽都好看。”

從小到大,對於聞人晏相貌的誇獎可謂是花樣層出,他能聽到耳朵起繭。明白過來,有的人說話雖然簡短無修飾,但卻依舊能讓人平地起驚濤,心緒渾不定。

當時聞人晏隻覺得,明明是被他胡鬧逼著才說的話,偏偏被殷尋說出十分的認真感來,這樣有意思,原本的局促瞬間消弭。後來他才知道,殷尋這人,從來都不會說違心話。

“都?”聞人晏眼神飄忽,開始語無倫次地挑刺:“怎麽?你還見過我別的樣子?”

“嗯。”殷尋應道。

白天初到皇城,殷尋找了一間安靜的茶肆落腳,想稍作歇息。他坐在臨窗的位置,剛飲了一口茶湯,便聽見下麵的街道鬧哄哄一片。

探頭往窗外一看,就見一少年麵上攜著盎然笑意,高束身著武服,騎白馬,踏桂香,從街道穿行而過,引來周遭姑娘們的陣陣驚呼。

隻道:

樓上茶香清自閑;卻聞四方桂香躁;

鶯啼燕徊帕作絮,緣是少年跚馬來。

作者有話說:

逞英雄反被英雄救美的社交恐怖分子成功從阿尋口中騙了到目前為止,唯一一聲“晏哥哥”,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