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悶熱的軍醫長營帳中。
白冉的額角破天荒地滲出汗珠,隻有隱隱幾滴,悄悄劃到她的顴骨上。
在小腿處光潔白嫩的皮膚的對比下,大腿被炸裂的彈片傷得不成樣子。
血肉模糊。
手術刀切入皮膚,酒精擦拭過的鑷子探入肉中。
盧簫緊皺眉頭,很痛苦的樣子,卻聽不到她任何聲音。
“疼了就叫。”白冉眯起眼睛。
“沒疼到……那個程度……”嗓音在抖,但聲音很狠。
聽到這句話,白冉的手法倏然粗暴。刀口一轉,鑷子故意觸到傷得最深的部位,像是在故意報複什麽,故意讓她更疼。
盧簫整個人一顫。
卻仍然沒有出聲。
縫針直接刺入皮膚,化作一條小蛇,穿梭於血色的森林之間。黃色的藥水混著紫色的血塊,鮮紅的肌肉漸漸閉合。
覆上敷料,墊上紗布。
觸目驚心的傷口終於遮了下去,修長的腿看似重新完好無損。
那雙綠眼睛的餘光一直停留在年輕上尉的臉上。從冷峻到嘲諷,從嘲諷到失落,到最後,竟染上了一絲恐懼。
手術完畢。
白冉摘下塑膠手套,扔到消毒盆中,手背沾了沾滑到顴骨的汗。她喘著氣,坐到床邊的小板凳上。
躺在病**的盧簫沒有完全閉眼,灰色的眼珠向側邊瞥去。
“原來……你會出汗。”報複一般,她竟有精力調侃回去。
哐。
手術箱被粗暴地合上,似惱羞成怒的泄憤。
白冉瞪著眼睛,冷笑一聲:“托你的福。萬一你戰死納閩,世州就該問我們的罪了。”
“不會。”
盧簫閉上眼,沉沉睡去。她連續忍了好幾個小時,終於得以安寧。
沉睡的呼吸聲很平穩,平靜起伏的胸口讓人暫時忘卻了幾公裏外的戰火。
白冉將臉邁入雙手,靜默。
但隻待了一瞬,她便從板凳上站起,走出營帳。
外麵還有更多傷員。
**
第一場內戰大獲全勝。
後來盧簫得知,她在混亂中準確斃命的其中一人是南赤聯的愛德華·施朗中尉。
他是南赤聯當政的大家族的直係血脈,聯合軍的核心人物。很魔幻,在第一場戰爭便喪了命。
誰也不會想到,一個世州軍官在火溜彈的洗禮後,仍能忍著傷痛找到橡膠樹後的伏擊手。
“難怪世州會派盧上尉來。”兩天後,護士換藥時,一旁的白冉冷冷地抽著煙。
通常情況下,煙味是嗆人的;可在悶熱的戰火後,煙味若有若無,成了世界上最不嗆人的氣體。
有傳言說,施朗中尉是白冉的熟人。也可能不僅僅隻是熟人,沒人敢確切說他們是什麽關係。
據說很久以前,白冉是從南赤聯移居到北赤聯的。
盧簫沒有回答。
大腿仍然隱隱作痛,此前她從未上過戰場,沒受過這樣重的傷。
小護士發覺白少校的語氣實在太引人誤會,便立刻補上一句:“盧上尉是我們的英雄。沒有您,我男朋友怕都回不來呢。”
習習涼風吹入窗子,**起盧簫垂在耳邊的碎發。近兩個月沒修剪頭發,她暗灰色的發絲已長到鎖骨,劉海也快遮住眼睛。
“我的職責。他受傷了沒有?”
小護士小心翼翼撥開紗布:“輕傷,不礙事。”
“太好了。為他高興。”盧簫微笑。
上好藥後,小護士羞怯地瞥了她一眼,問:“您需要紮頭發嗎?我幫您。”
“謝謝。”盧簫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得到準許後,小護士立刻繞到她的身後,用手指當梳子,認真為敬愛的盧上尉紮了一個低馬尾。
一旁的白冉仍默默吸著煙,斜眼看著兩人。白霧從她的唇間緩緩吐出,飄出窗子,融入絲狀的雲朵。
“您真是太帥了,我們路過訓練場邊上的時候,都會悄悄看您一眼呢。”小護士抱起裝滿藥的托盤,向門口走去。
盧簫笑笑沒說話,因為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句誇讚。
這時,白冉在窗台上按滅了煙。
“是的,盧上尉簡直就是個理想化的人物。本該不食煙火的那種。”
**
內戰持續的時間比預想要長。
本以為兩周能結束戰鬥,但現在看來,遠遠不止。
世州低估了南赤聯的作戰能力,尤其是在舊歐正式派出援軍之後。
可以稱其為盲目自信。
就像那女人一樣。
到處都是痛苦的嚎叫,到處都是抑鬱的折磨。
在兩方共同的封鎖下,藥品無法運輸,能同時起鎮定和止痛作用的嗎啡更是極度短缺。盡管某位軍官自始至終沒用過一次嗎啡,仍短缺得要命。
盧簫早就預見了。
白冉也早就知道。
又或許因為那位經常受傷的軍官沒用過,所以沒原本該有的那樣短缺。
**
士兵們總會自己找樂子。
在挖好的戰壕中休息時,他們便會聊天。聊的內容無非便是家鄉的故事,往日的回憶,以及……性。
尤其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中,粗俗的話題永遠在熱門第一。
灰暗需要黃色。
八卦是人類的本性。
在路過那幫士兵聊閑天時,盧簫會悄悄停下腳步。可能是她比較年輕的原因,也可能是她在非工作期間其實很柔和的原因,她的存在並不會影響士兵們狂放的笑聲。
士兵們們蹲坐在地上抽煙,嗓子沙啞,胡渣中全是塵土。
她對黃段子容忍度很高,有時甚至還會和那些男士兵們一起笑。她理解,如果再不笑,到戰場可能就笑不出來了。
誰能責怪即將上戰場的人的笑容呢。
而黃段子講著講著,有三個字必定會提上主要話題:
白少校。
那個醫術高超的軍醫長,那個白到發光的美人。
臭名昭著,卻又如恒河畔蒙著麵紗的舞女般神秘。
一雙攝人心魂的綠眼睛慵懶地睥睨一切,好像什麽都不在乎;軍服也遮不住的完美曲線散發著成熟女性的荷爾蒙,隨便看一眼便會氣息不穩。
最令人心癢的是,那個女人從不正眼看任何一個男性,隻會接納年輕的女性軍人上她的床。
很多事情尚且存疑,這倒已是公開的秘密。
所有男士兵們都很眼饞,也僅止步於眼饞。唯一能和這位白少校扯上關係的時刻,便是和那些女兵們聊天的時刻。
“你說她怎麽那麽白啊,是有白化病嗎?”
“感覺也不是,像北歐人,你看她的長相。”
“臉那麽小,鼻子卻挺高。”
“身高也高。她至少一米七五了吧?跟我那兒的模特差不多。”
這時,一個男兵搓了搓手,問中心的一個女士官:“白少校活兒怎麽樣?”他們都好奇這個問題很久了。
冷伊下士性子大大咧咧,談起這事時毫不回避。她挑挑眉:“隻能說神了。”
所有男兵的眼神一下子亮了。
“怎麽個神法?”
說不好奇是假的。
雖然很討厭那女人,但也忍不住想聽一耳朵。盧簫裝作漫不經心地擦拭槍口,實則注意力全在他們的談話上。
“她真的很懂自己的魅力,每個動作都能勾死人。”冷伊坐到一塊石頭上,拔下一株草。“她脫衣服很主動,脫的時候揚著頭,還把衣服輕輕扔到我的胸口。她笑的時候會故意湊到我耳邊。”
盧簫的腦海裏隱約有了畫麵,卻並沒什麽感覺。
實在是太討厭那個不知廉恥又公報私仇的女人了。強吻,下流的邀請,以及手術刀故意在傷口裏的攪動,讓人越想越排斥。
“講重點講重點。”
“搞快點搞快點。”
聽眾不安地**。
盧簫默默捂臉。
大家能不能耐心聽點唯美的前戲啊,那麽著急有什麽好,她實在不能理解。
冷伊閉上眼睛。
“那腰是我見過最細最軟的,別人的水蛇腰都是假的,她那才是真的。太美妙了,她的雙臂撐在身側時,肌肉線條也太美了,太流暢了。看到那個樣子,就一心隻想服侍她,她想讓我做什麽我都想順著她。隻要她開心,什麽都可以給。”
水蛇腰當然合理,畢竟她本身就是一條蛇,盧簫想。
聽到這裏,一個男兵煙也無心抽了,立刻按滅:“你有沒有讓她幹點更刺激的事兒?那女人看起來溫柔順從,跟要求什麽都會答應似的。”
冷伊神秘地壓下身去,搖搖頭。
“她是我見過最有壓製力的人,一定要占絕對主導地位的那種。”
一直沒插上話的威廉姆斯下士終於插進了話:“我來作證,我給白少校送過一次東西,她整個人的壓迫力其實很強。我都不敢跟她多說一句話。”
大家更興奮了,開始露出變態的笑容。
坐在中間靠右的男士兵,已經把難耐寫在了臉上:“摸起來舒服麽?看起來跟奶豆腐似的。”
冷伊思考一瞬,實話實說:“其實有點粗糙,也不能說粗糙,肯定沒咱東亞人皮膚細。而且特別的是,明明她不怎麽出汗,摸起來卻滑滑的有點膩。總之就是,我頭一次碰到那樣的皮膚,當然,舒服還是很舒服的。”
這與預期稍有不符,男兵們暗自失望了一陣。
不過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這倒證明了,白少校是個真人而不是可望不可及的假人。他們的興致很快就又回來了。
隻有盧簫的脊背滲出了冷汗。她知道那皮膚的觸感是什麽,是類蛇皮的觸感。
“很大吧?”
“特別大。”
男兵們咽了口口水。
“軟麽?”
“像棉花糖。”
興奮的同時,男兵們也越發灰心喪氣。這麽一個尤物,怎麽偏偏隻喜歡女人呢。
“吻技也一定很好吧?”
冷伊突然沉默了。
像澀柿子啪嗒一聲掉到地上。
“怎麽了?”男兵們麵麵相覷。
接下來的話,讓盧簫突然喘不過來氣。
冷伊抬頭看向樹梢,神色染上些許落寞。
“她拒絕跟我們接吻。說隻是一夜的歡愉,沒必要搞得拖拖遝遝。”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說這其實是溫馨治愈文,你們信嗎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