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部隊食堂出來時,夜空中的大霧已完全散去。漫天繁星,連蟲鳴都弱弱的,整個村莊像死了般沉沉睡去。
這是拉瑙最普通的夜晚之一。
這是2189年最普通的夜晚之一。
盧簫獨自行走在回軍區宿舍的路上。
南華海帶**濕的風,吹起她耳邊的碎發。灰藍色的瞳孔倒映著樹影與星空,在似水月光的照耀下,她深灰色的發絲有了水銀的質感。
臉頰仍留有赤道的炎熱,思緒卻回到了滿地落葉的柏林。盧簫抬頭看向夜空,每一顆星星的眨眼都是萬年前的閃爍。
因軍隊調度而離家多時的她,想起火紅的楓葉便會想到窗邊溫柔的側影。
明日該去本地郵局寄一封信了。不知道母親近來可還安好?即便風並不凜冽,入秋後也該多加一件秋衣。
盧簫將袖子挽起,讓全天悶在軍服下的小臂吹吹風。其實潮濕也有它的好處,不擦油也不至於皮膚皸裂。
左側的村子裏,一排排小木屋睡得很恬靜。拉瑙的村民沉睡其中,微弱的煤油燈光裏有縫補衣物的母親的剪影。
而這恬靜建立在和平之上。
一瞬間,她有些懷疑這場戰爭的正義性。
這時,剛入伍時的軍隊口號迅速侵占了她的腦海,像魔鬼一樣回**:我們生活在最好時代中,將為最好的國家與最好的人民服務。
意誌動搖之時,便是大敗之時。幹涉赤聯內戰的動亂,是保證整個世界格局的大和平,是世州軍方英明的決策。
別的時代烏煙瘴氣,別的時代危機四伏。
這個時代,才是最好的時代。
**
明日,北赤聯-世州聯合軍一團的車隊將率先向納閩進發。因船運載力問題,聯合軍將分三個批次登陸納閩島。
這是赤道附近的一場內戰,盡管規模很小,但也算是近幾十年世界的第一場戰爭。
軍事基地後的訓練場,正進行著臨行前的最後一次訓練。來自華南地區的世州士兵們已適應了赤道附近的環境,近24小時內尚無水土不服相關病例的報告。
無數暗紅色軍服在烈日下嘶吼。毒辣的太陽之下,汗水順著軍帽淌過他們的太陽穴。
盧簫和尹銀煥分頭穿梭在列隊之間,檢查各營隊的訓練情況。
從後排繞過去,走入士兵們的軍體拳之間。靜止的空氣本沒有風,卻被世州軍人有力的胳膊掄出了風。
盧簫邁著嚴格的軍步走過他們,冷冷監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四營長看到她向這邊走來,馬上立正敬禮,鞋跟磕出清脆的聲響。
“長官好。”
“你好。”盧簫回敬一禮後,眼神向列隊中的某處瞟了一眼。“二列六在偷懶。”
四營長錯愕又惶恐:“是嗎?那我去教訓教訓他。”
“我來吧。”說罷,盧簫向列隊中走去。
四營隊的士兵們仍在繼續剛才那套軍體拳,但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這邊。他們之中很多人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佩有金色雄鷹胸章的尉級軍官。
金鷹胸章是中央直接管轄的標識,證明所佩戴者直屬於中央機構,通常為校級及以上的軍官。本次援軍的兩位軍事領導都有胸章,但肩章上所顯示的軍銜為上尉,都屬於很少見的情況。
而且,這盧上尉還是位女性軍官。
二列六的男士兵身高約有一米八五,很年輕,臉部的線條很硬,滿臉寫著桀驁不羈。
盧簫走到他麵前,站定。
“你叫什麽名字?”
“報告長官,我叫本紮賽·內賈德。”
“好。內賈德下士,你今年六項綜合的成績是多少?”
“564。”很自豪的語氣。
一旁的四營長暗暗捏了把汗,生怕這位女長官大發雷霆。
盧簫點點頭,嘴角勾起一絲微笑:“不錯的成績。願意和我打一套嗎?比擒拿,將我控製住即可。”
內賈德愣住了。
他看看麵前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女軍人,表情猶豫。
四營長額角的汗越來越多,由內而外替下屬害怕。微笑的長官可比發脾氣的長官駭人多了。
盧簫明白士兵的猶豫,知道他正以性別的差異揣測比試的公平性。這類新兵顯然仍未完全融入世州的培養體係中。
她眉毛一豎,喝道:“出列!”
內賈德眼中的猶豫變成了不滿的叛逆。他上前一步,站到年輕的上尉麵前。
“內賈德!”四營長小聲提醒下屬的態度。旁邊列隊中的士兵也為這位狂妄的男青年提心吊膽。
盧簫背手站到士兵麵前,冷冷地說出四個字:“讓你三招。”
內賈德敬禮,擺好準備姿勢。
片刻後,他的雙手撲對方的腰部,同時肩膀一轉,向她後方繞去。
盧簫身子一側,男士兵的手便像抹了油一樣從關節邊滑了過去。
內賈德瞪大眼睛,表情瞬間變得無比認真。他的出手愈發淩厲,利用男性天生的生理優勢,繞後想鎖盧簫的肩。
然而他低估了世州軍官的反應速度,即便那是個女軍官。
盧簫精準預判了他的行動,順著他的方向扭去,他又鎖了個空。
第三次,內賈德轉變戰術,直接抓到上尉的手腕上。
也不知盧簫是沒反應過來還是故意的,她沒有躲開。
緊接著,她順著男士兵的力量,肘向上翻,迅速地拱過身,進肩拉臂。
內賈德嚐試掙脫,卻發現這個姿勢下,這位女軍官的力量大到超乎想象,根本動不了。
與此同時,盧簫將他背起,稍稍一彎腰,便將他摔到了地上。
鬆軟的泥土地上,內賈德的脊背砸出一道痕跡,卻隻疼了一瞬,並沒有受傷。
盧簫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衣襟。一米七二的她其實不矮,但在一米八五的男下屬麵前,就被襯托得很嬌小,以至於過肩摔的場景看起來很滑稽。
內賈德狼狽地從地上站起,再度衝長官敬了一禮:“失禮了。”
盧簫也抬起手,回了他一禮。
“請認真對待每一次訓練。入列!”
周圍的士兵們立刻抬頭挺胸站好,誰也不敢再懈怠一分一秒。他們第一次見到直屬中央的軍官,盡管她是一個年輕纖瘦的女軍官,卻已被其震懾得服服帖帖。
世州的軍銜沒有一點水分。
倒數第二場訓練結束,中場休息。
士兵們四散開來,到訓練場邊上的樹蔭中拿水喝。
視察了一下午的兩位上尉站到靠角落的空曠休息區中。
盧簫擰開軍用水壺,大口大口灌起水。風小了,她解開長袖軍服的領口,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滴到分明的鎖骨上,與空氣中的水氣融為一體。
尹銀煥看看她的側臉。
“盧上尉,我想問一個可能有點失禮的問題。”
“請問。”
“你多大了?”
“比您小六歲。”盧簫擰緊水壺。
尹銀煥眼睛睜大,因長期風吹日曬而起的皺紋在額頭上四散開來:“你知道我有多大?”
“29歲。”
“怎麽會……”尹銀煥驚異得合不攏嘴。
盧簫衝他笑笑,解釋道:“您被調到了中央卻仍是上尉,說明年齡在三十以下。前日會議中的保密材料我們用過一次德語標注,您下意識寫的仍是舊版正字法;正字法改革令生效的時間剛好卡在這個邊界上,所以我這麽推測。”
尹銀煥沉默半晌,不可思議道:“我隻能看出你比我年輕,但沒想到這麽小……而且還這麽敏銳。”
“我以前是軍警。”
“原來如此,我說呢。能從警衛司破格調到中央,真厲害。”尹上尉很歎服。
日光穿過頭頂的樹葉落到臉頰。
盧簫轉過頭去,將臉朝向陰涼處。
遠處,一個惱人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眯起眼睛。
隻見白冉坐在一個小馬紮上,喝著一杯飲料,在一片樹蔭下十分愜意。還戴著墨鏡,活像在夏威夷度假。
她還塗了口紅。
竟然在軍事基地裏塗口紅!盧簫嘴角抽搐。
兩邊的世州士兵看著她的樣子,竊竊私語。有羨慕她軍醫身份的,有不滿她的愜意的,有質疑她的能力的,也有……談論她的美貌的。
這女人簡直自帶聚光燈,總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盧簫注視她時,她將飲料放到了一邊,隨性地招了招手,紅豔的嘴唇曖昧地勾起。
這女人一直在這裏看著。
鬼知道她看了多長時間。
“白少校?她在這裏幹什麽?”尹銀煥不可思議,但眼珠子已經被吸到了那白到發光的臉頰上。
“不知道。”盧簫歎了口氣,快步走到對麵樹蔭下,站到少校身側敬了一禮。“少校,天氣炎熱,請您到室內休息。”
白冉笑著搖搖頭,摘下墨鏡:“我不怕熱。我喜歡。”
一句話,提醒了盧簫。
她的腦海裏立刻閃過了赤紅殘陽下蛇頭人身的怪物,無論空氣多麽難耐,光潔的皮膚都不曾滲出一滴汗珠。
蚺蛇喜潮熱而怕幹冷。
難怪這女人在這裏如魚得水,不,如蛇得林。
沒了墨鏡的遮擋,那雙綠眼睛在自然光下更像翡翠了,活像傳說中的精靈。高挺的鼻子也完全展露了出來,整張臉與古希臘雕塑的維納斯重合。
第一次看到傳說中的白少校全臉的士兵們暗暗驚呼一聲。
合著幹擾訓練來了。
盧簫眯起眼睛,火氣越來越大:“那請您繼續休息。”說罷,轉身向休息區返回。
白冉輕輕笑了兩聲,沒有說話。
遠處,尹銀煥上尉指了指手腕上的機械表。
又到訓練的時間了。
盧簫點點頭,吼了一聲:“集合!”軍人中氣十足的喊聲響徹雲霄。
士兵們立刻放下手中的物品,有序小跑回了原位。
集合完畢後,盧簫的餘光瞥了一眼樹蔭下愜意的女人。
於是,她讓各營長換了個方向,這樣各士兵的視野就能看不見她了。
然而。
白冉裝作坐累了,站起來活動活動身體後,散步一樣,沿著訓練場邊緣悠哉遊哉到了另一側。
士兵們能看到的一側。
……
盧簫臉上風平浪靜,實則很想衝過去揍人。
算了算了,退一步海闊天空,就當她來給累一天的士兵們加油鼓勁了。看美女可以激發鬥誌,大概吧。
照常給各營長下達了訓練方針後,她與尹銀煥分散開來,開始督查指導。
在經過某一處時,她無意間與那條蛇對視,看到了讓人不寒而栗的目光。
捕獵的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
科技發展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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