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知不覺,天就黑了。

葉白像是一個幽靈一樣,在夜晚的街道上木然地遊走。

穿過燈紅酒綠的繁華街巷,避開那一張張時而沒有五官的臉,他來到一個寂靜無人的馬路,將手收在外衣的口袋裏,瑟縮著,低著頭,迎著凜冽的寒風,在道路上默默行走。

馬路上偶爾會有車輛行駛過,但無人注意在道路邊緣上行走、幾乎和陰影融為一體的葉白。

兩旁行道樹的枝椏隨著風的呼嘯張牙舞爪,在地麵上投下一個個如怪物般猙獰的影子。

燈光忽明忽暗,這些影子也跟著忽隱忽現,甚至在無人發覺的地方,開始緩緩流動起來,如密林裏粘稠的泥沼,又如黑暗中滑膩的觸手。等恍惚中的葉白終於回過神來,注意到這些影子的時候,他便看到這些黑色的影子已經快要流動到他的腳下,如一個個擇人而噬的魔鬼,終於要向他露出尖利的爪牙。

葉白瞳孔一縮,猛地轉身,向後跑去。

這些影子如水銀般朝他湧去,鋪天蓋地,然後蔓延出一條條不斷生長著的黑色枝椏,像是一張大網,又像是一個獵人,盡情地欣賞著獵物無力地掙紮。

跑、快跑!

絕對不能被它們抓到!

“嘀——”

尖銳的汽笛聲在葉白前方響起,葉白眼前閃過一陣強光,刺得葉白睜不開眼,眼淚從他的眼角反射性地流下。

這是汽車的前照燈。

“讓開、快讓開!”好似遠方傳來的飄渺聲音衝破了不知名的屏障飄到了葉白耳邊,似乎有人在車上焦急地喊叫。

葉白下意識地往右一撲。

“砰——”這是汽車撞到路燈上的聲音。

葉白撲到了旁邊的草坪上,灰頭土臉,身上也被抹了一層泥。

他看向影子湧來的方向,那裏此時哪還有如泥沼和觸手般的黑影?行道樹的影子安安靜靜地待在路燈下,偶爾隨著拂過的風微微搖動。

“shit!該死、該死!”

“砰!”車門打開又被狠狠關閉的聲音終於奪回了葉白的注意力。

無辜的路燈被車撞得東倒西歪,燈光閃爍了幾下就徹底歸於黑暗。

好在這裏不隻有一盞路燈,葉白才不至於落得兩眼一抓瞎的下場。

轎車的車身也被撞得出現了凹陷,但從車上下來的人卻似嫌這凹陷不夠大似的,又往車身上踹了幾腳,然後開始不停抓自己頭發,直把自己抓成了一個雞窩頭,他抓狂道:

“啊啊啊!該死、該死、該死!”

“砰、砰、砰!”可憐的車又被他的主人踹了幾腳。

這車似乎是一個很昂貴的牌子,修理起來恐怕價格不菲,但葉白暫時忘記了考慮賠償事宜,他的全副注意力已經被車的主人吸引。

準確的說,是被車主人那頭飄逸獨特的秀發吸引。

這是個粉毛。

即使燈光昏暗,卻也不妨礙這頭粉紅色的秀發在人前彰顯自己的存在感,尤其是在它被自己的主人抓成了一團雞窩之後,更顯得獨樹一幟,別具風采,走在街上回頭率百分百的那種,而此刻,在隻有兩人的馬路上,這粉紅色的雞窩頭依舊固執地散發著遺世獨立的非主流氣息和粉粉的少女心。

葉白本以為這是一個女孩子,但聽到車主人抓狂的聲音後,便發覺顯然不是。

……也是,誰規定男人就不能有粉粉的少女心呢?

“該死、該死、該死!”

車主人又連說了三聲“該死”,而且他已經不滿足於用腳踹車了,而是抓著自己的頭發,在葉白詫異的目光下,開始用頭捶車。

“咚、咚、咚!”

一時之間,葉白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上前阻止。

……還是阻止一下吧,畢竟是因為他,他的車才會撞到路燈上的。

葉白猶豫了一會兒,動了動僵硬的腿,從草坪上緩緩站了起來。

“那個……”

聽到葉白的聲音,這粉毛才終於想起來這裏還有第二個人,頭撞到一半停了下來,猛地轉過身看向葉白,眼睛通紅,嘴裏還不停喘著粗氣,像是一頭暴怒的牛,凶猛地朝他撲了過去。

葉白被粉毛猶如惡犬撲食般的氣勢嚇了一跳,呆立在那裏。雖然突然從馬路上躥出來害他撞車是他不好,但不至於……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粉毛抓著葉白的肩膀不停搖晃,他焦急道:“你沒事吧!有撞到哪裏嗎?身體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送你去醫院……都是我的錯!”

葉白沒料到這粉毛看著粉粉嫩嫩卻竟然有這麽大的力氣,隻能無力掙紮地被他搖來搖去。

“我……沒事……”

“但你再搖下去,我恐怕就要出事了……”

“啊?”粉毛連忙放下抓著葉白肩膀的手,忙道,“抱歉抱歉……”

“……沒事。”

粉毛垂下頭,像是一隻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的粉色大狗狗,他低落道:“對不起,剛剛差點撞到了你……”

“……該說抱歉的是我才對,如果不是我突然從路中央躥出來,你的車也不會撞到路燈上。”雖然不知道粉毛為什麽要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但葉白卻不是會推卸責任的人,“車的修理費,我會付的……如果可以的話,不知道能不能分期付款?”

誰知道,聽到葉白這麽說,原本一直低垂著頭的粉毛突然激動起來,他猛地抬起了頭,露出通紅的眼睛,他抓著葉白的手,語無倫次道:“不、不!你根本不明白——”

四目相對,粉毛啞然失聲。

而葉白看著粉毛,也同樣瞳孔一縮。

昏暗的燈光下,出現在葉白眼前的是一張稱得上俊俏的臉,看上去十分年輕,唇紅齒白,目若朗星,即使是配上了粉紅色的雞窩頭造型,也不得不讓人讚一句“秀色可餐”……

——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這粉毛和葉白一樣,同樣臉色蒼白,麵上不見絲毫血色,眼下青黑,眼圈通紅,眼白裏布滿紅血絲,活像是剛從幾百年的棺材裏爬出來的一樣。

雖然他們長得並不相似,但此時看著對方,竟有照鏡子之感。

兩人在這冰冷的夜裏握著對方的手,麵麵相覷。

“你!”

“你!”

竟是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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