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修七

一個時辰後,驟雨初歇。

處理了殺手屍體,謝昀與那名叫阿蠻的奇裝異服少年分道揚鑣。

阿蠻見荀馥雅幹咳得厲害,贈與她一顆丹藥,便帶著李琦拚死護著的包袱離開。

荀馥雅服下丹藥後,竟不怎麽咳嗽了,對阿蠻這奇異少年有了些許好感。

自始至終,她不知李琦的包袱裏究竟裝著何等重要之物。上一世並未發生這些事,亦不曾出現過這位叫阿蠻的少年。

或許,上一世的曆史軌跡因她的行動改變了。

不過,眼下最憂心的並非是這個,而是,懸崖下,他們找不到李琦的屍體。

雖然李琦被謝昀一劍穿心,不可能生還,雖然他們認為李琦的屍體極有可能被河水衝走,但她的內心很不安。

畢竟,上一世的李琦隻手遮天,連謝昀都不是他的對手。若他這次死裏逃生,那她與身邊之人恐怕在劫難逃。

“跟我回謝家莊吧,未來的嫂子。”

謝昀清亮沉沉的少年音從頭頂上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盯著謝昀手中的劍,苦惱地蹙眉:如何從謝昀這裏脫身呢?若此時轉身逃跑,估計會被他一劍捅了。

方才冒認辛月,真是太衝動了,此刻,她真是後悔莫及啊!

怎能逞一時之快,將自己嫁給謝昀的長兄呢?真是昏了頭。

玄素找不到她,說不定回去清河城找王思語。若王思語知曉她失蹤了,說不定去上京城找荀況尋她,她得盡快跟玄素會合,免得打亂計劃。

胡思亂想一番後,她忍不住向謝昀看去,卻發現這人正死死盯著自己,頓時嚇得趕緊別過臉去。

單憑她的一麵之詞便信了她的鬼話,她不知這人是怎麽想的。如今跟這人言明她並非是辛月,顯然是不明智的,隻能擇機逃跑了。

可白日裏,謝昀不僅將她看得滴水不漏,還馬不停蹄地趕路,到了夜裏,稍微有點風吹草動,車廂外頭的謝昀總能警惕地醒來,叫她無從逃跑。

途經一個村莊,恰巧天黑,他們便到客棧投宿。

荀馥雅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欲想攤牌,不料謝昀忽然拿著繩索,將她雙手捆住,拴在床頭上。

她盯著手上的繩索,玉眉擰下:“這是何意?”

謝昀慵懶地伸了伸腰:“怕你夜裏走丟了,不懂回來。”

荀馥雅抬眼怒瞪他:“我並非牲畜。”

謝昀認同地點了點頭,幽幽說道:“牲畜沒你跑得快,當年早上一起喝茶,下午就全家消失了,連塊破布都找不著。”

“……”

荀馥雅此刻悔到腸子都青了,為何自作聰明冒充辛月呢?

自作孽呀!

“不好啦,妖狐又出來傷人啦!”

寂靜的夜,被村民的一聲驚叫瞬間劃破,不到片刻,外頭便鬧哄哄,火把晃晃。

謝昀頭枕雙手,閉目養神,對外頭的動靜充耳不聞。

荀馥雅隱約聽到村民慌張的交談。

“這妖狐真可怕,接連傷了五六個人。”

“據目擊者所言,那妖狐通身赤紅,來去無蹤,每回出現,四周皆會湧起濃霧,霧中鬼火森森。”

“我還聽說妖狐會吸人魂魄,令人神誌不清,大家要小心點阿!”

……

“害怕了?”

謝昀忽然睜眼問,眸裏隱隱帶著戲謔的笑意。

荀馥雅發怵,上一世,每回他在幹那些事,拚命折騰她時,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那時,他總愛問一些她不願回應的問題,可若她不回應或者答案不讓他滿意,他便會更加使勁地折騰她。

“你喜不喜歡本將軍這樣,嗯?”

“愛本將軍麽?”

“你饞不饞本將軍的身子?”

“永遠留在我身邊,可好?”

……

諸如此類的問題,他反反複複地問,就好像他們之間彼此有情一樣,她真搞不懂這男人究竟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

晃過神來,荀馥雅的目光不敢接觸謝昀:“子不語怪力亂神,世上哪有邪祟。”

“那隨我去瞧瞧。”

謝昀利落地解開繩索,拽著她,直接從二樓的窗戶跳下去。

荀馥雅恐高,嚇得臉色發白,著地時,腿軟得快站不穩了,可在謝昀麵前,她不願失態,硬是咬破了唇。

黑夜裏,謝昀並未察覺,抬腳邁步,加入村中的搜尋隊伍。

村子的妖狐之說是村中老人口傳的。

據說,村中一名書生半夜救下了一名女子,見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對其傾心,娶其為妻。

後來,書生名落孫山。村中神棍對其妻子早就起了色心,便趁機對書生說,他本可金榜題名,無奈家中妖狐作祟,亂了他的氣運。那妖狐附身在他妻子身上,隻要將她捆了送到法壇做法,便能除掉狐妖,保證書生來年高中。

書生鬼迷心竅,竟信了神棍的鬼話,可憐那貌美如花的妻子被神棍肆意玩弄,不堪受辱,上吊自殺。

妻子死後,竟化身為一隻紅狐狸回來複仇。書生、神棍相繼慘死,而紅狐狸不知所蹤。

妖狐傳說,由此傳開。

荀馥雅覺得這是無稽之談,好奇今夜他們能搜出什麽玩意。

謝昀身形頎長,麵容俊朗,在一眾官差和村民當中顯得鶴立雞群,格外紮眼。

夜裏村中滲著料峭寒氣,他利索地扣了扣袖口,披上大氅,竟有幾分悍然氣勢。

生得如此出挑,村民自然一下子注意到,荀馥雅此時也忍不住多看兩眼。

謝昀察覺到她的目光,驀然回望。

兩人對視一瞬,荀馥雅像被燙到似的,趕緊收回目光,冷哼一聲,看向他處。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妖、妖狐!”

忽然,自林中湧出漫天的紅霧,霧中鬼火森然,分外滲人,瞬間嚇倒了一地的村中壯漢。

謝昀沒有絲毫慌亂,反而興致勃勃:“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

他舉起火把,在眾人極度緊張的注視下,靠近紅霧。

就在他進入紅霧的那一刻,忽然,紅霧之中衝出一隻體型極大的畜生,張嘴發出了一聲尖銳怪異的呼嘯後,直奔人群裏一名瘦弱而俊俏的少年和尚。

少年和尚閉上清澈如水的眸子,雙手十合,嘴裏輕念著佛語,似乎不畏懼生死。

荀馥雅以為少年和尚嚇得求佛祖庇護,衝過去將人推開,可自己卻瞬間成了怪物的目標。

那畜生皮毛赤紅,全身泛著陰森森的綠光,齜牙咧嘴著,噴出腥臭氣息,嚇得眾人四散逃離、驚呼四起。

荀馥雅不曾見過如此可怕之物,嚇得手腳冰涼,跌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是妖狐!妖狐來了!”

眼見那畜生向荀馥雅身上撲來,謝昀隻遲疑了一瞬,便迅速回身,撲向呆愣的荀馥雅,以身護住她的同時,抽出腰間佩劍,狠狠刺向妖狐的腹部。

妖狐痛叫一聲,利爪拍向他。他要護著荀馥雅,不能閃避,隻得生受這一下,吃痛抓緊妖狐的皮毛,借力騎上妖狐的背部。

下一瞬,他雙腿夾緊穩住身形,雙手舉劍紮入妖狐脖頸。長劍自後頸入,前頸出,妖狐瞬間鮮血四濺,倒地不起。

他從妖狐身上跳下,喘著氣拔劍,隨意抹了把噴濺到臉上的鮮血,看向眾人,表情肅殺嗜血,令人望而生畏。

這場麵太過血腥,四周一時寂靜無聲。

“謝、謝昀!”

荀馥雅直勾勾地看著染血的謝昀,終於明白他閻王將軍的名號從何而來。

殺戮中的他,果真如閻王爺般可怕!

妖狐死後,眾人才醒悟,這並不是什麽妖狐,不過是體型比較大的畜生,比普通狐狸大,甚至比野狼還要大一些。長相十分怪異,瞪著的眼珠是血紅色,齜出來的長犬牙露在唇外,看著十分猙獰。

那些紅霧鬼火肖似街頭雜耍藝人之法,看來有人在利用這個怪物裝神弄鬼,至於是誰,自有官府去追蹤調查,他們並無興趣參與。

謝昀方才那副凶悍殺戮模樣早已嚇得旁人不敢靠近,因此,即使他替村民手刃怪物,也沒能得到讚揚與感激。

謝昀似乎習以為常,提劍拽著荀馥雅,默默離開。

他們並未注意到,少年和尚默默地走向怪物出現的叢林裏,而那裏,此刻站著一名奇裝異服的少女。

少女擁有一張平凡的麵容,卻媚眼如絲,媚態中有意無意地散發出幾分淩厲的銳氣。

“謝昀嗎?真期待我們下次見麵。”

回到客棧,他垂著眼眸,鴉黑濃密的睫毛擋住了眼底的暗光。

仔細擦淨最後一塊紅跡後,他將染血的拍子隨意扔掉,躺在**,翹著雙腿雙腳,閉目入睡。

荀馥雅的目光掃過謝昀。

連她都懶得管,也不給她捆手了,可見這人此刻有多失意,多落寞。

她頭一回見到這樣的謝昀,忽然覺得自己上一世似乎根本不了解此人。

或許,此人沒想象中那麽壞。

她醞釀了一下,嚐試攤牌:“其實我——”

“我最恨別人騙我。若你告訴我你在山崖上說的話是騙我的,你並非是辛月,也不想嫁給長兄,我會立刻殺了你。”謝昀依舊閉著眼,說話的語氣卻是冷硬無情。

荀馥雅發怵,又不甘心:“你就不怕我是真男人?”

謝昀突然坐起來,直勾勾地盯著她,眼眸裏的危險氣味很濃:“需要我親自驗身?”

荀馥雅下意識地護著前胸:“不需要。”

見她如此警惕,謝昀麵露不屑:“嘖,就你這容姿身段,有什麽好提防的?但凡不眼瞎的男人都看不上。”

荀馥雅攥了攥拳,無名之火竄起。

換上男裝,她故意在容妝上作了修飾,使得濃眉大眼,長相英氣逼人,旁人如何評價,她不以為意,可眼前此人如此擠兌,著實令她惱恨。

想到這人前世不斷在耳邊說的那些情話,說有多迷戀自己的身段。

想到這人不斷地在□□上折騰她,使用各種惡劣的手段逼她沉迷其中,她便覺心氣難平。

一怒之下,她一腳將那悠閑自得的罪魁禍首狠狠踹下床。

這一腳剛好踢中謝昀的傷口,頓時疼得他打了個趔趄。

他吃痛地捂著傷口,不明所以地盯著荀馥雅,隱隱竄著怒火。

荀馥雅有些後怕,不敢直視他,借口說道:“男女授受不親,謝二弟該守在房外為妥。”

謝昀本想動手教訓她,可想到她即將成為長兄的妻子,氣消了:“言之有理。”

言畢,他抄起佩劍,不多看荀馥雅一眼,規規矩矩地到房門外守著,活像隻聽話的小狼狗。

荀馥雅頭一回瞧見人人懼怕、不可一世的閻王將軍如此乖巧可愛的一麵,愣住了。

這人,似乎沒那麽討厭。

指不定,事情有商量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