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修八
她左思右想,斟酌了一番,對門外的謝昀說道:“其實我嫁給你的長兄是另有所圖,並非因為愛他,你若是為你的長兄好,便放我走吧。”
門外的謝昀不回應,隻是問她:“你是辛月嗎?”
“我——”
荀馥雅猶豫不定。
謝昀沒耐心等她憋出答案,幹脆表明:“我不愛動腦,你若不是辛月,我隻能將你當作可疑之人殺了,畢竟你見過那東西。”
荀馥雅這才意識到自己招惹了殺身之禍,而辛月是她的免死金牌。
出於強烈的求生欲,她趕緊改口道:“我想了想,其實嫁給你長兄也挺好的!”
“你才知道。”
……
這理所當然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既然無法脫身,荀馥雅又斟酌一番,向謝昀提出請求:“嫁給你長兄之前,你能不能帶我回西北客棧,我要找我的貼身丫鬟?”
“嫁了再找。”謝昀斬釘截鐵道。
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
這人真的沒半分討喜。
荀馥雅背對著門板躺下,輾轉難眠。
本想像往常那般起身喝幾杯金銀花,可伸手呼喚玄素的那一刻,方察覺自己已不在西北客棧,咽喉亦不複往常那般幹咳難忍。
那位叫阿蠻的奇異少年給她的藥真神奇,打從服用後,她的咽喉症再也沒發作過了。每每想到這,不免對這人多了幾分好感。
此時,門外傳來謝昀的低語。
“辛月姑娘,我長兄……命很苦,他沒多少時間了,你是他最後的念想,我得成全他……對不起,這輩子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荀馥雅不知這是謝昀對她說的話,還是謝昀的夢囈,她不想開門去麵對謝昀。
上一世,謝昀的身世背景,她隻是從旁人那裏聽說過。那時的她有太多事要去操心,壓根沒精力去關注一個與自己毫無瓜葛的人。後來命運作弄,她成了謝昀的妾,也隻是關心交易何時結束,荀家何時得以安生,對謝昀的家人、謝昀的往事並不在意,謝昀亦從不在人前提起過。
唯有謝昀納她為妾的那一晚,他帶著她到靈堂拜祭謝家先祖,跟她提起他有個待他很好卻命不好的長兄。
他長兄謝衍從小體弱多病,被大夫診斷命不過二十,其未婚妻辛月一家得知,早上還跟他們家喝茶聊成親衝喜之事,轉頭舉家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塊破布都找不著。
每回提起這事,謝昀總是恨得牙癢癢的。
他試著將辛月一家揪出來,可惜一直找不到。
這一覺依舊睡得不安穩,前世之事又來夢裏煩她。
那時,謝昀還沒受封王爺,師兄容玨回京,與她一同探望薑夫子。
兩人在涼亭對弈時,她見桌上的桂花糕做得精致,一時嘴饞,便吃了個精光,後來得知那是後廚特意弄給容玨吃的,她覺得不好意思。
容玨嗜甜,愛吃桂花糕,遂,她隔日便做了幾碟桂花糕給容玨送去。
豈知,此事被人加油添醋地傳到謝昀那裏,謝昀回來折騰了她一晚上。
事後,他還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對無關要緊之人倒是關心得很,本將軍就這般不配吃你做的桂花糕嗎?本將軍倒是要看看那容玨是個什麽東西。”
自那日後,謝昀魔怔了似的日夜盯著容玨,與其形影不離,若不是他的眼神陰森森的,像一把剁人的刀,旁人皆以為他迷戀上容玨了。
她當時又氣又惱,不願師兄日夜飽受折騰,便每日做二十碟桂花糕給謝昀送去。
謝昀一開始好生得意,每日端到容玨麵前津津有味地品嚐,故意拿話來刺激容玨,後來也許吃膩了,又見容玨依舊端著不理會他,他惱羞成怒,故意在床榻之事上往死裏折騰她,讓容玨撞見她不堪的模樣。
容玨麵無表情地離開,翌日在金鑾大殿上彈劾謝昀,怒訴他十二道罪狀,請求皇帝處死謝昀。可皇帝哪敢處理謝昀,隨便敷衍了幾句便退朝。
她擔心謝昀不放過容玨,趕緊去勸說容玨,豈知還是晚了一步,容玨被毒殺了。
臨死前,他輕撫她的臉,嘴裏一直念叨:“你不該這麽活著的,不該的,卿卿,對不起,師兄無能,無法救你,師兄無能……”
“不是的,師兄,不是的……”
她緊抱著世上最疼愛她的師兄,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愧疚萬分。
她怎麽能,怎麽能辜負師兄的期待……
她怎麽能,怎麽能害他如此……
她怎麽能,怎麽能啊……
嗚嗚,師兄,容玨師兄……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夢裏她哭得一塌糊塗,醒來時已淚灑衣襟。
高潔如月的容玨是她最傾慕之人,亦是最疼愛她的人,他的死成了她最深的傷,最無法忘懷的痛。
每每想到他,她的淚水總是無法抑製地滑落。
謝昀聽到房中的嗚咽聲,以為發生了何事,趕緊破門而入。
得見荀馥雅抱腿痛哭,他四處張望,發現並無異樣,感覺有些費解。
他擅長打打殺殺,勸慰之事半點不擅長,對上這麽個姑娘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無奈道:“別哭了,你本來就隻有眼睛好看,哭醜了眼,人就真的醜得沒法看了。”
荀馥雅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臉,蓋上被子怒罵他。
“謝昀你就是個混賬東西!”
……
謝昀盯著月光下那一團東西,撓了撓側腦,心想:早就知道就不安慰她了。
有的人,是數著過了多少日子,而有的人,是數著還有多少日子能過。
謝衍便是後者。
今年他已十九,上天留給他存活的時日不多。
謝昀從小敬重這個同父異母的長兄,希望他的餘生能過得快樂些,於是馬不停蹄地帶荀馥雅趕回謝家,好讓兄長在有生之年娶上妻子。
想必謝府早已收到謝昀的書信,小廝和丫鬟站在門口張望已久,那神色焦慮不安,不似迎喜。
荀馥雅還沒下馬車,便聽到外頭小廝焦急地向謝昀匯報:“二少爺怎麽把人給帶回來呢?大夫人很是氣惱,跟老夫人正在客廳等你問話呢!”
謝昀遇事不驚慌,轉身向車廂內的荀馥雅伸手。
少年的手修長白皙,荀馥雅也沒矯情,握住便借勢站起來下車,豈知車坐太久了,腿麻,她一時站不穩,整個人靠在了謝昀身上。
上一世他們更親密的事都做了不少,荀馥雅自然不在意,而謝昀向來不拘禮節,並不覺得不妥,一把將人抱下馬車。
小廝丫鬟麵麵相覷,唯有謝昀的貼身小廝岑三緊張地詢問:“少爺,這位小公子是……”
謝昀言簡意賅地回應:“辛月,為了路上方便,她女扮男裝。”
岑三看了荀馥雅一眼,上前提醒:“二少爺,男女授受不親,辛姑娘行動不便,讓丫鬟扶持便可。”
謝昀會意,將人放下,徑直走在前頭:“我先帶辛姑娘去長兄那,過後再去同祖母和大娘說。”
少年大步離去,丫鬟立馬上前扶著腿麻的荀馥雅跟上,小廝們跟在最後頭去善後。
荀馥雅仰頭看了一眼頭頂上那“謝府”二字,心情複雜地抬腿進入謝家大宅。
上輩子聽京中閨閣姐妹提到,謝昀出身貧寒,目不識丁,乃粗鄙之人,如今看這小廝丫鬟環繞、亭台樓閣各有千秋的大宅子,似乎與傳聞中的不太一樣。
她雖不知謝家家底如何,但瞧這大戶人家的架勢,這走了一炷香都不帶重樣的風景,院落那些名貴的花草,怎麽看都是名門大戶。謝昀出生大戶人家,為何會目不識丁呢?
穿越九曲回廊,小喬流水,假山水榭,走了將近半炷香,他們走進一個四進四出的院子,站在主屋前麵停下。
此時門庭關閉,管家與一眾丫鬟小廝在門外侯著,愁眉苦臉的,像是遇見了棘手之事。
荀馥雅大致打量了一下這院落,別具一格,環境清幽,用品雅致,可見主人的心性不錯。
她想,既來之,則安之,為了改變上一世的命運,隻好努力成為謝昀的嫂子了。
見謝昀帶人前來,裘管家本想輕輕敲門,被謝昀一把阻止。謝昀並未從正門入內,而是走到旁邊翻窗而入。
他習慣性地伸手探了探湯碗,不由得微微皺眉:“怎麽又把湯藥放涼了?這群飯桶。”
“你罵他們作甚,是我不想喝藥……咳咳……”
躺在軟榻上看書的謝衍放下書籍,一臉病容。
謝昀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他跟前,不顧對方是否在看書,一把抱住他的脖頸,撒起嬌來:“長兄知我今日歸來,竟不開門迎接,難道我出門一個月,你都不想我嗎?”
“我不是給你開窗了嗎?臭小子。”
謝昀拿書打掉他的手,寵溺地笑了笑。
謝昀跟著笑了笑,端起藥碗打開門,看向伺候謝衍的那兩名小廝,墨眸微沉:“趕緊重新熬一碗藥過來,下次再這般,仔細你們的皮!”
小廝是怕極了謝昀,趕緊拿著碗忙去。
瞧見荀馥雅安靜地候著,謝昀嘴角微揚,向她勾勾手指,示意她進屋。
荀馥雅對謝昀敬重的長兄有幾分好奇,不作他想,邁步而入。
還沒走到兩步,隻聽得已入內的謝昀發出愉悅的笑聲:“長兄,辛姑娘回來了,這回二弟要吃你的喜糖了,哈哈。”
荀馥雅愕然一怔,謝昀在她的印象當中,是沉穩冷厲,狂妄嗜血,不近人情的。
原來他亦有如此爽朗的笑容,如此少年心性的一麵。
屋子裏頭傳來了少年中氣不足的嘶啞聲:“莫要胡鬧。我已是垂死之人,沒必要耽誤別人一生,放她回去吧……咳咳咳……”
“我沒胡鬧,是她親口跟我說要嫁給你的,不信你去問辛姑娘。”
荀馥雅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已被謝昀一把拉進屋內。
屋內點著藥香,藥味很濃,熏得荀馥雅一時之間沒能適應過來。
謝衍在看到荀馥雅的那一刻,一愣,眼神微動:“你……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