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修五

“小、少爺,少爺,那位姑娘走過來了,如何是好呀?”

正琢磨著,玄素忽然激動地拍了一下她的左肩,硬生生地打斷她的思緒。

玄素的動作有些猛,掛在魚叉上的玉佩彼時發出了“哐當!哐當”響聲。

玉佩白如凝脂,晶瑩剔透,與醜陋廉價的魚叉格格不入。如此價值連城的玉佩,佩戴者非富則貴,斷然不會是玄素之物。

荀馥雅取下來,還沒來得及細看,夥計便湊過來,低聲打小報告:“東家,這人便是三號房的房客,難伺候得很呐。”

不等她有所反應,玄素忽地激動拽著她手:“少爺,她看你了。”

荀馥雅抬眼,心中了然,轉頭問玄素:“玄素,玉佩你從何處得來?”

玄素不明所以,直言:“阿嫂打掃天字二號房時撿到的,奴婢瞧著好看,便拿來裝飾魚叉。這玉佩有何問題?”

聞得此言,荀馥雅盯著玉佩發愁:“希望不會招來麻煩的好!”

還沒來得及細細琢磨,紫衣男子已行至身前,向她伸手討要:“請歸還在下的玉佩。”

熟悉的聲音不期而至,如午夜厲鬼的呼喚,瞬間瓦解了她往日的沉著泠靜,勾著她的魂重回那惡鬼地獄。

不會的!不會是他!

他那種身份尊貴之人怎會獨身一人出現在此種荒涼之地?

此時正逢天啟皇帝病危,各派勢力相持不下,朝堂局勢混亂,上一世皇子們忙著爭搶到皇宮侍疾,而身為王侯的李琦趁機籠絡群臣,逼害忠良,獨攬軍機大權,掌權朝野。他怎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遠離上京?

不會是他!不會的!

盡管渾身僵硬得無法動彈,她竭力安撫自己,緊捏著玉佩:“公子何以見得這玉佩是你的?”

李琦見眼前這位玉麵清冷的小公子突然神色慌亂,欲將玉佩捏碎,誤以為對方不肯歸還,趕緊搬出證據:“玉佩的背麵刻著‘永樂’二字。”

永、永樂?

雙手巍巍顫顫地翻開玉佩,荀馥雅如見鬼般,瞳孔驚懼緊縮,隻覺得手上的玉佩如熱油,燙得手疼。

每回噩夢的盡頭,永樂侯李琦總會如鬼魅般立於月色中笑,霜雪般涼薄的眸子眼尾泛著妖冶的紅。

他掐著她的脖頸,眉目間蘊著讓人窒息的邪氣。

“像你這般女子,總教男子忍不住心醉神往。”

“本侯一定會得到你。本侯要打碎你的雙腿,鎖在牢籠中,讓你永生永世都無法逃離本侯的束縛。”

於她而言,永樂侯李琦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她東躲西藏,委曲求全,不曾想,不曾想重生後首個遇見的人竟是他。

為何,偏偏是他?

荀馥雅緊緊地攥拳,屈辱、畏懼、惡心、厭惡、憎恨瞬間如潮洶湧。

“嘭!”

玄素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驚得她心頭一震,甩手便將玉佩丟出去。

緊接而來的是玄素的罵罵咧咧。

“靠,奶奶個熊的,原來你丫的是個爺們,太晦氣了。我呸,青天白日娘裏娘氣的,一看便不是什麽好貨色!”

“……”

李琦身為王侯,身份尊貴,何曾遭人如此粗俗辱罵,氣得火冒三丈。

若不是急於尋回丟在地上的玉佩,他定然會利刃出鞘,取其性命。

經此一鬧,驚魂未定的荀馥雅頭腦清醒了些許。

此時的李琦並不認識她,她在李琦眼裏不過是個小少爺,客棧的小老板。她無需驚慌,待此人離去,便再無交集了!

如斯想著,她抬眼望去,心中忐忑。

卻見那群殺手卸下偽裝,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磨刀霍霍地指著李琦叫囂:“這回看你往哪跑,把東西交出來!”

李琦似乎早已料到這群人不會善罷甘休,勾著嘴陰冷一笑:“東西到了本侯這裏,要麽是本侯的,要麽誰也得不到。”

雙方一言不合,便旁若無人地廝殺,頓時客棧內亂成一團,眾人紛紛躲藏。

玄素反應極快,將荀馥雅拉到櫃台後躲藏,將其護在身後。她向來尚武好動,難得遇見有人廝殺,忍不住探頭看個夠本,興奮之時還不忘呐喊,點評幾句。

經曆了上一世的洗禮,荀馥雅哪有心思去管這些。

李琦的話讓她再度陷入夢魘。

上一世,她落到李琦的手裏,被他百般折辱,羞憤到絕望之時狠狠地捅了他一刀,跑到摘星樓最高處,結束自己屈辱的一生。

重生一世,她沒頭沒腦地躲到這荒漠,以為與前世那些人便可永不相見,可為何,為何這人會出現?為何硬要將她卷入他們的紛爭?

荀馥雅痛苦地抓著腦袋,這逃不開的宿命感讓她生出了無法言語的怒氣,與恐慌。

眼見打鬥中的李琦被殺手們逼得連連後退,其後背對著自己,而腳邊剛好掉下了殺手的刀,那一刻,她生出了要殺死李琦的念頭。

她想,隻要,隻要這人死了,她便能擺脫上一世的夢魘?

隻要這人死了,這些殺手便會離開,她就能如願與荀況再無糾葛?

上一世這人對她百般□□,害她絕望跳樓,這一世她躲得好好的,這人又將她牽扯進去,他怎能恬不知恥地活著?怎麽能?

她無法消解滿腔的仇恨,下一瞬,一鼓作氣,提刀衝過去捅他。

豈知李琦忽然轉身,讓她撲了個空,砍向了殺手。

“少爺!”

眼見荀馥雅深陷險境,玄素大喝一聲,立馬提起魚叉上陣。

主仆二人的加入立馬扭轉了局麵,李琦趁機收了長劍,一把將荀馥雅拎起,拽著人快速奪門而出,將人丟上馬背。

“給我帶個路,保你性命無虞!”

荀馥雅隻覺得暈頭轉向,隨即瞧見李琦利索上馬,砍斷了繩索,策馬飛奔。

“少爺!”

玄素欲想飛奔追來,無奈被殺手們纏上。

夥計們瞧見荀馥雅被劫走了,一瞬間慌張得呼天搶地。

“沒天理呀,偏挑發工錢的時候把東家劫走!”

“趕緊報官!報官!”

……

遠處,懸崖上。

兩名少年,一人坐在石塊上,一人站立。他們將這一幕收入眼底,身旁的熱風將他們的衣衫發絲吹得獵獵作響。

奇裝異服的少年轉頭詢問坐著的玄衣少年:“阿昀,獵物逃跑了,要出手嗎?”

謝昀閉著眼長腿交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腰間的劍柄,良久,方開口:“不急。”

奇裝異服少年耷拉著腦袋審視著謝昀,見他那白玉無瑕的臉逆著光,顯得神色高深莫測。

眼神閃爍了一下,少年露出顛倒眾生的妖孽笑容:“你想讓他們鷸蚌相爭,我們坐收漁翁之利?”

謝昀嘴角吟著似有似無的笑意,耀眼的陽光在這人麵前似乎都黯然失色。

“李琦向來狡猾,難保手上的玉璽是假的。出了沙漠,也許會有我們想要的答案。”

奇裝異服的少年托著下巴,為荀馥雅的處境感到有些擔憂:“出了沙漠,那名姑娘恐怕會被滅口吧!”

“那……”謝昀睜眼,語氣淡漠,“算她倒黴了。”

奇裝異服少年愕然低頭,冷不丁對上一雙幽森的眸。

謝昀的眼型極美,眼眉微微上挑,雙眸漆黑如墨卻又帶有淺淺的琉璃琥珀色,很吸引,但裏麵卻沒有一絲感情,冷眼冷麵冷心冷肺!

兩日後,出了沙漠,馬車在大道上飛奔,到了分岔路口,李琦停下來。

荀馥雅見他勘察地貌,知曉他在選路。

兩旁皆是山林,路上的泥土痕跡斑駁,皆是出了沙漠的旅者留下的,左邊那條通往縣城,右邊那條走往山裏。

到了縣城便是李琦的地盤,那群殺手很難得手,荀馥雅故意誤導他:“左邊是山道,右邊是去城裏的路,”

李琦生性多疑,不會信陌生人所言,況且荀馥雅在指點他走出沙漠時屢屢不老實。他將荀馥雅扯下馬,長劍在馬尾處狠插,頓時血流如注,烈馬仰天嘶鳴,發了狂朝左邊的道路奔去。

李琦把劍橫在她的脖子上,問:“可知這座山後麵是何地?”

“山後自然是山,咳咳咳。”

劍染馬血,又髒又臭,熏得荀馥雅一陣難受,加上她本就咽喉不舒服,如今咳得她分外難受。

瞧李琦這模樣,若她失去利用價值,等待她的將會是一劍封喉。

她故意惡狠狠地胡謅:“咳咳,我是長平郡人,對此處熟得很。老實告訴你,進了這山林裏,不熟悉之人三四天也繞不出來。”

李琦這人惜命得很,自是不願拿自己的安危做賭注,即便不信,亦不想絕了自己的後路。

“走!”

他不選左右兩條道,拽著荀馥雅就往樹林裏鑽。荀馥雅暗自將袖中的帕子丟了。

兩個時辰後,他們抵達山頂,正逢天降大雨,雨下穿林打葉之聲越發清晰,他們尋了個遮風擋雨的石縫躲雨。

李琦丟下帷帽,一手持劍,一手接了山泉洗臉,連日的奔波打鬥讓他風塵滿麵,有些狼狽。

此時的李琦已束發而冠,堪堪過弱冠,高且瘦,五官輪廓尚且透著青澀稚嫩,但眉宇間蘊著的陰狠邪氣,宛如剛出山的妖狼崽子,令人望而生畏。

可即便狼狽,亦掩蓋不住那一身皇家的貴氣。

明黃的包裹已肮髒得毫不起眼,可李琦視若珍寶,總是嚴防死守著,這讓荀馥雅有些好奇。

李琦在離她三四步的地方坐下,拿著手帕擦劍:“可知這裏離平城還有多遠?”

荀馥雅不知他要去平城做什麽,隻知若自己說不知,那把劍便會迎麵劈來:“大約百裏,咳咳。”

平城以前是天啟的領土,幾年前犬戎族領兵攻陷平城,氣焰之囂張,無人可擋,天啟朝廷派人和談了半月,再割三城,才讓犬戎鐵騎沒有繼續打下去。

此事讓百姓們對天啟寒了心,將那些貪生怕死的皇孫大臣挨個罵,可惜那些日日泡在酒池肉林的貴族們隻慶幸至少保住了其他國土。

“你不怕我?”

李琦話鋒一轉,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怕你,咳咳,便可不死?”

經過了數日,荀馥雅已不如初見時那麽怕,如今憎恨多於懼怕。

李琦忽然湊近,垂著眼打量她:“你長得不錯,若是女子,我定然舍不得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