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修四
女房客死在天字二號房,玉體橫陳,衣衫淩亂,身中多刀,眼球凸起,死狀恐怖。屍體已呈現屍斑,因身上皆是激烈歡愉留下的痕跡,圍觀者議論紛紛,眼神鄙夷。
荀馥雅瞧見女房客的長相,總覺得與自己有幾分相像,那不堪入目的死狀讓她想到上一世自己瀕臨死亡的畫麵。
“少爺,奴婢記得住在這的是位男房客,這女房客並不住這,這是——”
“嘔!”
荀馥雅覺得惡心,一把推開湊近的玄素,捂著嘴跑了出去。
及至走廊窗邊,嘔吐不止,淚流滿麵。
上一世她受盡□□而自殺,死後是否亦遭受世人的指指點點?謝昀瞧見她那副模樣,是否亦覺得惡心肮髒?
時近午時,太陽高升,曬得沙漠直冒煙,看疼了人眼。
她轉頭瞧見女房客的屍體被官差毫無遮掩地抬出房門,心口仿佛被人不輕不重地揪了一下,酸且澀,不禁撤下簾布為其蓋上。
不料,此舉引來了官差的懷疑:“你認識死者?可知與死者有牽扯的男人去向?”
麵對官差的圍堵,荀馥雅驚疑片刻,冷眼反問:“她衣不蔽體,替她遮羞,需要認識她方可做嗎?”
想到上一世,那些人或許亦如這些官差,視她如草芥,任由她衣不蔽體,她滿眼心酸,忍不住激憤質問:“大人,她死得如此屈辱,你這般不顧她的體麵,難道不怕她化作厲鬼,午夜來尋你嗎?”
“你——”為首的官差被噴得一臉灰,惱羞成怒,“把她抓起來!”
荀馥雅昂首挺胸,冷傲靈動的眸裏透著倔強勁兒。
玄素見官差欲對荀馥雅動手,手持魚叉護在她身前,大喝一聲:“誰抓我家少爺,我叉死他!”
玄素天生凶相,力大無窮,如今手持魚叉,怒目圓瞪,宛如惡鬼夜叉,氣勢甚是嚇人,一時之間將人給唬住了。
夥計們見荀馥雅要被抓走,顧及營生,紛紛上前替她解說清楚。
幾位官差眼神交流片刻,確定荀馥雅與死者素不相識,不欲聲張此事,悻悻而去。
人群中,一位表情肅殺的玄衣青年悄然跟上那幾位官差,臨走前,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荀馥雅一眼。
玄素暗自鬆了口氣,見荀馥雅心事重重地回房,趕緊提起魚叉跟上。
“小姐你怎麽啦?是怕那群不知好歹的官差回來抓你嗎?別怕,他們來一個奴婢叉一個,來一群奴婢叉一群。奴婢在村裏叉魚可厲害了,一叉一個準——”
“他們不是官差。”
荀馥雅捧著茶盅,垂眸淺啜,淡淡地說了句。
那些人的眼神空洞冷漠,身上沾染著血腥,不是公門中人該有的,而他們勃頸處若隱若現的火焰圖紋,她前世見過,是她爹荀況培養的殺手所擁有的。
“啊?”正欲滔滔不絕的玄素愣了片刻,不明所以,“那他們是什麽?”
荀馥雅掩著唇咳嗽幾聲,壓低聲線回應:“殺手。”
玄素驚得目瞪口呆,差點拿不住魚叉了:“那、那女房客是他們殺的?”
“他們要殺的是天字二號房的男房客,女房客……”話到此處,荀馥雅眼眸暗了暗,“恐怕是被男房客推出去擋刀的。”
玄素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氣得一腳踩凳,脫口大罵:“靠他娘的人渣!呸!”
言畢,她鄙夷地往地上唾沫。
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做得十分嫻熟。
荀馥雅皺了皺眉:“注意言行!”
並非她嫌棄玄素粗俗,她隻是不想如此率真可愛的女子因沒教養被世人嘲笑鄙視,招來橫禍。上一世,玄素便是因為言語粗俗遭懷淑公主記恨,一個不慎遭受其害的。
玄素為自己粗俗的言行心虛,趕緊收腳低頭:“對不起,小姐,是奴婢失德了!”
荀馥雅揉了揉額間,暗自輕歎。
這該死的宿命,躲到這裏都能遇見荀況的人!
雖不知他派出殺手追殺何人,但她總有一種預感,那是前世與她有所牽扯之人。
要不,盡快離開西南客棧?
西南客棧西北邊的長平郡是個窮山惡水,人煙稀少的偏僻小村。這天夜裏,村落與沙漠的交界處,人影浮動,火光在黑夜中遊移不定,似乎在為亡靈引魂。
這裏漫天黃沙,氣候幹燥,罕見人跡,可此刻黃沙之中,卻站立著上百號人馬。他們宛如風中的白楊樹,直立不動,目光卻投向南麵,似乎在等待某位大人物的到來。
“世子爺向來不屑與權貴相交,究竟是何等人物,讓世子爺在這裏等?”
“能入爺世子的眼,還能有誰?”
“莫非是……那位曾經將西南王宮攪得天翻地覆的謝小閻王?”
“正是。”
“也對,這次王爺交代世子爺辦的事頗為棘手,也隻能找這位相助了。”
西南士兵在低頭交談時,腦海裏立馬勾出那人的形象。
鮮衣怒馬少年郎,驍勇善戰,卻手腕陰狠,做事雷厲風行,從不心慈手軟。
曾經以遊俠的身份挑戰西南十大高手,在西南遭到胡人騎兵的圍攻時,少年騎著烈駒,一身鎧甲,眉眼間充滿了自信和傲然。
“區區一萬胡人騎兵,何須驚慌失措。”
少年仿佛是天生的戰神,與世子帶領五千精兵奔赴戰場,浴血奮戰。
須臾之間,落日似乎被鮮血染紅,天邊的火燒雲像是印證著此時戰場上的血腥,沙場像是被燒焦一般,硝煙四起,渾濁不堪。
陌生而慘烈的戰場,倒在地上的屍體盡是胡人騎兵。眼見手下總是毫無征兆地倒下,胡人將軍驚懼了,望風而逃,然而,血海中,滿身鮮血的少年踏過一具具的屍體,一步步朝著他走去,冷酷地斬下他的頭顱。
少年拎著血淋淋的頭顱,眼底猩紅,猶如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般,一字一句厲聲道:“胡人騎兵,何足為懼!”
少年張揚自傲,不可一世,卻又心係百姓,有血有肉!
……
“來了來了!”
人群中,不知何人發出了驚叫,西南士兵回過神來。
遠處,一陣排山倒海的馬蹄聲傳來,風沙蒙住了他們的視線。
待到塵土散去,隻見人群中,一個鶴立雞群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
少年握著韁繩,高昂坐於馬上,垂下雙眼,驀然看向他們,冷漠又高深莫測。
他身上的肅殺之氣濃重,仿佛下一刻便會化身為浴血修羅,大開殺戒。
這,便是他們口中的謝小閻王,謝昀!
時至三日後,風輕雲淡。
殺手自那日後,不曾現身。
窗外無邊的戈壁荒漠,被烈陽蒸騰得熱浪滾滾。一條條幹溝毫無生氣地橫臥其上,除了些麻黃、沙拐棗等耐旱植物點綴其間,鮮少有動植物,大有“窮荒絕漠鳥不飛,萬磧千山夢猶懶”的意境。
據聞客棧的房頂上可觀大漠日出的絢麗,目睹夕陽染沙的景色,荀馥雅每每總想爬到客棧屋頂上看一回,可上一世的陰影帶給了她這一世的恐高,她缺了點膽量。
客棧生意算不得蒸蒸日上,可也勉強維持生計。經營了一月有餘,是時候給夥計們發工錢了。
荀馥雅剛下樓,夥計便跑過來抱怨:“東家,天子三號房的房客投訴我們這兒的酒是兌了水的,喝著沒味,肉像幹癟的老女人,啃都啃不動,我明明給他提供店裏最好的酒菜了,這都不滿意,太難伺候了!”
玄素聞言,魚叉往地上一錘,怒目圓瞪:“這是難伺候嗎,分明是找茬?老娘、不,老子去揍他丫的,看他老實不。”
夥計見她提叉上樓,趕緊將人拉下來:“哎呀別去,難得遇到有錢的貴客,揍跑了錢就沒了。”
玄素一屁股坐到台階上,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見其雙腿大張,舉止不雅,荀馥雅不動聲色地將人拉到櫃台,安撫眾人:“莫要生事,我待會給你們發工錢。”
“東家萬福!”
夥計們喜上眉梢,將抹布甩到肩上便去幹活兒。
工錢是打工人的**,荀馥雅不想在此種事上犯錯,正兒八經地端坐在櫃台上,仔細清算工錢。
玄素雖懂些文字,但不懂算數,自然幫不上忙,便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一會搗鼓這,一會搗鼓那,手基本沒閑過。
忽然,她察覺有目光侵、犯到自己,便凶狠地瞪回去,可那人絲毫不懼。
這回,她認真打量那人。
頭戴巾帽,不見真容,但那一身錦衣玉帶昭示著非富即貴。他左肩背著明黃色的包裹,劍在右手,此刻四平八穩地坐在有些殘破的長條凳上。他的桌上擺滿豐盛佳肴,人卻巋然不動,隻麵向她,直勾勾地盯著。
玄素從前明裏暗裏傾心男子無數,每回無疾而終,頭一回遇見傾慕自己的,心情難免激動。
隻見她一個箭步跑到荀馥雅跟前,自我陶醉:“少爺,奴婢挺煩惱的,那個姑娘一直往奴婢這邊看,似乎是看上奴婢了。哎呀,奴婢假扮男子都能迷住姑娘,這該死的魅力!”
荀馥雅怔然,以玄素這副尊容,無論男女,對其一見傾心隻有兩個可能,一是瞎了,二是,別有用心。
她隨意瞟了那位戴帷帽的紫衣男子一眼,顯然不是瞎子:“你怎知曉對方是個姑娘,而非男子?”
玄素將魚叉推往左邊抱著,右身側向荀馥雅,神情篤定地分析:“男子漢大丈夫會青天白日戴著帷帽遮臉嗎?隻有女子才這般,雖然她的身材魁梧了點,但從她盯著奴婢看這點來看,她絕對是個鍾情於奴婢的女子。”
“……”
荀馥雅再次看向戴帷帽的紫衣男子,窺見喉結處,輕蹙眉宇。
此人……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