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陳縣離逐郡四百裏遠,快馬加鞭來回需要些時辰,因而荀馥雅給謝昀送春卷時,楚荊還沒被送到。
荀馥雅醉翁之意不在酒,謝昀不急著吃,因而那一碟春卷一直待在食盒裏。
荀馥雅斂了斂神色,向謝昀開口詢問:“聽說二叔的友人邀請二叔一塊去從軍,是否要打仗了?犬戎族攻過來了?”
謝昀摸不透荀馥雅為何有此一問,還牽扯到犬戎族,目光淩厲地看向她:“嫂子身為一個閨閣婦人,怎知犬戎族會攻過來?”
荀馥雅聞言色變:“真、真攻過來了?”
她抿了抿嘴,雙手攥緊了拳:“我們趕緊逃吧。我們去西南,西南安全。”
“哦?你何以見得西南是安全的?”
什麽都不提,偏偏是要去西南,實在太可疑了。
謝昀翹起二郎腿,直勾勾地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的靈魂看穿似的。
荀馥雅絲毫沒有察覺謝昀對她的警惕,隻是想到三城即將被屠殺殆盡,所有人包括她即將要置身煉獄,遭受屠戮,她便驚懼不已。
“我、我其實也不確定,反正我們趕緊逃吧,去哪裏都行,總比呆在這裏等死的好。”
她抬眸看向謝昀,眸裏的懼色引發謝昀的深思。
她在怕,究竟怕什麽呢?
謝昀的眼眸暗沉下去:“在這裏怎麽就變成等死呢?”
見荀馥雅似有難言之隱,他的眸光變得尖銳起來:“嫂子,你究竟在怕什麽?或者說,你知道些什麽?”
迎著謝昀此刻的眼神,荀馥雅滿是心驚,這樣的眼神與上一世的謝昀實在太相似了,叫她畏懼。
她不敢直視,低眉訴說:“我、我怕打仗,我怕死。”
她原本不用麵對這些、經曆這些可怕之事的,她好好地呆在西南,為何非要將她帶到這裏來呢。
想到害她置於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還如此冷厲地質問她,她便一肚子委屈,哀怨地死盯著他,酸澀的淚水一顆一顆地滑落。
謝昀不曾想,荀馥雅竟然哭了。
這是她第二次在他麵前哭。
他向來不耐煩女人在自己麵前哭,亦不懂安慰哭泣的女人,若是別的女子,他斷不會理她一下,可不知為何,每每麵對這個“辛月”,他狠不下心來,總不願意看她那雙靈動冷傲的眸子流淚。
荀馥雅第一回 哭,他感覺不知所措,而第二會哭,他除了不知所措,竟生出了憐愛之情。
他走到荀馥雅麵前蹲下身來,掏出手帕,盡量溫柔地替她擦去淚水,盡量溫柔地安撫她:“別怕,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
想了想,他又補充幾句:“這仗不會打起來的,就算打起來,依照天啟那群窩囊廢的尿性,還沒打到這裏,他們就立馬求和了,所以你不用怕。我朋友隻是叫我去一起去從軍,不是去打仗,所以你不用怕。”
“可是——”
荀馥雅抬眸,正想說萬一犬戎族拒絕求和,一心屠戮呢?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怎麽辦?要如何自保?
隻可惜,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岑三的喊聲截斷了。
“二公子,楚公子送到!”
謝昀瞧見平日裏無法無天的楚荊被捆成粽子模樣,心裏樂了,憋著笑跑過去左瞧瞧右看看,調侃了幾句過過嘴癮,方替他鬆綁。
混賬事他們從小到大做了不少,損人損己損兄弟,圖的是自娛自樂,楚荊見怪不怪,況且他前幾日貪了謝昀的刀,便懶得計較,幹脆利落地問道:“有事說事,沒事我走了,我表舅那邊還等著我入伍呢。”
“別急別急,兄弟我有好東西與你分享。”
謝昀沒將他的著急看在眼裏,招呼他坐下後,從食盒裏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疊香氣嫋嫋的春卷。
楚荊咽了咽喉,以為謝昀終於良心發現,請他吃好吃的,可手剛伸出去,被狠狠地打掉。
他不解地看向謝昀,謝昀衝他微微一笑,撩起衣擺正襟危坐,當著他的麵美滋滋地吃起來。
“楚牧之,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春卷。”他張嘴吃了一口,頗為自傲地指了指身旁的荀馥雅,“我嫂子親手做的。”
言下之意是,沒你的份!
荀馥雅有些尷尬,向楚荊客氣地打了聲招呼:“若公子不嫌手藝一般,嚐嚐也無妨。”
見荀馥雅波瀾不驚地端坐在謝昀身旁,落落大方的,楚荊眼前一亮,徒然對眼前的女子存了好感。
很少女子不懼怕謝昀這狗東西的!
向來隻欣賞武力不欣賞女子的他,忍不住嘖嘖誇讚:“謝謝嫂子,你果真是人美心善活菩薩。”
荀馥雅微微一笑,眼神淡漠而疏離。
謝過荀馥雅後,楚荊便不客氣地去拿春卷,豈知被謝昀全端走,護在懷裏。
謝昀如同護食的孤狼,冷眸裏盈著不好惹的危險氣息:“想吃,下輩子吧。”
楚荊這回總算明白了,這狗東西記恨上一回自己說他這輩子都會不吃到他嫂子的春卷,因而才有今日這一出。
他頓感哭笑不得,他的混賬兄弟何時變得如此幼稚?
他輕歎一聲,甚是無奈:“你要不要這麽記仇。”
謝昀睨他一眼,沒再斥責的意思,卻有幾分自傲:“我向來不記仇,隻會護短。”
……
荀馥雅不知曉他們所言何事,聽的是一頭霧水,清冷傲然的眸子有了幾分茫然的神色。
而楚荊偷瞧了她幾眼,若有所思。
許久之後,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扯大嗓門問謝昀:“你命人馬不停蹄地綁我過來,是有要事商討的吧?”
早上他正忙著啟程到陳縣軍用報到,瞧見謝府那些打手擺著一副飛去不可的陣勢將他捆來,他以為謝昀是改變主意,決定跟他一塊從軍,便不做無謂的掙紮。
現在他的胳膊肘還疼著,沒來得及吃早飯的肚子正餓著呢。
他滿懷期待地盯著謝昀看,豈知謝昀這沒良心的涼涼地丟給他一句:“沒有。就是讓你看看我嫂子做的春卷。現在你可以走了。”
“……”
楚荊瞬時目瞪口呆。
這是人幹出的事嗎?
他攥了攥手,手癢得很。
他的刀呢?
哦,早上沒來得及拿。
若是此刻寶刀在手,他定要砍死謝昀他丫的!
楚荊一肚子憋屈,恨不得揍謝昀兩頓,可他也隻是想想,不敢真跟謝昀動手,一是因為他打不過謝昀,二是,別看謝昀長得人模狗樣的,打起架來不要命,凶狠殘暴得很,被他揍過的人基本上不死也半身殘廢。因而,眾人背地裏稱呼他為“小閻王”。
他想有點骨氣地離開,可耐不住餓得發慌的肚子的哀嚎,隻得嚴肅地表示:“我早飯沒吃,現在餓得咕咕叫,你不給我吃你的春卷,好歹留我吃個午膳吧。”
謝昀慢悠悠地將剩下的兩塊春卷吃完,接過小廝遞來的毛巾擦了擦嘴上的汙跡,整了整衣襟,而後抬眼看他,眼神無波:“給我嫂子道歉,給你飯吃。”
“不必了。”
荀馥雅尷尬地拒絕。
這兩人較勁,與她何幹啊?
她要不……就走吧。
隻是,她剛起身,楚荊便正兒八經地向她拱手道歉,言行舉止,那叫一個幹淨利落。
“嫂子,楚荊不該背後說你壞話,多有得罪,還請海涵,還請給飯。”
“楚荊?”一個塵封已久的名字讓荀馥雅的腳停住了,雖然心裏有答案,但她還是忍不住回頭,輕輕一問,“是何人?”
楚荊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問,略帶疑惑地回應:“是在下。”
“你不是叫楚牧之麽?”
許是對這人有太多的虧欠了,荀馥雅感覺自己看眼前此人看得不夠真實。
楚荊不曉得荀馥雅為何聽到自己的名字會變得激動,與謝昀對視一眼後,更加疑惑地回應:“牧之是我的字。”
荀馥雅身形一晃,差點站不住了,嘴裏喃喃自語:“原來……你就是楚荊。”
那一瞬間,塵封的往事,久遠的回憶,刻骨銘心的悔恨,瞬間卷席而來,它們皆化作水霧,朦朧了她的明眸。
上一世,荀況讓她偷取謝昀的軍虎符,騙她說隻要他得到軍虎符,她很快便可以離開將軍府,與她娘團聚。
雖然當時她猜想到荀況會借助軍虎符害謝昀,心有顧慮,但是耐不住荀況的軟硬兼施,加上得知王氏病重,她不得不把心一橫,將軍虎符偷給荀況。
隻是,她沒想到最終害死了素未謀麵的楚荊,害得他滿門被抄斬。
荀況拿了謝昀的軍虎符,派人拿著軍虎符偷偷去找負責守衛嘉峪關的楚荊,假傳謝昀的軍令。
楚荊乃是謝昀的副將,一向聽命於謝昀。他拿到真的軍虎符,聽到西南王意欲謀反,謝昀命他領兵前去攻打西南,將嘉峪關留給陳留副統兵看守,他不疑有他,照做誤會。
豈知楚荊與西南王在戰場上打得不分伯仲,而嘉峪關這邊,陳留副統兵打開關口,迎接胡人騎兵前來。胡人騎兵不僅攻下了嘉峪關,還屠殺了附近的三座縣城。
天啟皇帝怒不可遏,在朝堂上對謝昀替楚荊的說情嗤之以鼻。天啟皇帝不理會謝昀的請命,命李琦帶兵去收複嘉峪關,趕走胡人騎兵。
李琦凱旋而歸,帶來了謝昀所謂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