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別吃了。”
既然不愛吃,何必假惺惺地勉強自己呢?
荀馥雅搞不懂這人,將那一碟子桂花糕搶了過來,準備讓丫鬟分給大家吃。
謝昀卻像個孩童般向她伸手索要:“給我吧,我會吃的。”
也許是她的灼灼目光讓他覺得不好意思,他錯開視線,低眉淺說:“我想認真嚐嚐親人親手做的糕點。”
他把話說得很輕,聽起來卻覺千斤重。
荀馥雅怔然看著謝昀好看的側臉,不由得想起他的身世。
謝昀的生母是個目不識丁的丫鬟,謝家家主在醉酒後寵幸了她,過後便忘了。待她十月懷胎後,本想著母憑子貴,嫁入謝家,豈知生下謝昀那日便難產而死。
謝家家主與謝夫人因謝昀的存在整日吵架,皆不待見謝昀,而謝老夫人曆來注重門當戶對,對謝昀自然沒多少好感。他們將所有的寵愛、關懷和錢財皆耗在了謝衍的身上,任由謝昀在謝府自生自滅。
所幸的是,謝衍愛憐胞弟,對謝昀寵得很,隻是他從小體弱多病,許多事做起來心有餘力而不足。加上後來謝家家主因他的婚事搞砸,鬱鬱而終,他的身子每況愈下,謝夫人才不得不倚重被丟棄在一旁的謝昀。
荀馥雅想到謝夫人那個護犢子性格,祖母近乎變態的偏心,不虐待謝昀已經不錯了,怎麽可能親手做糕點給他吃。
謝家倚靠著謝昀生存,卻吝嗇給與謝昀所需要的一絲絲溫暖。
如此想想,這廝還蠻可憐的。
“別吃了,下回我給你做春卷吃吧。”
她一時心軟,脫口而出,隨即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嘴巴子。
可憐這人做什麽?對這人這般好做什麽?忘了他上輩子是這麽羞辱你,折騰你的嗎?
她看著他這張臉,回想起那些被翻來覆去折騰的情景,怒火也越發高漲:“算了,我做的東西不好吃!”
說完,狠狠瞪他一眼,提裙擺而去。
謝昀從未見她這麽失態過,瞠目結舌半晌,而後低頭看著手中的桂花糕,苦惱地皺眉。
還是把桂花糕吃完吧!
此時,小廝前來向他匯報:“二公子,楚公子來了,正在涼亭候著呢。”
“行了,我這就去。”
楚荊此人無事不登三寶殿,謝昀利索地端起那盤桂花糕,邁步前往涼亭。
他今日穿著水藍色暗紋衣裳,氣質略顯清俊,眉目凜然,隱隱有幾分霸氣,偏偏手裏捧著盤桂花糕,一路上引起了不少人矚目。
眾所周知,謝二公子最不愛吃甜食了。
涼亭處,一名穿著樸素的少年正握著一把刀,低頭專注地研究。他長得濃眉大眼,皮膚黝黑卻不減麵容的半分俊俏。言行舉止間可以看出他是個剛毅勇猛的硬漢。
此人正是福威鏢局的少當家楚荊,年幼時與逃課的謝昀一見如故,臭味相投。兩人皆認為好男兒應當舞刀弄劍,保家衛國,而不是武文弄舞,出口成章,於是彼此惺惺相惜,一起逃課胡鬧,廝混至今。
瞧見謝昀腳步生風地走過來,他操著大嗓門喊道:“嘿,兄弟,一起從軍,去不去?我表舅是陳縣的總兵,現在負責募兵,我們去投靠他吧。”
謝昀並不介意他的粗聲粗氣,將手中的桂花糕放到石桌上,而後撩開衣擺,隨意地坐在石凳上,翹著二郎腿說道:“天啟幾年不打一次仗,即便開戰,天啟那些慫包皇族立馬就割地賠款求和,硬生生地把領兵打勝仗的將領變成笑話,我可不想去,我怕到時候忍不住砍死那群窩囊廢。”
“哈哈哈……”楚荊發出爽朗的笑聲,向謝昀豎起了大拇指,“兄弟威武,不當將軍留在家裏當個商人,合適嗎?”
謝昀垂眸自嘲:“沒什麽合適不合適的,老子最近還看書習字呢,隨口便能作出好幾首詩。”
“不是吧。”楚荊詫異地打量他一番,嘖嘖道,“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謝子非嗎?”
謝昀頭痛地扶額,語氣略顯無奈:“兄長要我學,總得做做樣子。”
“怪不得。”
兩人自小相識,彼此相知,楚荊自然知曉他最敬重兄長謝衍。
且不論如今謝家的生意重擔落在他的身上,還有四個月便是謝衍的大限之期,他又怎會輕易離開,不守著兄長呢?
看來一起從軍的美夢破碎了。
楚荊失望又無奈地輕歎一聲,一屁股坐到謝昀的身旁,拍拍他的肩膀,給與無言的支持與諒解。
忽然,他眼前一亮,笑著伸手去拿:“唉,桂花糕,我最喜歡吃了,兄弟你真有我心。”
“不許動。”謝昀下意識地撥開楚荊的手,將桂花糕移到自己懷裏護著,“這是我的。”
他雖不愛吃桂花糕,可這是荀馥雅親手給他做的,他受不得旁人吃了去。
即便是要好的兄弟,也不行。
“你不是端來給我吃的嗎?”楚荊不解地挑了挑眉,忽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哎,不對,你不是不愛吃甜食嗎?”
的確不愛,可是……
“這不一樣,這是嫂子給我做的。”
他神情篤定地說著,依舊死死地護著那盤桂花糕。
楚荊瞪大眸子盯了他半天,忽然又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你不愛吃甜食就偏弄碟桂花糕給你吃,你嫂子肯定不喜歡你,你小心點!”
謝昀擰起眉,他聽不得旁人說荀馥雅一點不好。
“你知道什麽,她說下回做春卷給我吃。”
然而,楚荊顯然不信,擺出一副很老道的樣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這你都信?女人說下回啊,就是下輩子的意思,你是等不到的,兄弟。”
謝昀迅速抬眸看了他一眼,耐心開始告罄:“你事說完了嗎?說完了就滾吧,不留你吃飯。”
他的語氣算不上友善,但楚荊卻半點不惱,幹脆利落地站起來向他告別:“那就不耽誤謝二公子吃桂花糕了。”
謝昀瞥見自己的寶刀還在楚荊的手上,知曉他這是要把刀拿走,便給與他危險的提醒:“給我把刀留下。”
楚荊有個壞習慣,順手牽羊。
每回看到自己喜愛之物,他總會不問自取,偷偷順走。
從小到大,他在謝府不知順走了多少東西,為此,謝夫人很不待見他,屢次警告謝昀與他斷絕往來,謝昀因這事亦不知與謝夫人爭吵了多少次。
楚荊因這個壞習慣,不知被人疏遠了多少次,得知謝昀不計前嫌地接納自己,他很是感動,此後便認定謝昀是自己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對著他,臉皮越發的厚重。
他笑眯眯地向謝昀討要:“寶劍贈英雄,寶刀贈兄弟,兄弟我正缺一把好刀上陣殺敵,不如你送了我吧。”
“我的刀……”謝昀看著他,冷眸危險地眯了眯,“隻會送兄弟上西天,你還要嗎?”
楚荊從不怕他,吃吃一笑:“呸,嚇唬誰,老子就拿走。”
言畢,生怕謝昀來奪刀,他三步並做兩步地往門檻跑去。
謝昀看著他的背影遠去,良久方才扭頭對岑三吩咐:“今日起,你每日去問少夫人,我何時能吃到她做的春卷。”
“啊?”岑三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思索了許久方會意,“是。”
初冬,風不再溫柔,淩冽的寒風昭示著皚皚白雪的冬日已覆蓋乾坤大地。
荀馥雅掐指算了算日子,離犬戎族前來屠城之日似乎還有半個月不到。上一世,她沒來過逐郡,沒經曆過那一場浩劫,但在上京城時聽到那些閑聊八卦之人的描述,她能大概想象出當時的慘烈。
她無法確定半個月後犬戎族是否領著十萬大軍踏破城門來屠殺,因為重生一世後,有些事有些時間點改變了,但是她心裏著急。
要怎樣才能避免這場可怕的災難呢?
她反複思量,輾轉難眠,始終想不出避免的法子,整個人顯得精神懨懨的。而謝昀不知中了什麽邪,竟讓他的貼身小廝岑三每日過來向她索要春卷。
她那日都言明了不做,為何還要來索要?
謝昀的蠻不講理使得她的心裏更加煩躁。
轉念她又想,如今的謝昀並非是上一世在上京城遇見的那位冷酷嗜殺的謝昀,謝昀是經曆了犬戎大屠殺後才到上京城成為人人畏懼的閻王將軍的,那麽,她猜想,犬戎大屠殺是謝昀人生的轉折點,亦是他轉變的根源。
她斷不能讓上一世的謝昀重現。
從下人們的八卦閑聊中得知,前幾日謝昀的朋友來找他一塊去陳縣從軍,而謝昀拒絕了。
她依稀記得上一世,犬戎族攻城,陳縣的縣令貪生怕死,欲想打開城門投降,被謝昀一劍砍下首級掛在城門口。謝昀隨後集合所有的軍力和民眾,抵抗犬戎族的入侵。
關於謝昀從軍此事,她得細細打聽才行。
當岑三定時來追問謝昀何時能吃上她做的春卷時,她回複了“今日”,便到後廚忙碌。
許是等得太久了,謝昀得知荀馥雅正在做春卷給自己吃,便偷偷跑去瞧。看到荀馥雅果真在忙碌,他心中竊喜,立馬命令岑三去陳縣將楚荊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