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修十三???

而謝昀在半暗的光影中與荀馥雅對視,有幾分錯愕,將手放在被她撞過的地方。

他感覺她的聲音甜糯糯的,那個顫抖的“啊呀”帶著上揚的調子,像是破碎的呢喃。

剛剛那一撞,不知道是什麽撞進了他的胸膛,讓他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愫。

荀馥雅看不清謝昀的臉色,卻知剛剛撞到了他。謝昀這人本就霸道不講理,心情不悅時就愛動手,她趕緊道歉:“對不起,撞疼你了嗎?”

謝昀彎了彎唇:“嗯。”

荀馥雅不知如何是好。對她而言,這簡直是天降橫禍,誰知道謝昀會在此處出現呢?

燈光忽明忽暗,她始終看不清楚謝昀的表情,可又清晰地感受到他似乎心情不太好,隨時會暴怒。

盛夏已悄然而過,秋意漸濃,荀馥雅站立在風中,有幾分無措,感到有幾分寒意。

“我不是故意的。”她感覺自己的腦子還在發暈,忍不住小聲說道,“你也嚇到我了。”

謝昀差點笑出了聲。???

他在背光處,能看見她的模樣。她今日穿著七彩長裙,空氣劉海讓她在光影下多了幾分柔美,那雙冷傲靈動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似乎柔和了幾分,不如白日裏看上去那樣的冷清。

明明害怕他,卻極力鎮定。

這樣的她,對他竟有種致命的吸引。

“怎麽,撞了人不認賬啊,你們文人雅士的聖賢之書就是這麽教的?”

荀馥雅抬眼看他,認真地說道:“聖賢說,要道歉,還要得饒人處且饒人。”

謝昀嗤之以鼻:“老子目不識丁,乃一介武夫,不懂你們文人這一套。”

荀馥雅知他不講理,不敢大意回懟。

夜色昏暗,遠處還有些許明燈,透過竹林,林蔭小道上留下星星點點的微光。

她突然低垂著眼眉,想起眼前這個少年在一年後會毫不留情地斬殺犬戎十萬大軍,砍下犬戎王桑吉的頭顱掛在城牆上,在京城呼風喝雨,動不動便殺人,隨意拿捏別人的生死。

他是人間的閻王,很危險,不能靠近,更不能得罪。

她彎腰,認真給他鞠了個躬:“對不起。”

“……”

暗黑的眼眸流轉著複雜的光,謝昀靜靜地審視著她,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怕自己,就仿佛他會頃刻之間殺了她似的。

暗淡的光下,荀馥雅聽不到任何回應,心裏慌得很。

至今,她都想不明白,當年謝昀為何悶不吭聲發瘋似的追殺學堂子弟,像出鞘的利刃,鋒利無情,勢不可擋,讓人畏懼。

斟酌了半刻,她期期艾艾地表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讓你打回來吧。”

她猶疑地伸出一隻纖長玉白的小手。纖細美麗的手指,指尖帶著淺淺的櫻粉,晶瑩可愛得很。

謝昀麵無表情地盯著那隻小手許久,嘖了聲:“成啊,不許喊痛。”

荀馥雅不吱聲,謝昀眼眸暗了暗,揚起手要打下去的那一刻,神情煩躁地收回手。

他直勾勾地盯著荀馥雅,垂在身側的手指攥了攥,仿佛要抓住什麽。

那一刻,他想到了荀馥雅寫在婚書上的字,那麽地秀麗工整,是他那狗屎一樣的字所無法比擬的,就如同人一樣。

於是他開口道:“你字挺好看的,給我默寫一首《相思》吧。”

然而,他並不知曉荀馥雅在聽到這句話時,心裏有多麽地恐懼。

她驚恐地瞪大眸子,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謝昀近在眼前。就在那一刻,她以為對方也像她一樣重生了,嚇得呼吸差點停止了,腳忍不住往後退。

“啊!”

不小心踩到坑裏去了,腳扭了一下,痛得她忍不住發出了痛叫聲。

謝昀見她突然摔倒,連帶著語氣也緩和些許:“怎麽這麽不小心,讓我看看。”

“你們女人真是嬌弱。”

他蹲下身,一把將人橫抱起來。

荀馥雅抗拒地掙紮:“不要,男女授受不親。”

“不要再說這些不中聽的,老子心情不好。”

“……”

荀馥雅巋然不動。

謝昀將她放在有光的原石上,蹲下身來察看她的腳。

他低眸,輕輕地說道:“今日是我娘的忌日,她最愛聽這首詩了。明明目不識丁,卻因為我爹給她寫的這首詩,跟了他這麽一個人渣,還沒進入謝家的大門就死了,真是可憐又可悲的女人。”

他像是在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之事,但表情卻很沉痛悲傷。

試問這世上有哪位孩子不愛著自己的娘?

上一世,她便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娘,做了許多非她所願之事。誤了旁人,也誤了自己,卻不曾後悔,不曾怨恨,因為那是自己最愛的娘。

在同理心的作用下,荀馥雅認真地寫了一份《想思》給謝昀。

謝昀如獲珍寶地捧在手心上,帶著她到謝二夫人的墓前拜祭。

“娘,這是你最愛看的詩,你不認識字,我念給你聽吧。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采吉,此物最相思。”

他故意念錯字,引來荀馥雅的注意。

果然,荀馥雅湊過去,指著“擷”字,忍不住糾正道:“是勸君多采擷。”

謝昀臉上浮現幾分困窘之色,但並未發怒,隻是,乖巧地應了一聲:“哦。”

離得太近,他甚至聞到了荀馥雅衣裳上散發出的熏香味道,比他曾經聞過的任何一種香味兒都好聞,像雪中的梅花,清清冷冷,卻又透著點沁人心脾的甜。

原來她是這樣的。

見荀馥雅移開,他回過神來,認認真真地念到:“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勸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荀馥雅聽到耳裏,心情複雜。

上一世,謝昀聽到她讓他送這首詩給懷淑公主時,心裏會是什麽樣的感受呢?

清涼的夜風輕輕吹掃,她的劉海輕輕擺動,稍微的,動搖了心神。

時至今日,她方察覺自己上一世對謝昀真的毫不了解。

上一世,他們在一起不是互相撕咬、抵死纏綿,便是互相折騰對方,能好好說上話的次數少之又少,如今夜靜人深,孤男寡女的,她竟不知如何與這糾纏了自己數年的男子相處,竟不知如何與之交談。

她本就不情不願地被硬拉過來,如今見謝昀麵無表情地焚燒冥紙,心裏有些發怵。

她依稀記得上一世將軍府裏的侍從說過,謝昀在他娘的忌日,殺了許多人來祭典亡魂。

如今夜靜人深,她又被單獨扣押,是否會被他……

在墳墓前悲傷春秋一番後,謝昀蹲下來點燃那張宣紙,將詩句送往陰間。

風起的那一刻,他抬眼瞧見了火光晃晃前的荀馥雅,已成灰的宣紙有些許黏在了她的青絲上,而她毫不察覺。

荀馥雅心頭一驚,不知這人為何突然盯著自己看。他本就長得冷峻,如今在陰涼的墳墓前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麵無表情的,怪滲人。

她下意識地腳跟往後退,可謝昀忽地站起身來,嚇得她不敢動。

謝昀一時之間沒察覺到她眼眸裏的恐慌,欲伸手去替她摘下那灰燼時,方察覺她竟害怕得渾身顫抖。

他冷蹙著眉,我就這麽可怕麽?

“不許動!”

“……”

荀馥雅不敢動,雙手緊攥著拳,暗暗抬腳,欲想一腳踹倒他離去。

有驚無險的是,謝昀隻是靠近來碰了一下她的發絲,便轉身離去。

“我送你回去,往後不許這麽晚回屋。”

謝昀背對著她往前走,手裏緊攥著剛摘下的那一片紙灰。

紙灰瞬間化為灰燼,在指尖流瀉而盡。

果然,留不住的,還是留不住。

荀馥雅暗自鬆了口氣,不敢靠近他,在離他兩三步的距離上跟著他前行。

回到自己的院子,瞧見丫鬟在等候的那一刻,她終於安心下來,

瞧見謝昀瀟灑離去,她本想向他道謝,可忽然想到一事,便改口問:“謝……二叔,如今我已簽了婚書,已成了謝家人,請問你何時幫我將玄素尋來?”

謝昀回身:“玄素是何人?”

聞得此言,荀馥雅恨不得上前踹他一腳,可又不敢,隻得心底暗生涼氣。

好你個謝昀,壓根沒想過幫我找玄素!

她抬高下巴,怒瞪謝昀:“玄素是我的丫鬟,你答應過幫我將她尋來的。”

冷傲靈動的眸子因怒氣而蒙上了淡淡的薄霧,在明黃的燈火映照下顯得格外動人。

李琦雖混賬,但有句話說得對,荀馥雅怒目相對時,雙眼會勾人魂魄。

謝昀眸深若井,心思一動,在夜風中盯了她許久許久。

察覺自己失態,他轉過身去,不敢再多瞧她一眼。

“一個丫鬟而已,用得著你心心念念嗎?府裏的丫鬟各有千秋,隨便你挑。”

見他說得如此涼薄,荀馥雅執著地表示:“她不一樣。”

謝昀微微怔然:“哪不一樣?”

荀馥雅緊攥著拳:“玄素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

“我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

荀馥雅不曾想,謝昀會說出這樣的話,愣了一下。

上一世,她總覺得謝昀的目光太深太沉,裏麵有太多看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每每看他時,都感覺她欠了他幾輩子的債沒還似的,叫人不悅。

如今的謝昀,目光倒是坦然許多,沒那麽多深沉情愫,也沒那麽多彎彎繞繞,幾乎是直接明白地讓她知道:他會護著她。

荀馥雅錯開眼,避開了他的目光。

轉念之間,認定他這是在敷衍自己,冷哼一聲,轉身閉門謝客。

謝昀轉過身來,盯著那扇門,遲遲移不開目光。

她是大哥的妻子,是嫂子。

不要讓他再看見她。

別再看見了。

不然……

這一晚,荀馥雅睡得並不踏實。

在墳墓前盯著她看的謝昀讓她心裏發毛,導致她噩夢連連,睡出一身冷汗。

等她從昏昏沉沉的噩夢中醒來時,已日頭高照,她看著洗得發白的舊式床帳,不知今夕何夕。

“浮生一夢已千年啦。”

想起每日要去給老夫人和謝夫人請安,她起身梳妝,卻發現雙腿發脹、肩膀吃痛,脖子也似乎落了枕,每一個零件都在向她喊疼……

劉嬤嬤瞧見她身子不利索,關懷地問了聲:“少夫人可是落了枕,脖子疼?”

荀馥雅輕輕動了動脖頸,瞬間疼得不敢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