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隻是朋友17

薑照魚一開始的擔憂其實很有道理。

畢竟按照劇情人設,任繹現在披的這個馬甲隻是個琴修,正麵攻擊力不足,能力更偏向輔助。

在任務過程中,任繹當然兢兢業業維持人設,雖然也會幫忙喂招,但是那都是薑照魚剛剛開始修行的時候,再之後就完全超出他的這個馬甲該有的能力範圍了——倒也不是打不過,是沒有辦法在完全不傷到他的前提下,給他造成生死危機的壓力。也因此,薑照魚後來的修行都是他的正經師父指點的。

隻是現在劇情都走完了,屬於“下班時間”。

就像任繹曾經去過的世界裏遊樂園穿玩偶服發傳單的工作人員,等到了中場休息時間,大都把頭套一摘,雖然身上的套裝還穿著,但是整個人都散發著“莫挨老子”的頹廢又暴躁的氣息,一點都不憨態可掬。

任繹的情況也差不了多少,他現在雖然還好好地披著馬甲,但到底是非工作狀態,整個人都有點放飛,就比如說燕朔雲當年都一眼看出他不是個單純的琴修,送來的琴都有琴中劍點機關。

隻能說,每個輔助都有一顆adc的心,更何況他本來就是adc轉輔助。

任繹這麽毫不遮掩還有另一個原因,他現在對麵的是薑照魚。

這孩子的性格其實非常單純,就像現在、他沒有對任繹的氣勢改變抱有任何疑惑,做了個請教的起手式,就提劍刺了過來。

隻不過因為對麵站著的人是任繹,那劍刺過去的一瞬,薑照魚還是有了片刻遲疑,隻是還不等他將劍鋒偏離要害,就覺腕間一麻,手中的劍竟被生生的挑飛出去。

薑照魚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地眨了一下眼,那根剛剛折下來的樹枝就壓著他的肩膀搭在頸側。他微僵低頭,看了眼自己空****的手掌心,又側轉了下身、終於看見身後幾步遠處插入地麵的長劍。

薑照魚稍稍睜大了眼睛,但是那片刻震驚之後,他很快就回過神來。

少年直直看向任繹、眼睛發亮。

任繹勾了一下唇,問“再來?”

得到一個重重的點頭。

薑照魚這次凝神靜氣,出手沒有片刻遲疑。

但是這一道比剛才還要鋒銳上許多的劍招結局卻與先前一般無二,隻在錯身而過的一瞬間就被挑飛,連劍的落點都與之前的一模一樣、紋絲合縫地插入進了剛才留下的那道印痕中。

“再來。”

同樣的兩個字,但這次開口的卻是薑照魚。

任繹頷首應下。

第三遍、第四遍……

相同的畫麵宛若複刻般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任繹的周圍以他為圓心、由打落的劍印痕畫出了一道圓形的圖案,薑照魚說“再來”的聲音也已經有些嘶啞。

任繹再一次抬起手臂,但是原本好似一往無前的薑照魚卻中途變招,任繹終於露出點驚訝的神情,被逼得往側避讓了一步,同時手中的樹枝一挑。

薑照魚咬牙露出些不甘心的神情,但是長劍依舊脫了手,執劍的人也因為中途強行變招,落地時重心不穩、在地上滾了半圈才卸了力,身上的衣服蹭了汗又沾滿了泥,整個人狼狽極了。

但是少年撐起身抬頭,同樣狼狽的一雙臉上,眼神卻依舊像最初一般明亮。

“再……咳……再來。”

他嗆咳了一聲,不太連貫地又重複了一遍,踉蹌起身,就要去拔劍,但是任繹這次卻搖頭拒絕了。

薑照魚原本興致勃勃的表情一呆,錯愕看向任繹,像是不理解他為什麽會拒絕。

任繹眼中又帶上點笑意雖然薑照魚看起來總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但是稍微熟些就能發現,少年的微表情其實非常豐富。

想著這些,任繹抬手揚了一下袖子,露出了剛才被劍風掃到劃出來的口子,又示意了一下那邊終於偏離了圓圈位置的長劍,“今天就到此為止。”

薑照魚明顯有些意猶未盡,他覺得自己還有體力繼續,但是既然任繹如此說了,他也不好強求,正要起身行禮道一句“謝過師叔指點”,卻見任繹握著樹枝的動作有了變,輕道“看好了。”

薑照魚心頭一跳,心中驟然升起某種預感。他甚至都來不及起身,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任繹的動作,生怕自己錯過其中的細節。

眼前人手中確實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樹枝,甚至薑照魚剛才親眼看見對方將之從樹上折了下來,但是這根毫無特殊之處的樹枝落到了對方手中,它就變成了劍,這種確切的認知,甚至影響到了薑照魚所見,那一恍惚的幻視中、他好似看見任繹手中持的是一柄鋒銳無匹的長劍。

薑照魚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太過於集中以至於時間流速都變得緩慢,還是對方為了演示給他特意放慢了速度,他清晰地看見那柄“劍”的軌跡,看著那縱橫的劍氣如何馴服地匯於一線,又驟然變快,宛若一道破空的流光、迅疾向前斬去。

塵土飛揚間,薑照魚卻顧不得沙塵眯眼的風險,使勁睜大了眼。

這地方雖然算是塊空地,但上麵也是碎石淋漓、各種高低起伏的土丘,其實並不平整,隻是此刻煙塵緩緩散去,眼前卻出現了一方帶著微微的坡度平整到仿佛鏡麵的空地。

而剛才薑照魚看得清楚分明,這一招和兩人方才的拆招一樣,並沒有用上一絲一毫的靈力,純粹是劍氣斬出。也就是說,即便站在此處的是個一點修為也沒有的凡人,也能造成如此威力——如果他能用出這一招的話。

耳邊傳來一點細微的窸窣響聲,原來是那根樹枝終於承受不了這劍氣,寸寸剝裂、最後化作了齏粉散落下去。

薑照魚怔怔地看著眼前場景的時候,任繹卻側了一下頭、有點疑惑的看向某個方向。

剛才有一瞬間,他感覺那地方似乎有個人。

……錯覺嗎?

任繹擰著眉頭又多看了兩眼,卻終究沒有瞧出什麽端倪來,最後還是收回了視線。

任薑二人離開後不多久,任繹看的方向緩緩走出來一個人,正是本來要去找人的蕭寒舟。

蕭寒舟怔怔地看著原地留下的劍痕,神色有點恍惚。

阿繹以前用過劍嗎?

蕭寒舟不知道,他也沒有見過。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一點這種劍術造詣,就算再怎麽天縱奇才,也絕非三年光景可以習得,阿繹以前就會用劍,而且劍術造詣極深。

蕭寒舟一直覺得,這次西洲再見,阿繹好似陌生了很多,但是現在看來,或許並非“陌生”,而是他從未真正了解過對方。

就在幾步遠的距離處,那被劍削出的空地寒意上湧、漸漸地凝上一層白霜,因為並無靈力的加持,這層淺薄的霜花剛剛出現不多久就被曬化成了一顆顆晶瑩的露珠,半數蒸騰到空氣、半數浸潤到下方的土壤,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蕭寒舟認識這劍意。

當年蕭家老祖拿到的傳承——它是蕭家崛起的根本,也是讓蕭家滿門被滅的罪魁禍首——就是一部劍訣。

但隻一部劍訣就能係住整個家族的興衰榮辱,它自然不凡,那是當年劍斬魔龍、以身鎮壓之的清冉劍尊留下的傳承。

蕭家老祖知道輕重,從未對外人說出這一點,就連在蕭家內部,也是嫡支一脈口耳相傳的秘密。畢竟這件事若是暴露,窺伺蕭家的恐怕就不止天環城內家族,而是整個東洲世家了。隻是貪心不足蛇吞象,縱然蕭家小心的守著這個秘密未透露分毫,但這“不知名”的傳承仍舊惹來了禍事。

……

可蕭寒舟卻未曾想,自己居然有朝一日會從旁人手中看到這劍法。

阿繹他如何會的?

是因為他?是因為看過他的劍法?

蕭寒舟很快就否認了這個想法。

當年蕭家老祖拿到的劍訣隻是部殘卷,但個中招式卻已有千萬種變化,他參悟了這麽些年,所學也不過皮毛,而剛才阿繹那一招雖可看出是出自同源,但卻並非他已學的任何一式。

若是旁人,蕭寒舟恐怕要懷疑對方是不是以某種手段拿到了蕭家的這劍訣,但是同樣的事放在任繹身上,他連一絲一毫都沒有往那個方向想。這不單單是信任對方的人品,而是阿繹如果真的想要傳承的話,在過去的十數年間,他有無數個機會可以動手。

這時候蕭寒舟想起的,卻是兩人初見麵時,那相貌昳麗張揚的小少年的第一句話——

“你的劍法不錯。”

蕭寒舟突然有些出神。

事實上,在將阿繹的那些照料偏愛視作理所當然以前,蕭寒舟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困惑於對方對他的優待。

那人待他太好,好得實在超過一個陌生人的界限,好到讓他忍不住心生警惕。

那時候的蕭寒舟遭逢巨變,陡然從眾人擁簇的蕭家少主變成躲躲藏藏的過街老鼠,滅門的仇恨如此刻骨,但是在流亡中現實的磨難同樣不遑多讓,那時他首要的目標甚至不是“複仇”,而是“活下去”。

對於一個曾經養尊處優又一無所有的孩子來說,後一個目標已經足夠他拚盡全力放棄尊嚴、放棄教養、放棄他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切東西,隻是為了活下去。

蕭寒舟甚至都懷疑,如果一直那樣下去,他會不會變得跟街邊任意一個乞兒一模一樣?但是並沒有,有人向他伸出了手,將他從那泥淖中拉了出來。

隻是那時候,蕭寒舟早就不是對身邊一切善意習以為常的蕭家小少爺了。

在外流亡了這麽久,他清楚地明白,這世上從來沒有白得的好處、有所得必定要有所失,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裏大多藏著毒藥。

他警惕又抗拒著,像是被關在籠子裏,蟄伏著隨時準備給人一口的狼崽子。

隻是他卻遲遲未等到毒發。

少年蕭寒舟困惑又不解,但仍舊固執地認定一切善意都是有所的圖謀、等待那臆想中的“險惡真相”暴露。隻是剛剛經曆過人生最寒冷低穀的小少年又控製不住的沉浸於那虛假的溫暖中偶爾……極其偶爾的,他會在久久無眠的夜半時分生出“即便這是假的,好像就這麽死去也不錯”的軟弱念頭,但第二日的日出黎明,他又忍不住狠狠唾棄前一夜的自己。

……

這時候蕭寒舟站在空地之前,突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時的那些糾結。

事實上以他和阿繹後來數次出生入死的交情,關於這一直未解的困惑他全可以開口去問,他相信阿繹一定會給他一個回答。但是少年時那“一旦真相戳破,就再回不到過去”的畏卻刻在了潛意識裏,他在刻意遺忘著那段記憶,又刻意回避著那個問題。

隻是現在,蕭寒舟恍惚生出一種猜測當年蕭家老祖拿到的劍訣隻是部分殘卷,似乎是年代久遠已經散失了,倘若散失的那些在阿繹手上,那……阿繹那時是因為認出了那劍法,出於“照顧同門”的想法才收留了他?

長久以來的疑惑似乎終於得到了解答,但不知怎麽的、蕭寒舟卻並不高興。

他心裏隱隱有個聲音在問就隻是這樣?就隻是因為這個?

蕭寒舟手指虛虛抵在心口上,神情困惑。

——那他想要的答案,又是什麽呢?